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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初嫁
      那日初嫁时,她掀了帘幕一角,听得锣鼓声声,见得十里红妆,漫眼尽是喜庆的红,心间却无比的平静。
      “昭佩,昭佩。”
      出嫁前,男子搂着她坐在檐下赏闲亭花落,软语温言。“我此一生何其有幸,竟能娶得昭佩作妻。”
      她笑,庭中花雨零落,飘留眉间,更称着肌肤胜雪,眉眼妖娆。他便就势压了下来,隔着那抹樱粉吻上她的眼。
      “阿绎。”
      “恩?”
      她笑着搂住他的肩,语气轻快:“我要一样东西,你给是不给?”
      萧绎便答:“岂敢不从?只不知昭佩是要索要何物?”
      “呵呵,”她伏在他耳边,缓缓念来:“我要你,一生只我一人。”
      他大笑。“你这贪心的小女子,罢了罢了,得妻若此,萧绎此生便再不要那三千若水又何妨?” 是了,萧绎知爱她徐昭佩一人。她缓缓放下珠帘,握紧手中锦帕,心念那人眼底柔情,便是一阵暖意。
      轿落。
      她触到男子修长的指,他伸过来,紧紧扣住她的。她便随了那人一起走,安心的,踏着他走过的路,直到尽头。一拜。二拜,三拜
      他说:“等我。”
      她说:“好。”于是,踩过满地铺洒的花香,走进精心装饰的卧房,坐在龙凤成双的锦床上,数着心跳,等她的良人。
      萧绎归来,在她耳畔低笑几声,才掀起头纱,一见,绝世姿容,任窗外花再如何好月再如何圆,他也再移不开眼。
      “昭佩。”他低喃着,吻上她的唇。
      一夜缠绵。
      她以为这便是她的相守,却不知情爱难测,天意弄人,她心心念念的举案齐眉,比翼双飞,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陷入居中兀自沉迷的,只她一个。

      怨恨
      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寡性,徐昭佩原以为萧绎会是她相伴一生之人,谁知一朝恩爱,也不过一年。
      她坐在高高的楼台上,俯视下方,她的男人正搂着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在湖间的小舟之上言笑晏晏。她的指甲划破了衣角,一阵恍惚过后,方觉她已泪流满面,红妆零落着,镜中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哈,徐昭佩,你看你多傻,湘东王萧绎是何人?你到如今也见识不清,还在对他抱有幻想吗?醒醒!醒醒!
      她对镜冷冷一笑,开始细细收敛妆容。待她重归那绝世姿容后,便挥袖挥落了满室画卷。
      阿绎,你既负我,我又何须再为你牵肠挂肚?
      徐昭佩微微笑着,眼角灼灼勾出艳魅之色。她将墨泼洒在夫君为她画的卷轴上,污了少女浓情蜜意的明艳花容,污了男人柔情似水的温润容颜。她从画上踩过,长摆曳地,染了墨汁,晕作一团污黑,就好似她原本洁白的世界,沾上了萧绎,便不复单纯。
      是夜。
      男人悠然而来,解衣躺在了她身侧,两片唇犹带着她人清淡的花香,印在她光洁的额上。
      “昭佩,我好想你......是吃味了吗?你为何总不来见我?”男人的气息拂到她的鼻尖,尚未散去,男人的唇已压了上来。
      她睁开眼。“阿绎。”
      她还是断不了他的习惯。没有道歉,没有赔好,萧绎不过一句“想你”,徐昭佩就做了逃兵,惨败而归,这叫她怎生甘心?
      男人抚过她的脸颊,指间别种暗香恰恰勾起了她溃散的怨恨,虽少,却也足够唤回她的理智。徐昭佩摸索着爱人的眉骨。“非是我吃味,只是你忘了当初誓言,我原以为,这王府中的主人,只有你我。”
      萧绎嬉笑道:“我不曾忘的,昭佩,你不知我抱着那些女子,心里想的,可只是你一人。我始终是爱你的。”
      她的心疼了。萧绎说的话多好听啊,可惜她再也不会信了!爱,爱,爱,她要的独一的爱,萧绎不懂,也给不了。她这一生的注,终究是押错了方向,她赌了终生,所以她输了一切。
      徐昭佩将脸埋入了鸳鸯交颈的枕中,眼泪流淌着润湿了颊,他吻到,一愣,好笑道:“竟感动到哭了吗,昭佩?”
      她点头,应:“阿绎,你真好。”
      心下却道:湘东王萧绎,我徐昭佩再也不会为你心动了。
      萧绎,我不爱你了。

      矛盾
      她在柳下舞姿翩翩,舞过春花秋月,夏蝉冬雪,舞迷了众人的眼,却独独再入不了萧绎的眼。她依旧芳华绝代,却是独自绽放在一角的牡丹,只为自己盛开。凋谢。
      她不悔与萧绎的决裂。
      那日夜来水凉,一一并举的白荷在风中飘散着清香,她抚着细画的眉眼,舞裙飞扬,他觅香而来,满眼是她月下独舞的清丽身姿,不由痴了。“昭佩......”
      便来拉她纤细的指,她却突然倦了,倦了与他逢场作戏的日子,倦了与他曲意逢迎的时光。她累了,所以她推开萧绎的手,冶艳一笑,转身投入潋滟的月光中。
      这一跳,便葬送了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
      “昭佩,昭佩......”萧绎扣着她的手,神色寥落:“是我做错了吗?你为何......为何......”
      这个男人还是不懂,天真得令人啼笑皆非。
      徐昭佩便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萧绎,我只是不想再替你传宗接代罢了。”
      萧绎大惊。“昭佩!”
      她躺在床头,脸色苍白,笑容讽刺得想冰刺,无情的穿透了他的眼,痛了。
      她笑:“以往我为你生的孩子作罢,如今,我徐昭佩只为心爱之人散叶开枝。”
      他便以为她有了情人。
      “是谁?”他问。
      徐昭佩答:“死了,你害死了他。”
      她的恨凛若利剑。她记得她爱的那个男人,眼含脉脉深情,悠然立无桂下,一摇扇,即是千般万般的柔情,引人着迷,纵然残了一只眼,亦完美得令她心惊。如今,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萧绎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曾你侬我侬的房中追忆年少时一起走过的斑驳小路,泪落倾盆。

      半面妆
      侯景之乱,天下皆惊。
      等她再从湘东王府中走出,江山已变,她的男人登上了九重金銮,一身明黄龙袍晃花了她的眼,他不再是她的情郎,甚至不再是王府中有可能触及的夫君,他成了这天下的王。
      她知道他的的成王路上埋葬了多少人的骨和血,例如谋士刘之遴,萧绎的子侄们,甚至是他的父亲,他曾万般崇敬的梁武帝萧衍,他是踩着罪恶登上的龙座,她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亦明白了当初的情感是多么的草率,萧绎是多么不值得她爱的人啊。
      于是,一朝圣旨降下,当她仅仅成为了一名王妃时,她平静地接受了萧绎迎面扇来的耳光。
      哈!结发之妻,王府主母,但到头来,竟连皇后之座都得不到!
      萧绎以为,这便是在天下面前狠狠羞辱了徐昭佩一把,她或许会哭,梨花带雨,不胜娇柔,会来牵他的小指,撒着娇问他为什么。可是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他坐在珠帘之后,看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轻移莲步而来,衣袂如云的去,像来去的清风一般,来时悄悄,去时悄悄,静得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掀起帘,大怒。
      “徐妃呢?她去哪儿了!”
      内侍颤抖着,答:“娘娘已退下多时了!”
      他便怒气冲冲的到了她的宫殿,站在灯火通明的殿上等她出现,等着等着,却忍不住苦笑了。
      他还爱着那个艳如三月桃李的女子,即使她杀死了彼此间的一个孩子,即使她爱上了别人,他依然舍不下她。他冷落她,想叫她明白他的愤怒,主动日日等待她到来的门前,推门,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可她不来。
      徐昭佩怎么可以不来!
      骄傲的帝王想:罢了罢了,他来找她了,要认输了。
      然后他看见了幢幢灯影后步步生莲的女人。她的裙摆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娇艳端方,迤逦拖过青阶。徐昭佩挽着如云鬓发,金钗玉簪在发间叮咚作响,一瞬间,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了这细微撩人的声音。
      她低垂着头,只看到红唇潋滟,肤白如雪。
      最后,她抬起了头。一半脸面素净如莲,一半脸面冶艳胜妖,神情也似是一半平静,一半讥讽。
      好你个徐昭佩!帝王急怒而起,一掌击在岸上,整个大殿便都被震慑住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唯那形似鬼魅的女子,盈盈一拜,目光斜上,肆无忌惮的打量起了君王天生残缺的眼。
      “徐昭佩,你太放肆了!”
      他颤抖着。
      她却一笑,温婉答道:“臣妾惶恐,臣妾不过是为了皇上着想,才做了这半面妆,皇上何以如此生气?”
      他的女人在讽刺他,讽刺她曾温柔亲吻过的残眼!
      萧绎掐住徐昭佩的尖颚,重重吻下,却一触即分,将女人推倒在地,一拂袖,携着滔天怒火走出有她的地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呆呆的坐在地上,忽又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满室灯火都为之摇曳。
      “他至多将我赶出宫去,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描摹着眼角的细纹,低笑。
      皇宫太冷,走过重重庭院时,相伴的只有孤独,路上再没有一只手来牵她走过坎坷,路的尽头,也再没她那个“弱水三千唯卿一瓢”的温润少年。这条路,终是只剩了她一人。
      她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

      秽乱
      可男人还是会来。
      有时见她正在梳妆,便用力走来,执意为她画颜,扫过颊上的指尖冰凉。她便推开他,用帕子沾上水,缓缓擦去他精心绘下的妆。
      有时她已梳洗完毕,倚在榻上看些野史,他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不时伸手过来要拭去她颊边的胭脂,她一律躲开,眉眼不动,彻彻底底的无视。
      有时她在亭中饮酒,边舞边歌,裙袂飞扬暗香袭人,一见他踏着漫地的月光缓缓走来,便倒入他怀中,咕哝着,将秽物尽数吐在他尊贵的龙袍上。
      男人总会气的转身离开,她坐在夜色中等啊等,等他逐她出宫,或赐她一死,可总等不到,男人总来见她,只一眼,又怒气冲冲的离去。
      她的年岁告诉她不可以再耗下去了。
      徐昭佩站在茫茫夜色中,看着帝王所在的宫殿,狡黠一笑,伸手拦下了匆匆行色的少年。
      她记得他叫暨季江,是萧绎身边的随从。
      如果是他的话......
      暨季江问:“娘娘何事?”
      她一笑,写不尽的风华绝代。徐昭佩缓缓靠近,倚进他怀中,吊起眼角,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如果是他的话,萧绎就一定会发现。
      少年的心乱了。

      挣扎
      她身边有了形形色色的男人。
      她总是笑,眼瞳眯起,唇角微勾,妖魅也及不上的绝色。不少的男子被她勾入了这纷乱红尘,品尝最艳最毒的温香软玉,便是那清心寡欲的智通和尚,也抛去了无上佛法,坠入了无尽的靡情爱欲。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她在镜前描妆,原是淡妆,透过窗口遥遥看见一抹明黄后便改成了浓艳的半面妆。
      这一次,甫一见面,君王的一耳光便扇了过来。她靠在阶上擦血,心底冷笑:你狠不过我的萧绎,你杀了我呀!
      萧绎铁青着脸,将一颗人头摔到她脚边,那灰白的面容依稀可看出生前的俊朗眉目。她垂着眼,想:他是哪一个呢?李大人,宋公子?
      萧绎问:“你可认得他?”
      徐妃摇头。
      萧绎怒道:“他是你的情夫吧,徐昭佩!”
      徐妃便答:“他的确是臣妾的情人,只是臣妾实是记不得他姓甚名谁。”
      萧绎一脚踏上了徐妃的心口。他踩在女人那颗跳动的心上,感受着她加速的心跳。怎么会有心跳呢?这个女子不是没有心的吗?
      他红着眼,想他的爱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在压迫中剧烈的咳着,血丝漫上苍白的唇,别样的冶艳,却无人再有心去欣赏。徐昭佩扭曲了脸庞,半面妆容渐渐被汗水花了,帝王看不进眼中,只踏着曾温暖的心口,回想当年的缱绻旖旎。
      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却突然笑了,她看着帝王,很是苦恼的说:“呀,臣妾竟忘了皇上的名讳!”
      这世上,只有她会唤他的名,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她说忘了。
      忘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柱上。被放开的女人立刻爬了起来,摇摆着向他走去,手中紧握的金簪泛着冷光。
      她把金簪递到帝王面前,笑:“皇上若是要臣妾性命,不妨用此物狠狠扎进这儿。"徐昭佩指着心口,压在红缎上的指尖纤细若葱。
      他抬眼,怔然念来:“阿绎......”
      她一楞。
      他却已敛回了神色,只一脸冰寒及眼底深埋的苍凉倦怠被暴露在日光下。
      “徐昭佩,朕真恨你,”他抚上女人纷乱的鬓发,“你的心真硬,踩着踩着,痛的人,却是朕。”
      他收回手,唇角一勾,竟是笑了。
      “人总是长痛不如短痛的。朕已经受够了,你也是,对不对?”
      眼角微倦的帝王俯身过来,伸手替她的妃子整理好了衣裳,温柔一如初见。连落在唇上的吻,也不似婚后的冰凉了。
      他深深深深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爱人,她的轮廓却渐渐模糊了。
      他挥袖而去,背影不再满携怒火,唯有失落,唯有疲劳。她怔忡着看着远去的他,看到再也看不见,看到天色已暮,看到飞雪铺满了恢弘的宫殿,看到她再没有力气看下去,她还是不明白。
      萧绎哭了,他为什么哭了?
      这样一个不懂情爱的男人,只不过是后宫中一个普通嫔妃背叛了他,他为什么要哭?他还有那三千粉黛伴着他呀!
      徐昭佩闭上了曾颠倒众生的潋滟双眼。
      每一次都是你离开,这一次,换我,是不是?
      多好,多好。

      阴阳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她在镜前化了半面的妆,便曳着长长的大红宫服走出了宫殿,走进了茫茫雪幕中,雪花落在三千随风飘动的青丝上,成了她最朴素的点缀。
      这一步步路,不再生莲,只有梅花铺红了长长的廊,延伸到了帝王殿前,千丈长的殷红如血。
      萧绎站在高阶前,遥遥看着垂头敛眉的她,眼神平静。
      “你杀了赵美人。”
      “是。”
      “你知道规矩,便自行了断,如何?”
      “臣妾遵旨。”
      她终于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在这最后一日里。
      她微微笑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爱还是恨。时间久了,竟也就这么过来了。
      爱别离,怨憎会。他们纠缠了一辈子,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到头来,谁也没绕过谁,谁也没饶过谁。
      “你看着我走吧,阿绎,”她低喃着,声音消散随风。“阿绎,阿绎,阿绎......愿来生不再相见,便再无恩怨......”
      我有红酥手,徒夸好颜色。
      女子的手扣在井边,陷入雪中,竟比雪更晶莹,只可惜转瞬即逝,一片暗红浮云翛然而起,刹那间便坠入黑暗之中。
      一生一次的燃烧,女子回眸的一眼,是如水安宁。
      而雪幕的这一边,君王捻起发间的白丝,恍然间,贴在颊上的雪花化了,融入了他滑落的泪,滴在阶上,无声的消失在雪中。
      君王捂住脸,在寂静的大殿上,呜咽出声。
      他还是被那个狠绝的女子刺痛了。

      初见
      徐昭佩的尸体被送回府里的那一日,鬓发花白的君王正抱着宫妃刚产下的小公主,微微笑着,眼角细纹层叠,深处埋着浓厚的疲色。
      “取什么名呢......”
      他看着窗外新融的雪,想起了徐妃。她赴死的那日,三千青丝直垂而下,脸上的笑清清淡淡的,映着大红衣裳,便如牡丹一般典雅高贵。
      一如初见的惊艳。
      檐下的帝王轻笑了声,道:“便叫初见吧,萧初见。”
      此生若永如初见。
      换千古。莫相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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