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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过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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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人住在T城的。从十六岁开始,她学习如何独自生活。她的父母都是摄影师,长年游走在外。她在T城有为数不多的朋友,有为数不多的快乐。
十九岁,她顺利升入艺术大学,主修钢琴。她有相当和气的面孔,兴趣广泛。令许多人愿与她亲近。她试图在新的环境里改变自己。她想抛掉过去,关于孤独的恐惧感。
她终于开始拥有一段相当光明的生活。闲余时,她喜欢去一个叫绣魂记的小店。那是个专卖各种刺绣物品的店铺。对她而言,那就像一个朱红色的世外桃源。绣魂记的客人,多数都是对刺绣有特殊爱好的人。她却不是。她只是喜欢那个叫“吟秀”的小绣屏。那是一个极怪异的绣屏。绣着一个女子的面容,淡淡的,藏着一些忧愁。这就是吟秀。绣魂记的老板宁告诉她。宁是她父母的朋友。也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年轻商人。他一直尽着一位监护人的职责。
她轻松应付学校的各门功课,日子平淡。偶尔忍不住想起过去的生活。想起曾经一个人睡在诺大的房间,黑黑的夜,长长的孤寂。她就拿着那时的香水,闻一下,禁不住全身抽紧,仿佛所有抛弃的记忆仍藏在那小瓶子里。她是终没有医好自己的。她外表清新健康,内心却早已病入膏肓。她那么不想回忆,却有许多个夜不成寐。那样的她,面色苍白晦暗,虚弱的不堪一击。
温暖的的春日,她步出教室,突然手脚冰凉。她的恐惧又一次袭来,脚下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她觉得像是坠落深渊。她的双眼望上去。近午的阳光白晃晃的。那样灿烂,犹如天堂。那一瞬,她似乎真的接近了死亡。那么的,那么的近。近的让她嘴边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笑。她曾经那么向往的,甜美的死亡!
一双手将她托住。她感觉自己沉下去。却突然有了依靠。她听到许多人的呼喊。她开始清醒。背后的双手,像极了儿时父亲的手。亲切而温暖。她多年来不曾享有的温暖,她无数次奢求的温暖。
她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不要去医院。”她知道,那是徒劳的。她不只一次的晕厥。早已清楚,她活着看每天的日出,是多么的幸运和不幸。
她恢复后同学告诉她,是斯扶住了她。她发了短信感谢他。他回信要她不要客气。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那感觉像小的时候偷吃糖果,只用舌尖沾了一点,心里却回味良久。
她试着回想斯的样子。他是她的同学,却少有接触。比她还年轻。眼神明亮干净,不算英俊。家境良好。那以后,她总莫名想起他。想起他的手。她开始忍不住想看到他。注意他长长的睫毛。觉察出他的不快乐。欣赏他那样年轻的身体和性感的线条。有时,她会在公共课时坐在他身后。她离他那么近,看着他坚实的背。她的眼神像虫,偷偷爬过他幼嫩的肌肤。她一再回味他的双手,温柔又危险的双手啊。
她的心终于对她说,她是喜欢他的。在她梦到他的夜晚。
因为他给了她那么一点点的温暖。那么一刻的安全。
她在网上和他聊天。却不透露身份。她关心他。告诉他要添加衣服。按时吃饭休息。担心他的成绩。看他在篮球场奔跑。她几乎像个母亲那样去爱他。可她不要他知道她是谁。她要默默爱着他。永远沉默。她为他摧残自己。将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她要一直这样爱下去。她一直相信真爱无言。
一开始,她已决绝!也许一开始,她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她就如此在每个周末晚上和他相遇在网络上。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她的爱如此真实。他开始信任她,开始无拘无束起来。直到有一天和她谈起一个女人。他说他一直爱着那个女人。那个“爱”字直刺刺扎进她的肉里。扎到心里去!他对她讲另外一个女子的好。那个女人的妩媚、冷艳和性感。甚至她的黑色长裙和25岁的年龄都是他爱她的原因。
她笑了,坐在显示器前面。她笑了。她那么的一意孤行。拒绝朋友的忠告。她明知自己选错了人。却仍然忘我。她知道她会一败涂地。但她偏偏爱上痛的滋味。越是伤的深,内心里反而越畅快。她更像是有一种疼痛的需要。她料定得不到,她更决定拼命追寻。
现在,她看着他向她讲心底对那个女子最深的爱。讲他得不到爱情的痛。讲那女子的回避。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他问她为何沉默。她忽然想起吟秀。
我给你讲个故事。她说。
好。他回答。
曾经有一个姑娘,她叫吟秀。她是孤儿。被一家绣庄老板收养。她长大后就在绣庄工作。后来,她爱上了老板的儿子。但那个男人却娶了别人。她一直默默地看着心上人和别人情爱缠绵。直到男人被送上战场。他的妻子没守几年便改了嫁。而吟秀一直等待。独自撑着绣庄几十年。他仍然不回来。吟秀临终前将绣庄托付给一个曾深爱她的人。唯一的遗愿,是将一个绣着她面容的绣屏放在路人能够看到的地方。
她希望他有一天回来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样子。即便他不爱她,她仍然要他看着她留给他的青春。
说完这些。她明白,该结束了。
此后她看到他的留言问她怎么了。她再不回复。
她要这样的结局。一个人的爱,一个人结束这游戏。可当她在校园里看到他这个人,却根本无法镇静。当她遇上他的目光,她慌乱不知所措。她坐在钢琴边上泪下如雨。她痛恨为什么停不下来。她的钢琴成绩最为优秀。不过是因为他坐在台下听她演奏。白天,她活泼开朗,她是最优秀的钢琴学生。是他的同学。夜晚,她被泪水浸润,她是无言的疯子,是他的囚徒。
她试图逃开自己设的圈套。却早已沦陷,身不由己。
她是个情感的纵欲者。她要爱,她的爱像海啸,汹涌咆哮。却再难退去。
她溺死其中。
她很久不去绣魂记。她怕,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吟秀。等不来爱情的吟秀怎么样了。她可怜的吟秀。她真可怜!
宁在那里,他惊讶于她的落寞虚弱。他一直视她为自己的孩子。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暧昧。她那么年轻,那么直接。是他心里的一块净土。可她好像死了一回般,他怎不心疼。他忙着心痛,忘了将他的新女友Rebecca介绍给她。直到她露出惯有的笑容。她要他放心,她只是,累了。
他这才想起给她们作介绍。他轻唤她的名字,言。
言,这是Rebecca。我的女友。
她看着她的黑裙,猜他是宁的第几任女友。
Rebecca也看着她,因为她注意到宁对这个小女孩的紧张。
那晚,宁带着她去看Rebecca唱歌。舞台上的Rebecca激昂飞跃,犹如女神。但宁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一直担心着她,目光很少像Rebecca望去。
她如此敏锐,如何不知。连Rebecca投向他们的目光都已察觉。她心里苦笑,她还没资格和这些红男绿女纠缠。她的内里,不过是孩子。
她仍然是坚持着在学校与斯正常的见面,打招呼,像一般同学一样正常。她仍是在夜里独自吞下泪。
几月后,她突然接到Rebecca的电话。她声音沙哑,哀求她去见她。她虽然犹豫,但还是去了。门没锁,轻易被推开。她一进去就感觉到气氛异常。Rebecca踡在沙发一角,几乎整个人被泪水打湿。她像是从哭泣中惊醒一般,拉着她,当她是个救星。
求你,把宁找来,言,求你! 她断断续续,无法平静。她努力平复Rebecca的情绪。方才明白,宁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任她如何解释都是不听。
她尴尬在那里,不知如何。
宁对Rebecca怕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剩下的不过都是男人的欲望问题。说她有别的男人自然是个借口。可是她不能这样说。她不能说实话。
她突然开始憎恨Rebecca,憎恨宁,憎恨这些男男女女。憎恨一切的爱,不爱,玩弄……
Rebecca仍是哭泣。她那样的寂寞和恐惧。她曾是怎样的风光无限,却为了唯一真正爱着的男子丢掉一切尊严。她怎样都不敢相信这是舞台上Rebecca。
她开始懂得,只有爱能让一个女人变成弱者。
她拿起手机,拨通宁的电话。
虽然她知道宁一向听从她的建议。但她不知如何让宁回到Rebecca的身边。宁的声音在那边出现。
宁,请你珍惜爱你的女子。因为,这样的爱一个人,真的很难。
你,为什么这样说?宁问道。
因为我也曾经无奈的爱上一个人。但我连在他的身边的机会都没有。她声音脆弱无力,可她只能这样去打动宁。
宁愣在那里,他早该猜到,这个唯一让他动过真心的女孩子,心里有了别人。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那个“吟秀”是个邪气的物件。
言,你知道吗?每个爱上“吟秀”的人,都会受到她的诅咒。会变得和她一样。他停了停,轻轻挂掉电话。
以后的日子,她经常去看Rebecca的表演。她看着她一身黑色吊带长裙。像女神般主宰着她的舞台和贪恋她的男人。她看着她,眼前仍是那晚她的泪水。弹惯肖邦的她不会相信自己和Rebecca在一起。她看她化妆,穿衣,花钱如流水。看她不断变换男人。但她们始终不是朋友。她觉得,隔着她们的,不只是宁。
大学毕业前的某天,她独自去逛宜家。她的父母终于不再四处奔走。决定过安稳的日子。她带着新鲜的幸福感为父母选礼物。她逐渐是个温和淡定的人。开始想要思考未来。
一个身影从她眼前闪过。电光石火般。她呆在那里。斯挽着一个女人从她面前不远处走过。他们像一根鱼刺哽在她的喉咙里。她已习惯看他孤单。还有笑里隐藏着的沉重。她可以对那个带着耳机眼神犹忧郁的他免疫;可她看不得他拉着一个女人的手。那个黑衣女子的手。还有他那沉醉专注的表情。他得到机会拉着她的手了?虽然早知那个女人的存在,可她还是看不得,看不得!
留学归来的她,去了Rebecca的墓地。那个性感娇艳的女人,已经成了精灵。她怀了一个男人的孩子。死于难产。
她又一个人走向绣魂记。她不知她的吟秀还在不在。在那里她看到宁,看到他的妻女。看到他那成功商人微胖的身材,和一张没有了棱角的脸。他将绣魂记送给了她。
他不过如此,Rebecca。她暗暗地说。
她守着绣魂记,是颇有名气的写字教书的女人。在一个所谓名流的宴会上,她穿着Rebecca送她的小黑裙。她看见了牵念那么多年的一个人。
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称赞她的美丽,特别是她的小黑裙。他兴奋的谈起他们的过去。
她突然透出一个诡异的笑。她读懂了这个男人的目光。隐隐的暧昧。现在她也是一个25岁性感冶艳的女子了!她应酬着不再是孩子的他。应酬着他暗示情欲的目光。她笑颜如花,她心如刀割。
她想起那天在宜家。她看着他挽着Rebecca的手。他的坚定,认真。他无视与她。但那才是她爱的他。
如今,他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