《祈君笑》池陌宸

4、第 4 章

　　寺庙中的庭院，月光满地。
　　僧人与慕容风郁相对而坐，一片静谧中，断断续续的蝉鸣犹如天籁。
　　僧人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茶具，风郁则凝望着一旁的梧桐，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僧人打破了沉默。他将茶盏盖上，倒出今天的第一杯茶。“姑娘你，似乎不同寻常呢。”
　　“嗯？”风郁从沉思中被打断，转过头来看着他。
　　“少见有人说自己死了呢……姑娘你，一定背负着非常沉痛的过去吧。”僧人将一杯茶推到风郁面前。
　　“也许吧。”风郁敷衍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很苦，“这是什么茶？”
　　僧人却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说自己死了是没用的，你明显还没有把那些沉痛的过去放下吧。”
　　风郁低头抿茶，并不答话。
　　“如此，说自己死了又有什么用呢？自欺欺人罢了。”僧人也举起茶杯抿茶，也不再提及这个话题，望着院中的梧桐低声道，“梧桐叶落了呢。”
　　“嗯。”
　　“梧桐召唤凤凰……这个乱世，召唤的却是一个英雄来拯救啊……”僧人又发起了感慨，望着梧桐啧啧有声。
　　风郁瞟了他一眼，心下有奇怪的感觉。
　　僧人掉转过头，仔细地打量起了风郁。那眼中的精光令风郁心下不禁有些发凉，仿佛自己要被他看透了似的。
　　“姑娘你，是可以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吧。”僧人的话十分突兀，可看他脸上的笑容，却显然是蓄谋已久的。
　　风郁的脸色立刻变了，望向僧人的目光中带了一分敌意：“大师何出此言？”
　　“今天早上在码头，我看见了。”僧人对风郁的敌意十分淡然，开始沏第二回茶。
　　风郁双目一敛。
　　“还有今天下午，在贫民窟，我也看见了。”僧人举起茶盏，向风郁空了的茶杯中倒茶，“姑娘你，既有卓越的武艺，又有爱民之心，为什么不愿意拯救这个世界呢？”
　　“拥有这些的可不只我一个。”风郁淡淡地说，语气中带上了疏离。
　　“的确不错，但是姑娘，既然你可以做到，为什么还要等待别人呢？”僧人定定地望着风郁，目光中透露出急切，“姑娘你拥有如此精湛的武艺，自然也就肩负起了一定的责任。这是武者天生的责任啊。”
　　风郁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我学武，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罢了。大师不必把我抬得太高。”
　　僧人眯起眼睛看着风郁，良久，脸上突然绽开莫名的笑容，“为了杀人？不，你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
　　风郁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姑娘，你听听吧。这个世界的弱者的悲号。仅仅靠医术救那么几个穷苦人是没有用的，他们迟早会因为这个不公的世道而面临绝境……姑娘你，不可能一个个救的。”僧人叹了口气。
　　“那又如何。我本就没有必要救天下所有的人。”风郁别过头去，自顾自地饮茶。
　　“不，姑娘……只有改变这个世道，只有改变它，穷苦的人民才能真正被拯救！而姑娘你，你是可以做到这点的，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丝触动吗！听到那些穷苦人民的哀嚎，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在乎吗！”僧人激动地上身前倾，几乎逼到了风郁身前。
　　风郁却只是望着远山，许久，忽然一仰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将茶杯轻放回石桌，“我不是圣人，自然什么也听不到。”
　　“姑娘……”僧人吃惊地看着她，刚要再度出言相劝，风郁早已先一步站起身来。
　　“茶不过三巡，在下就先告辞了，多谢大师的款待。”慕容风郁也不等僧人回答，转身兀自向寺院门口走去。
　　“姑娘！姑娘！”僧人高叫着就要追上前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风郁脚下也是一顿。
　　有拔剑声，似乎就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并不明显，普通人大抵是听不见的，只有功力高深的人才会对这些细微的声音如此敏感。
　　风郁回头望了僧人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纵身跃出了寺院。

　　夜明风跌跌撞撞地在树林中奔跑着，毒素正飞快地在四肢经脉中流动，他只觉得双腿越来越使不上力。终于，身后一声衣袂翻飞的声音，一个龙门剑客落在了身前。
　　夜明风下意识地举起手杖抵挡，然而毒素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招式过于散乱，轻易就被龙门剑客占了上风。
　　剑客瞅准机会，大喝一声，剑由上而下劈向夜明风右肩。这一剑如果劈实，夜明风整条右臂都会被卸下。
　　夜明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手杖架住了剑。剑客一怔，随即用力将剑向下压。夜明风也使劲架着剑，生死关头，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杖上，豆大的汗珠开始从他额头渗出。饶是如此，剑依旧在一寸寸地逼近他的肩膀，割开了他的衣服，在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并且还有不断加深的趋势。
　　夜明风正努力顽抗着，背后另一名剑客赶了上来，一剑对着夜明风的后背砍下。
　　“唔……”夜明风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随即趔趄着倒在地上。毒素也在此刻集中爆发，一口血吐出，夜明风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方才与他僵持的剑客轻蔑地看着他，冷笑一声，“放心，你手下的人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我们走。”收剑回鞘，他回头招呼一声其他剑客，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许是刚刚了结了目标心下松懈，他们并未发现一旁的树梢上，慕容风郁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海明……海明……”夜明风的意识早已模糊，胡乱地喊起好友的名字。
　　“海明？”慕容风郁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看了看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抽搐的夜明风，最终还是过去扶起了他。
　　“不打算过来帮忙吗？”慕容风郁冲身后的一片黑暗抛下一句。
　　“不必了。”僧人从树林中走出，却并不靠近，“他已经没有救了。”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旁边，夜明风挣扎着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喉咙中堵着血块，发出的尽是些不成声的模糊句子。
　　“你说什么？”慕容风郁皱起眉头，帮他翻了一下身，在背上顺势一拍，血块从夜明风嘴中吐出，他的声音也终于清晰了许多。
　　“后天……后天正午，马川谷……入口处会有一群人聚集，把，把这个给他们看……”夜明风说着，将手杖塞入风郁手中，“叫他们……赶快逃命！”
　　“你在说什么呢！”风郁不情愿地别过头去，她并不想因不相干的人牵扯出什么麻烦。
　　“叫他们……叫他们快逃！”夜明风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嘶哑着嗓子吼道。许是回光返照，夜明风抓住了风郁的手突然有了力气，他支起上半身，低声地哀求道：“一定要带到……麻烦你，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要不然……要不然他们都必死无疑！”
　　这最后一下耗尽了夜明风所有的生命。吐出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直挺挺地落回地上，再也不动。
　　“喂！你……你……”慕容风郁伸手到他鼻下一探，颓然地坐在地上。
　　“怎么样，后天正午，要不要去呢？”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僧人走了过来。
　　“为了和我根本不相干的人，何必惹上麻烦！”慕容风郁不悦地说道。
　　“恐怕是口是心非呢。”僧人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真是的，济世救人不是和尚干的事吗？大师你要是觉得不忍，那你就去吧。我才不想招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慕容风郁说着，撇下夜明风的尸体，径自向林中走去。
　　“唉，还不承认。”僧人看着慕容风郁攥在手中的夜明风的手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他走到夜明风的尸体边，弯腰将他扛在了肩上，“对不起了老友，为了逼她出手，只能对不起你这一次了。不要怪我啊……”

　　天将拂晓，澈国皇帝的寝宫中，灯火却是一夜未熄。
　　“你是说，左相和崔承旨的谈话中提到了二皇子？”李光辉坐在龙床上，正听着跪在下方的黑衣人禀报。他身上依旧只着单薄的睡袍，可一扫白日的萎靡不振，透着干练与威严。
　　“是。左相回去后还和诸多大人有过密谈，小的听他说，二皇子并未死，当年皇后娘娘死去时，怀中抱着的其实是个女孩儿。”黑衣人说得战战兢兢，这种皇室的秘闻居然让他探听到，知道得太多的人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女孩儿？”李光辉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其中射出的寒光如箭，令人胆寒，“这个消息是哪儿来的？”
　　“似乎是崔承旨告诉左相的。”
　　“很好……”李光辉站起身，在地上踱着步，“他们离宫后去了哪儿？”
　　“回陛下，崔承旨径直回了自己府上，小的有派人跟着他，听说他回府后一直在书房中看书，并无异动。”
　　“那左相？”
　　“左相大人去了工部尚书大人府上，”黑衣人微抬起头，从余光中瞥了光辉一眼，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并且，他们还陆续叫了几位大人前去。”
　　“哦？”李光辉眼中寒芒更甚，“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简单吧？”
　　“左相告知了他们二皇子的事情。他们都表示不可思议，还……”黑衣人的脊背已被冷汗浸湿，颤抖着说，“还指责陛下您暴戾无道，对二皇子表示出归附的意愿。”
　　“大胆！”李光辉蓦地转身，一挥手扫落了床边的花瓶，花瓶“哐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们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黑衣人扑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说着。
　　李光辉喘着粗气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怒气仍是不减，“他们早就在暗地里想把朕弄下台了吧？嗯？真是大胆！等几天后科举完了，朕再一个个收拾他们！”说罢转身一指黑衣人，“你，给朕好好监视他们，一有异动，马上禀报！”
　　“是！”黑衣人如获大赦般长舒了一口气，退出了寝宫。
　　“陛下何必如此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一旁的帷幔后转出一个女子，长裙曳地，袅袅地走到光辉身边替他揉着肩。
　　“这群混蛋，当初寡人刚上位时可是一个劲地讨好朕，现在……哼！”李光辉在龙床上坐下，语气中满是怒意。
　　“陛下这段日子来连番不上朝，不就正是要看清谁是真正忠心，谁是在背后暗中使诈的小人么？如今他们露出了端倪，陛下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还生什么气呢？”女子在光辉身边坐下，依旧替他揉着肩。
　　“说的也是。”光辉渐渐平复了怒气，一手抓住女子的柔荑，“星雅呢？”
　　“按你的要求，正在调查龙门客栈。”女子就势依偎到光辉肩上，没被他抓住的手摩挲着他故意蓄起的胡须，“龙门和朝廷官员的往来，好像的确只是为了商业利益。他们要了铜铁矿的开采权力和官盐的销售。”
　　“铜铁矿和官盐？”光辉皱起了眉头，“这可是朝廷资金的重要来源……哼，这群死奴才，为了钱真是什么都敢给！然后呢？他们笼络那么多剑客，又有什么目的？”
　　“星雅的手下潜入了龙门，探听到的消息是，龙门似乎要开一所镖局，所以那些剑客是作为镖师被网罗的。”
　　“镖局？”光辉眯起了眼，“也罢。只要不是牵涉到权力的事，就还可以控制得住。等朕收拾完那堆老东西，再慢慢收回铜铁矿的权力也不迟。话说回来，月雅，对于二皇子的事，你怎么看？”
　　“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觉得，有人故意以此为借口，企图动摇皇上您的地位的可能性更大些。”
　　“嗯。”光辉沉吟着，“明天，派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去守皇室陵园吧。”
　　月雅抬头，正好迎上光辉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立刻领会了光辉的用意，“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