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带雪》蓝葎儿霜

1、断桥错

　　遇见小青那年，蝶衣二十岁，正是当红的年纪，庆琇班的头牌花旦，最得意的拿手戏便是《白蛇传》。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蝶衣下了戏，忽的有了兴致去青桥看雪，蝶衣不喜欢说赏雪，附庸风雅的说辞，污了她的清高。远远地，桥下有一团青色的东西，蝶衣走过去，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蝶衣挑起她的脸，脏脏的小脸蛋上掩不住一双清灵的眼，头发上沾了白雪，很是可怜。这样的乱世，流离失所的岂止一个两个，谁能管得了。蝶衣转过身去，那孩子忽的叫声：“姐姐”。蝶衣心中一动，扮惯了戏台上的白娘子，身边也该有个小青才好。
　　于是，自那天起，小青便跟住了蝶衣，做了蝶衣的包衣。蝶衣有了小青，越觉得自己像白娘子了，只准小青叫姐姐，不让叫小姐、主人什么的。对镜梳妆，不觉心思荡漾，她的心中早已有个许仙，她心中的许仙戏下叫连璟笙，不但演许仙，别的戏也好得很，好多名媛阔太专程赶来都是捧他的场，就如无数达官贵客，名流公子心仪着蝶衣一样，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啊。蝶衣知道璟笙心里也有她，那台上的眉目传情不是做出来的，那台下的嘘寒问暖也是实实在在的，但蝶衣不想挑破，她还年轻，还当红，还不想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光鲜的戏台，她觉得自己就是为戏台而生的女人，有许仙，有小青，不必上妆，她就是白娘子。
　　于是这样一年又一年，蝶衣已经二十六了，岁月之于她，只是一只画笔，越发勾勒出她的美，那些来捧场的王孙公子不惜千金，只为能请蝶衣吃一顿饭。蝶衣怎会看得上，她是那样出尘脱俗，那些狂蜂浪蝶的邀约她从未理睬过，特别是一个五十多岁一脸横肉的姚旅长，蝶衣知道他权势很大，几乎是这个小镇的皇帝了，但蝶衣从未给过他正脸。在蝶衣心中，世上能配上她的男子只有璟笙。对镜贴花黄，镜中的璟笙正站在她身后，深情款款地看过来，蝶衣嫣然一笑，却忽的发现璟笙的目光似乎并不是射向她，蝶衣转眼看着身边正为她梳妆的小青，六年了，她竟然没有发现小青已经十七了，出脱得清丽非常，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蝶衣对着镜子看着小青，忽然觉得那青春的气息逼得她睁不开眼了，蝶衣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小青出嫁了，嫁给镇上的张铁匠，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小青出嫁那天，蝶衣哭的很伤心，六年的感情，怎能舍得。蝶衣用自己的贴己为小青筹备了嫁妆，随不说丰厚，也决失不了她的面子了，她就是小青的娘家啊。小青上花轿前，深深给蝶衣做了个福。蝶衣的泪光中，却似乎没有看到璟笙的身影。
　　那天以后，蝶衣很久没有看到璟笙，班主说璟笙离开了戏班，蝶衣不知道，他是为小青，还是为她。就这样过了半年，那天蝶衣正在台上做白娘子，给她配戏的许仙是新聘来的，蝶衣对他始终找不到默契的感觉，唱着唱着，目光就移开了，台下坐着一个人，不是璟笙是谁？她的许仙回来了。璟笙一身西装革履，像当年的许仙一般含情脉脉看着她。璟笙是回来娶蝶衣的，蝶衣那么美好，那么多人爱她，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便离开了戏班，去闯荡天下，幸好他结识了贵人，只是半年，就衣锦还乡。
　　蝶衣觉得好幸福，她比白娘子幸运多了，许仙最终是负了白娘子的，而她的璟笙，如此爱她。璟笙定了日子，在全城最好最好的富贵楼摆喜宴，那一天，是蝶衣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凤冠霞帔穿戴好，对着镜子，蝶衣觉得自己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忽的想到了小青出嫁的那一天，小青穿着同样的衣服，对她辞别的样子。蝶衣摇摇头，将这些从脑子里甩掉，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应该快乐的。
　　酒宴慢慢熄了，蝶衣想到刚刚那些人的羡慕的目光，没有人不嫉妒璟笙的，蝶衣心里真开心。璟笙说过：一定会好好疼惜她的。盖头下的蝶衣听见了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一双脚慢慢走近了，停在她面前，蝶衣屏住呼吸，她的璟笙就要为她揭开盖头了。一双手伸了过来，却没有去揭盖头，直接去解她的衣扣。蝶衣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掀开了盖头，眼前的竟不是璟笙，而是那个垂涎她很久的姚旅长。蝶衣挣扎着，大声呼喊璟笙的名字，姚旅长喷着酒气，给了蝶衣一个耳光：“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连璟笙一百大洋就将你卖给我了，你还哭丧什么？”蝶衣眼前的天都塌了，连挣扎都不必了，只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将你卖给我了。。。。。”原来，璟笙恨她，如此恨她。
　　那一夜，是那样的长，似乎天永远不会亮了，东方微微有了一丝曙光的时候，姚旅长终于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却带走了一把滴着血的刀：“喜欢装清高，我让你以后都上不了台，做不成白娘子。”
　　蝶衣的世界彻底崩溃了，从此，她不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美花旦，不再是断桥头等许仙的白娘子，留给她的只有一场破碎的梦，一张破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