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奶油蔷薇

2、第一章 猫与种子

　　一到夏天，城市到处都是毛绒绒的东西在飞。那是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中间有一颗褐色的种子，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飞舞。偶尔有几枚沾在车上，引得麻雀纷纷啄食。

　　谭悠悠背着书包走过马路。水果发饰和黑色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摇摇晃晃。

　　有人递给她补习机构的传单，她摇了摇头，走进图书馆。

　　夏季的图书馆前永远是那么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阳光透过青葱的树叶柔和地洒落，老爷爷们在树下舞剑，大学生聚在一起练习口语。空气里充满了安逸、清爽的气息。

　　就在谭悠悠想要走进自习室时，她发现角落里有一只很小、很小的猫。

　　一只巴掌大的、灰白相间的小猫咪盘踞在发黄的英文旧报纸上，玛瑙般的猫眼直直地凝视着她。它真的是太小了，小到如果不细看，就很可能以为是一团废弃的毛球。

　　细细的飞絮在空中翻转、摇摆，落在小猫的眼睛里。小猫不舒服地“喵”了一声，抬起了短小的爪子，挠扯着那团可恶的种子。

　　谭悠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替它拿开了种子。

　　“小猫咪，我做完功课再来看你哟。”谭悠悠把种子放到旧报纸上，轻轻地摸了摸小猫的头。

　　小猫亲热地“喵呜”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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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悠悠走到二楼的自习室里。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穿着浅紫色校服的男生，正在埋头苦干着。黑色的短发在空调风下不听话地飞舞着。

　　谭悠悠已经在自习室里见到这个男生很多次了。他是极少数的令她觉得干净的男生，乌黑的发色，白净的皮肤，眼睛也大大的。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话。

　　都市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冷漠，可是心底却暗暗留意着。明明很在乎，却谁也不愿意跨出第一步。

　　谭悠悠拉开男生身边的椅子。刚想坐下，男生竟然说话了。

　　“喂，你刚刚是不是摸了小猫的头？”

　　男生清亮的大眼睛望向谭悠悠的手心。谭悠悠一看，里面有几根灰白色的毛。她感到脸红了，嗫嚅着点了点头。

　　“母猫今晚就会咬死小猫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啊？！”谭悠悠霎时瞪大了眼睛。

　　“母猫讨厌人类的气味，今晚它就会咬死小猫的。”男生一字一字地说，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带出一种漠然异样的氛围。

　　“！”谭悠悠闻所未闻这样的说法，石化在了那里。

　　男生回过头，继续做他的卷子。

　　“那、那怎么办啊？”谭悠悠无助地问。

　　男生没有搭理她，好像突然对数学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真是奇怪的人……谭悠悠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铺开了卷子。

　　然而心中却因为男生的话而有了牵挂。谭悠悠感到有个小人在心里不停地咆哮——啊啊啊，到底母猫会不会咬死小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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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时候，谭悠悠终于做完了一整张卷子。旁边的男生正收拾着书包。他脱下了浅紫色的外套，露出白色的短袖衬衣，显然是打算回家了。

　　“那个……母猫真的会咬死小猫吗？”谭悠悠按捺不住地问。

　　男生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英文报纸。尽管报纸已经发黄了，但在谭悠悠这样近的距离看来，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的中文标注。

　　——原来他喜欢英文？

　　“咦？这个！”谭悠悠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小猫的身子底下就是这种报纸哎！

　　仿佛知道谭悠悠在想什么，男生很轻地点了点头，斜挎着书包走下了楼梯。

　　谭悠悠踟蹰了一下，还是跟着男生的背影走了下去。在夕阳的余晖下，男生的身体一半是寂寥的灰，一半是热切的红。他的影子被拖得格外颀长，延伸到谭悠悠的脚下。

　　小猫还在那里可爱地叫着，只是发黄的英文报纸上有了一堆秽物。谭悠悠眼睁睁地望着男生蹲下身，细致地将小猫底下的英文报纸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铺上了那张新的报纸。

　　“我观察过了，它好像没有母猫。”男生淡淡地说，“可能是被母猫遗弃了。”

　　“……”谭悠悠无语了。

　　他刚刚为什么危言耸听呢？可能是和她开个玩笑吧……可是一点儿也不好笑！他那种严肃的表情把她吓得够呛！

　　谭悠悠望着男生把旧报纸扔到垃圾箱里，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真是奇怪的人。

　　“这只猫好小啊。”谭悠悠满心欢喜地揉着小猫的脑袋，逗弄得小猫咪“喵喵”地叫个不停。

　　“刚刚出生不久，还没有力气走。”男生说，“所以我把它从路中央搬到了这里，可以每天过来看看它。”

　　“你有没有给它起名字？”谭悠悠问。

　　“有啊。”男生迟疑了一下，“……有想过给它起名叫‘仁’。就是单人旁一个二字的‘仁’。”

　　“咦？为什么啊？”

　　男生似乎没料到这个女生会这么多话。他想了想：“我记得刚刚发现它的那时候，它几乎被那些棉絮的种子给埋了起来。”

　　“那和‘仁’有什么关系啊？”谭悠悠眨了眨眼睛。

　　男生有点无奈地：“‘仁’不就是‘种子’的意思吗。”

　　“原来是这样！”谭悠悠看上去更欢喜了，笑得连眉毛都是弯弯的，“小仁，你好可爱哦！”

　　仿佛回应般地，猫咪小仁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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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料完猫咪小仁后，谭悠悠和男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图书馆。男生不算太高，和谭悠悠差不多，大概一米六八左右。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满城飞舞的种子在车水马龙声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个男生不太喜欢说话。谭悠悠已经确认了这一点。他安安静静地走在前方，步伐不紧不慢，带着随性的节奏。桔色的霞光从菩提叶间点点洒落，落在少年乌黑的发上。整个城市散发着一阵温暖而寂寞的味道。

　　“我搭地铁回去。”男生忽然开口。

　　“哦！”谭悠悠回过神，“我爸爸来接我。”

　　男生朝她说了声“再见”便走进了地铁口。地铁口汹涌的人群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身影。

　　这个男生虽然文静了一些，还是很有礼貌的……谭悠悠想着。几缕飘飞的棉絮种子落在她的脸颊上，温柔而惬意。她把种子拿下来，放到口袋里。

　　2、

　　在自家车上，谭悠悠用爸爸的手机登陆了微博：“uu”（这个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地被朋友取笑过懒和没脑子），简短地输入了一句：

　　【uu】：“小仁好可爱。如果你再说多些话就好了。”

　　很快就有人响应了，是“叶落知啾”。谭悠悠刚发几秒，她就转发了微博：“你说的都是啥啊？@u”

　　这人是谭悠悠在班上的好朋友，名叫叶秋，是个跳舞很厉害的女生。谭悠悠点开了私信。

　　【uu】：就是今天在图书馆遇到的一只猫和一个人。

　　【叶落知啾】：你居然会搭讪【坏笑】？

　　【uu】：是啊是啊，表扬我吧【鼓掌】！

　　【叶落知啾】：话说回来，今天是暑假啊你肿么去图书馆？！

　　【uu】：就算是暑假也有很多作业啊【摊手】，妈妈给我报了好多补习班。

　　【叶落知啾】：= =|||杯具

　　谭悠悠叹了一口气，按下注销键，退出了微博。

　　她所在的一中是全市排名最前的重点高中，作业很多，竞争也很激烈。爸爸妈妈都希望谭悠悠能在高二开学的摸底考取得好成绩，进入重点班，谭悠悠也加倍努力，连原本打算在暑假看的漫画也被她藏到了床底下。

　　在初中，谭悠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但是一到重点高中就不行了，她的成绩最多就是中等。聪明的学生实在太多了，谭悠悠觉得自己好像怎么熬夜苦读，成绩也比不上学校里一些连功课也不做的学生。

　　叶秋就是这样的人。脑子好，跳舞也厉害。谭悠悠一直很羡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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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谭悠悠特地准备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纸皮箱。

　　走到自习室前，猫咪小仁窝在了昨天那张旧报纸上，还没睡醒的样子。谭悠悠把它整个抱起来，小仁吓了一跳，“喵喵”地叫着，不停地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在谭悠悠的校服上留了几个梅花印。

　　“你在做什么？”昨天的清冷声音响了起来。谭悠悠感到心脏停了一拍。

　　男生站在饱满的奶油色晨光里，白色衬衫，斜挎着背包，紫色的校服外套拿在手里。

　　“我拿来了一个纸皮箱！”谭悠悠献宝似地说，“以后小仁就不用担心下雨什么的了！”

　　男生怔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纸皮箱很快就会被人拿走的好不好。”

　　“哎？为什么？”

　　“因为——”男生有些黑线，“可以拿来换钱。”

　　“呃……”谭悠悠汗颜。这一层还真没想到。

　　“就让小猫这样好了。至于下雨什么的，它总得学会保护自己。”

　　“这样啊……那好吧。”谭悠悠扁了扁嘴巴，恋恋不舍地把小仁从怀里放了下来。她看了看歪倒在报纸上睡大觉的小猫咪，又看了看自己徒劳拿来的纸皮箱，沮丧地鼓起了腮帮子。

　　“这个，”男生指了指纸皮箱，“如果你不要的话，就把它给我吧。我今天恰好要从学校搬些书回家。”

　　“好啊好啊！”谭悠悠一下子露出了笑容，把纸皮箱送到男生手里。

　　“噗……”男生再也忍不住了，笑出声，“你表情变得还真是快，跟翻书似的。”

　　男生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股安静的气息，像是初冬落下的雪花，洁净而透明。

　　由于来得早，自习室还没什么人。男生首先在靠着窗的桌子落座，谭悠悠坐到他的对面。从这个角度可以把男生的正面看得更清晰。他低下头做卷子时，浓黑的双眉微微蹙着，挺直的鼻尖会像小猫一样皱起。不晓得他自己知不知道？

　　在男生站起身去洗手间时，谭悠悠眼疾手快地拿过他的课本，翻到页首。

　　清秀的男生，连名字、字体也是清秀的。男生的字迹是非常漂亮的楷书，用“清丽”来形容也不为过。谭悠悠无声地念了出来：“秦-子-衿。”

　　当秦子衿从洗手间回来后，就看见少女一脸诡异地笑着，摇头晃脑道：“青青子衿。”

　　豆大的汗珠从秦子衿额上掉下来：“你知道了……”

　　“你的名字好文艺。”谭悠悠坏笑道。

　　秦子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个名字已经遭人吐槽过无数次了。

　　“其实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首诗。”秦子衿说。

　　“哦？”

　　“我爸爸叫秦子恒，我妈妈来自天津。再加上那首诗，就变成了这个名字。”

　　“哇！”谭悠悠的眼睛顿时变亮了，看得秦子衿一阵恶寒，“你爸爸妈妈好浪漫！”

　　“……他们已经离婚了。”

　　就像被按下了停止键，谭悠悠充满了羡慕和向往的声音戛然而止。秦子衿低下头，微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空气有一瞬间是寂静的。

　　窗外，毛绒绒的棉絮种子在上空簌簌飞舞。夏日的蝉鸣声连绵不绝。隐约可听见图书馆外围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浮在城市的天空中。

　　“对不起……”少女内疚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秦子衿短促地笑了笑：“没关系。”

　　“对了对了，你是哪所学校的啊？”谭悠悠赶紧转移话题。

　　“说出来你可能没听说过。我是知新中学的。”

　　“……”谭悠悠还真没听说过。

　　“是排名比较靠后的一所高中，刚上高中分数线那种，你这个一中的学生应该不会留意这种学校吧。”

　　“你知道我是一中的？”

　　“当然。大葱嘛。”

　　谭悠悠顿时挎下脸来。一中什么都很牛，就是这一身绿中带点儿白色的校服坑爹！有人曾戏称集会时站在一中的台上，下面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葱田……不过中国的校服普遍像水泥袋，大葱和水泥袋比起来还是大葱好。一中学子这样安慰自己。

　　“你的名字。”秦子衿飞快地说。他还是第一次直接问女孩子名字呢。

　　“啊？”谭悠悠没反应过来。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得知道你的，这样才公平。”秦子衿说，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

　　“谭悠悠。”少女明媚地微笑着，清脆的声音在夏日的暑气里缓缓地荡漾开来，“我叫谭悠悠。”

　　高一的暑假，少女此刻的笑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刻进了秦子衿的心中。那陡然绽开的笑容宛如一朵百合花，单纯而唯美，清新而浓烈。他把这幅画面折迭了起来，收藏到口袋里。

　　以至于未来的某一天，秦子衿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能够毫无障碍地叫出口：

　　——“谭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