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水千吉

6、第 6 章

　　呼啸的山风猛烈地刮过干涩的脸颊，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浓厚思念几乎淹没得她不能呼吸，一步步，沿着山路上的台阶走着，她知道她是落寞的，悲怆的味道就象吸进的清冷的山风一样漫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推开竹屋的门，一切依旧。那张老旧的木桌布满了灰尘，竹制的藤椅静静立在屋角。
　　她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个喜欢穿白衣的少年，一边抚摸着藤椅上的竹片一边这么对她说：“等我完成了他交待的事，我们就一起到这里，再也不问世事！”
　　仿佛触手可及的幻影在她迷蒙的眼里支离破碎化为粉尘消失在空气里，眼里一阵酸涩，面上一片湿痕，两个字从齿间挤出：“骗子！”
　　竹门吱呀，冰冷的空气带着熟悉而干净的味道而进，炎离侧过身子看着门前月光下瘦削的影子。脸躲在阴影里，她不想让洛晗看见她狼狈的眼泪。
　　你要如何面对我？在刚刚将我的休书公布于天下之后你要如何面对我？
　　“朝上在找一名女子，两年前，她盗走了代表端靖王的木血玉。”炎离怔怔地看着他，如困兽一样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在他斯文的脸上出现，他犀利的盯着炎离的眼睛，一步步逼近，“传言，被盗的当晚，苏沫沫曾经见过那个女子。”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他的长袖，墨黑的头发在他身后翻飞，风雨欲来的压迫让炎离无所遁形，他的声音紧紧的低低的：“她说那个女子就是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在她眼前出现？我那样负你，你不该再回来！”
　　“这就是你要娶她的原因，是你让我走的原因？”
　　炎离是何等聪明的女子，仔细想了前因后果，马上就明白了头绪。
　　没有负我？没有负我。怎么会？
　　“不值得，我不值得！”
　　她苦笑着，退后一步，将腰间悬挂的金丝锦囊扯下，扔给他：“这是你要找的东西。是我两年前带走的。我回去不是为你，是为依旭，在他入土前，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他犹豫着，握着金丝锦囊却没有打开，脸色阴沉得吓人。缓缓移到一边。
　　炎离怔愕的看着从他身后转出的纤细女子，仍然是纤弱的身躯，却让她仿佛看到毒藤曼那样娇艳的植物，她紧紧的依附在洛晗身边，用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炎离。
　　这时，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告诉炎离，周围至少有三个营的士兵手持涂了火药的利箭对准了这间竹屋，只要洛晗一声令下，她会同这间竹屋一起葬身火海。
　　破窗的巨响刹那摄住了所有人的心魄，玄衣的少年衔着草根倚着窗棂屈膝坐在烟灰袅袅的窗台上，挑眉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眼神穿透了一切飘向天际，他的声音伴着落地断裂的木块响起。
　　“她已经将木血玉交给你了，现在，我要带她走。”
　　“四王子！”从看清少年面容后便骤然跪在地上的洛晗蓦地抬头，“她与依太尉的被害有关啊！”
　　“我知道！”加耶的四王子从窗上一跃而下，“你可以执意带走她，当然，如果你不怕忤逆长王女！”
　　长王女——
　　加耶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从三年前参与朝政便吸引了所有子民目光的有着明哲之称的在那种皇权地位汲汲可危的环境下力挽狂澜的少女——
　　尚哲。
　　那么多的往事汹涌而来，让炎离瞬间哽咽起来，尚哲，纵然自己背离了她，仍然不计前嫌的接自己回去吗？
　　猛然想起了洛晗的话，被害？
　　依旭是被人害死的？
　　她忽然扯住了展洛晗的衣襟：“依旭不是自杀吗？怎么是被人害死的？”
　　这个时候，她关心的，仍然是依旭吗？
　　洛晗挣开她，脸转到另一边：“这不是你做的吗？在太尉的食物里下了毒药，太尉中毒而亡。”
　　中毒？怎么会是中毒？那个人怎么会是中毒而亡？
　　默默跟在尚策后面，炎离咬紧了牙，就这样死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谁？他守护下的南城就这样扔给展洛晗了吗？

　　“我来接你，姐姐并不知道！”尚策突然这么说着，停在林间小道上，停在利箭的正中。
　　炎离怔住，破空之音传来，蓦然回首的刹那，尚策扬起悠长的水袖，手指变幻间封住了她的穴道，炎离怔怔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利箭，挟着彻夜的冰凉直直地没入她的胸腔，静谧的夜空里，可以听见胸骨碎裂的声音，耳边响起了洛晗惊惶的呼喊，但她已听不清，迷蒙的视线相接的尽头，冷漠的少女拿着修长的银弓立在月光下怜悯的看着她。
　　“对不起！”耳旁是尚策听不出感情的声音，“没有你，姐姐会更轻松。”
　　炎离向后倒去，右足点地，张开袍袖，如同大鸟一样借势飞身逃到树上，她捂着自己的胸腔，银白的箭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她冷冷一笑，毒？
　　尚策难道不知道整个加耶，用毒，她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吗？
　　“你逃不掉的！”尚策冷笑着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洛晗身边的少女立刻拔剑出鞘，泛着寒光的剑刃对着展洛晗刺过去，剑尖刺入他的身体。纵然在一丈的高空，炎离仍然可以清晰的看见红色的血液立刻涌出染红了他的缎衫，洛晗惊诧地看着苏沫沫，太过震惊导致他立在当场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炎离的眼睛刺痛起来，刹那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轻飘飘落到地上，隔得远远的，她的声音飘过来：“帮我查清依旭的死因，这是你欠我的！”
　　立在树下，她冷笑着看着尚策：“尚哲是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你越担心她知道，做的事越绝，越容易露出破绽，她知道得越快，你以为——”
　　“你放心，姐姐病了，等她病好的时候，大局已定，她再追究我甘愿受罚。”
　　“炎离，”展洛晗惊慌的扑过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
　　他只能接住软下来的炎离。
　　“你听我说，”炎离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襟，已经预料到自己脆弱到不能再支持下去一般，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我的名字是依沫沫，苏沫沫的姐姐，依旭的妹妹，长王女的死士，我的一生是为了守护尚哲的安全，两年前，我离开，是因为不想介入旭哥哥和尚哲之间的争斗中。不告诉你是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的手里沾了太多血腥，你是那么干净的人，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姐姐？”苏沫沫冷笑一声背过去，眉宇间竟是俯视天下的气势：“父王从小就告诉我，我们三兄妹中，你跟旭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旭继承了他的计谋，你继承了母亲的咒术，你们联手，天下便到手擒来。所以，我从小的愿望，便是毁了你们。”
　　嘴角勾起了忧伤的笑，炎离的身子软软的倒在洛晗怀里：“我死了以后，把我和哥哥合葬好吗？我们说好的，以后都会在一起，永远永远不会分开的。”
　　那一刻，展洛晗似乎还可以看到那个躺在床上充满了戒备的女子，那个满天星星下面红胜血的女子，那个听到他喜欢上其他人后身体僵硬的女子，那个不久前对自己说你欠我的，冷笑着的女子，所有的影象，集中在怀里这个脸上带着忧伤笑容的女子。
　　展洛晗抱着炎离，轻轻笑着：“你若是早点走，怎么会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不走？”他吃力的站起，突地拔地而起，瞬间已离地两三丈，几个起落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尚策拦着要追过去的苏沫沫：“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依旭已经除去，将依旭的死栽在展洛晗身上，南城没人反对对付依少明，依沫沫也死了，姐姐不会再有什么顾忌。承相石工已经妥协。东西从北城拿来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了！”
　　刹那，凛山上的火把映红了加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