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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子腾丧 ...

  •   “金钏儿,可打探出老太太因何昏了过去?”王夫人张开手示意一旁的丫头为她换上轻便的衣物,一面向着金钏儿道:“我刚打荣禧堂回来,却听得太医道什么急火攻心之类的话,也不知竟是什么事儿让老太太如此急怒?”这般问着,王夫人面上亦是显出几分焦急来。

      金钏儿抬起头看了眼四下的大小丫头们,复又低头斟酌道:“主子们的消息我也不敢探听,只道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胡乱说了些浑话,许是冲撞了老太太。”

      “哦?可知是哪里出来的丫头?”王夫人柳眉挑起,暗道金钏儿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想是兹事体大。她心下生了些疑虑,面上却是一派肃穆:“竟是连嘴风儿都把不住,这般不晓事儿的下作胚子合该一家子撵出府去!”

      王夫人肃着面儿挥退了旁人,径自坐到上首,却见金钏儿白了脸儿,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额上不一会儿便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却兀自趴伏在地上不出声。

      王夫人见着她的做派,原以为金钏儿犯了什么大错,可念及她打小便在自己身边伺候着,忠心自不必提,平日里惯是妥帖的,料想她也未必有犯错的胆子。那么,便是此番事情极凶险了。思及此处,王夫人皱起眉,蓦地觉得心下生忧,右眼皮子也无端跳了起来,她定了定神,冷声道:“金钏儿,那丫头却是向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却见那金钏儿愈发地白了脸,她狠狠地闭了眼,将额头贴到地上,颤着声道:“太太,王家被抄了,外面都在说老圣人要……要杀了王家老爷。”

      “啪!”一只鲜红的钧窑瓷盏碎在金钏儿耳边,飞溅的碎瓷片在金钏儿面上拉出了几道血口子,浓稠的鲜血接连坠下,泅进金钱豹纹的金丝织毯里。金钏儿颤了颤,她自是知晓王夫人的和善不过是面上功夫,因而愈发地不敢抬头,只搜刮肚肠地想捡几句好听的话儿来安慰主子,自己也好少遭些罪,不料半晌未听得王夫人发作。还未知晓发生了何事,却听得近身伺候王夫人的小丫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太太!”

      金钏儿错愕地抬头,便见王夫人软软地倒了下来,顾不得面上渗血地口子,金钏儿恨铁不成钢地遣一旁慌了手脚的丫头去请太医,一面掺了王夫人于榻上躺下。前番为王夫人遣下的丫头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取水的、敷帕子的、下帘子的乱成一团。

      金钏儿默默地瞧着她们慌了手脚的模样,在春末的日子里却无端发冷,只觉得心上隐隐的不安愈发浓重了些。

      贾府一片乱态且不赘言,却说藕香榭里却是太平清净一如往日。贾瑄翘着脚靠在椅子上假寐,惜春拿着一只绷子正一针一线仔细地绣着,上好的帕子上不过寥寥几片细长的兰叶,却穿插交错有致,疏密粗细得宜,兼之针脚细密,显是下了功夫的。

      室内“催雪”清澈的淡香驱散了初夏的燥气,宁静的藕香榭里只听得到扶钗低低的声音:“王家一干人收押……家财……王子腾……本应秋后处斩……老圣人……当即赐了白绫……行的是‘九绞’之刑……老太太不大好……说是半边身子不得力……”

      “行了,扶钗下去泡杯茶上来吧,你那声音……爷险些听睡了。”贾瑄眉眼里尽是倦意,他强醒了醒神遣退扶钗,“寻入画说说话,我与你们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是。”扶钗躬身退下。

      待得阖门的声音响起,惜春放下手上的绣绷,向贾瑄道:“我怎么不知你还会说什么体己话?”

      “不过随口编个由头罢了。”贾瑄笑道,哪有什么强打精神的模样:“适才扶钗不是说贾老太太中风了么?”

      “嗯,道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径直把王子腾的死讯嚷了出来,老太太一时受了惊……”惜春看着贾瑄满脸的得意,方恍然道:“那丫头是你放的?”

      “非也非也。”贾瑄得意道,“那可是是宁府的人。”

      那也是出自你的授意吧,贾珍若是有这么灵通的消息,当年也不会与那秦氏搅合在一起了,惜春暗忖,却也不点破,只调侃道:“哥哥这几日却是闲得很。”都有闲心插手荣府的后宅了,可不是闲得狠了么。

      “皇上在老圣人病榻前做孝子,我们这些闲人自当好好松快松快。”贾瑄挤眉弄眼一派快意。

      “老圣人病了?”惜春心下纳罕,“这几日竟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病了?”况且老圣人这般年岁,倘是倒下,再想好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什么日子?报应的日子!”贾瑄冷笑道,“你道贾老太太因何中风?那王子腾是王家的人,前些年王夫人并王熙凤等人仗着王子腾的势,很是风光了一场。如今他死了,王家一派呼天抢地自是理所应当,她贾母伤心个什么劲儿?”

      “许是一时思及己身,起了唇亡齿寒的心思,只是……”惜春道,“若只是这般,也不会到中风的程度。哥哥,这里头可是有什么隐情?”

      “扶钗没告诉你,我也摸不准是今上的意思,还是她确实不知道。”故而适才将她支了出去。

      贾瑄看似漫不经心地描摹着扶手上浮雕的云纹,嘴角慢慢勾出一道冷冽的笑纹来:“那日宫里有人递了信出来。”

      “是元春?”惜春神色一凛,“皇上终于对她的肚子下手了?”

      “泽广可不愿意脏了手,况且那也是他的骨血。是老圣人的手笔。”贾瑄见惜春面露不解,因道:“昔年义忠亲王坏了事儿,但到底底子还在,老太太巴巴地求了人家姑娘嫁了过来。不过三两年功夫,待得那点子枯骨被她榨尽了油水,立时便不顾人家遗孤的死活了。”

      “你说的是秦氏?”惜春不解道,“便是如此,老圣人若要迁怒,降了元春的分位即可,何必牵连到皇嗣?”

      “贾元春的贵妃位来得不干净。”贾瑄微挑了唇神色晦暗,“彼时她联合贾老太太逼死了秦可卿,借此向皇后邀功,不然怕是要当个女官当到死吧。拿可……旁人的命做进身之阶,这手算盘打得却是精得很难为她竟不姓薛。只是可怜了可……”

      贾瑄突兀地收了声,见惜春面色如常,方另起了个话头道:“老圣人年岁愈长,愈发怀念先头义忠亲王在世时候的光景,须知义忠亲王是老圣人亲自教养大的,父子情分自是深厚无比。一晃十年过去,老圣人每每忆起年富力强之时,少不得回味一番父慈子孝的情状,因而愈发念及义忠亲王的好处。前些时日周家的人把秦氏乃义忠亲王遗孤的事儿抖了出来,老圣人兴起一查,自然是将这些前尘往事一一翻了出来。”

      “这事儿不算完。”贾瑄低着头端详着杯子上的纹样,“贾元春自是要偿命的,这贾府大抵也风光不了几时了。”

      “嗯。”惜春应了,“我此番选秀怕是要多几番波折,性命亦添了不少隐忧,不过却是对我进佛堂多有益处,也算得上福祸相依了。”

      “你有数便好。”贾瑄叹了一声,也歇了劝她放弃的念头。室内一时死寂,贾瑄抿了口茶,愈发心生抑郁,因而向惜春打了个招呼,径自离去不提。

      待得贾瑄的足音渐消,惜春方皱了眉,眼底的忧虑慢慢浮上眉宇。她忧虑的却并非自身安危,左右在她知道的东西倒干净之前,皇上是不会让她死的。

      她忧心的却是贾瑄的异状,他先前之言未免刻薄了些,失了分寸。若是她适才未曾听差,贾瑄险些脱口而出的应是秦可卿的名字吧,贾瑄当是对她有意的。现下秦可卿早已芳魂杳杳,偏贾瑄又是个长情的,只盼着他别为了替她报仇,把自己搭进去。

      “催雪”的香气清淡里透着几分寒意,颇为醒神。这香是前几日扶钗拿来的,大抵是皇上的意思,想是知晓了自己的春困之症,他对自己却是上了心。只要不出什么乱子……不,不会有任何乱子!这宫是非入不可的。惜春垂着眼,细细地嗅着这清浅的香气,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笑了起来。

      扶钗入了内间,却见惜春倚着扶手,唇畔笑意浅浅,没有多少喜悦,却无端有种摄人心魄意味。非是艳色夺人,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坦然宁谧。

      她想起前几日传回宫里的那句“身负清圣之气”,心底一惊,却是愈发地小心谨慎起来。

      这厢贾瑄匆匆出了藕香榭,沿着水上的回廊慢慢地踱了几步。初夏的风已有了几分熏人热意,贾瑄心下的悲意非但未被驱散,反而愈加难缠地侵入肺腑,漫入骨血里。

      他于惜春面前忘了形,以她的敏锐怕是觉察出了他的妄念了,面上的淡然也不过是为了宽慰于他而粉饰太平罢了。可是他又能如何呢?他深爱的人在深深庭院里被迫害致死,他非但不能为她讨回公道,更要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因为贾瑄是不认识秦可卿的。

      但凡他有半分哀色,怕是又会被人排演成又一段香艳传言了,她的名声早已被宁府一干畜生毁了个干净,他又何苦为了自己的哀痛让她更加不得安宁呢?

      算了吧,别露出半分苦痛,不认识秦可卿的贾瑄必须无动于衷,而深爱秦可卿的贾瑄痛到撕心裂肺又与旁人何干?只是还是不甘心的吧,所以才会在唯一信任的人面前失了言。

      不过只此一次,此后所有愤懑一一咽下,沉淀入骨。

      藕香榭前碧水盈盈,却是像极了那年初见,素颜的姑娘于檐下漫不经心扫过的一眼,眉眼盈盈。

      情之一字不沾则已,一动便是透心彻骨的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子腾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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