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君》gaslight

8、三 向越（下）

　　第二日早上起来，紫茴跪在地上服侍升鋐穿鞋，眼睛都不敢抬，愈发是兢兢的。升鋐伸手撩他的发，他分明是想要躲的神情，忍着没有敢。升鋐倒是柔声道：“怕我？”
　　紫茴咬了唇不说话。
　　升鋐失笑，紫茴是南馆里上等的模样，却实是怯怯的性子，这般不会服侍应对，南湘倒也放心叫他来。后来想一想，倒也不是南湘叫他来的，每次都是升鋐点他，都渐渐成了惯例——升鋐要的也就是他这个怯怯的性子，不敢在他眼下耍花样儿。
　　升鋐把他搂起来，凑近了白玉似的耳珠吹口子气。“晚上找你。”
　　怀里的身子轻轻一颤，那耳珠子泛上粉来，紫茴嗯了一声。

　　升鋐去上朝，遇见了向越。
　　——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向越从来是宠臣，皇帝面前的红人，平日那是戍边不在，这一回来可不得天天见着？
　　升鋐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无喜无嗔，像铁铸的一个面具，凿不开撬不动，敲上去当当响。若非是这么太硬，那张脸倒是相当出色的。升鋐想起来自己原没留意，昨日那一句缱绻回风的话语吹拂下，这张脸是怎么个神情，是不是终于融了化了——若果如此，升鋐倒实在是想象不出向越脸上突然有了六欲七情，该是怎么个模样儿。这么想着，升鋐倒有点儿后悔没仔细把那个灯火阑珊处美人在抱的定安将军给好好看个清楚。
　　正想着向越回了头：“王爷，为臣仪容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升鋐想了想，也不尴尬，笑了，“只是小王闲暇只是学了些面相皮毛，一时技痒拿来向将军脸上参祥参祥。将军别见怪。”
　　“哦？”旁边一个人笑，“倒不知道敏王还通晓面相之学。”走过来的是纪承章，四十多岁近五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尤其声音温润清晰，又常常带笑意，很是和气的模样。
　　“左辅大人。”向越行礼，那腰杆儿仿佛都是铁的。
　　升鋐也点点头，笑道：“我倒不怕日后向将军记恨了本王——得罪了。”说罢细细往向越面上看了去。
　　“向将军相貌端方，是性情中正，极刚直耿忠的人。”升鋐随意伸出手来虚比了一下，“三停圆润无损，主富贵功禄，只是父母、夫妻、子女三宫略亏些，恐怕皆有些不如意处；但看将军眼相，恐怕还有些牵缠的情债。”
　　向越不曾答话，倒是纪承章道：“不怕敏王爷笑话，只听前面几句还以为王爷随意敷衍，拿些现成话儿来说，不料这最后一句倒是新鲜的。”说着斜睨向越笑。
　　向越依旧是淡淡的，升鋐等了一刻笑了笑道：“本就说是些皮毛，只看得出这些粗浅东西罢了。”言罢就托辞告辞。
　　想了想，回去还是把这事情告诉吴兰一声，对于在南馆撞见向越的事情只是含糊带过，并不曾细说那个与向越会面的人。吴兰听了以后一刻沉默，摇头道：“王爷到底想试探他什么呢？告诉他王爷抓了他些把柄不成？——偏这又不是什么实在的把柄。”
　　升鋐怔了一怔，目光躲闪一下，自己竟也想不起来为何跟向越这般试探——好似只是试探那一天在南馆遇见的是不是向越。
　　吴兰叹口气：“王爷探出什么来了？”
　　“没有。”升鋐苦笑。向越的神情都像是铁铸的，脸上一条纹路都不多。
　　“不过——”吴兰若有所思，“向越向来驻守边关，私节之上倒没听说有什么错处，父母已亡，无妻无子，也只当是大丈夫‘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升鋐眼望着吴兰去后，心知他必是要去查向越幽会之人，一时胸怀间竟有些怅惘滋味，自己也说不分明。合上眼眼前只有，那一次醉意朦胧中看见的那一双，潋滟的眼。
　　一时，掌中只觉得空荡荡，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是了。升鋐嘴角轻轻弯起。想要。
　　保养得当的细长五指轻轻攫起。
　　晚上紫茴在他身下唤：“王爷王爷……轻些……”脸儿都煞白了，声气更是已被折腾虚了。
　　升鋐置若罔闻，把个纤细雪白的身子下死力揉搓。事了自己收拾了，榻上的人已经叫都叫不动。升鋐回头勾他尖尖的下颌，却又柔声道：“叫南湘来照看你？”
　　紫茴白得透明的耳廓泛了红，脸埋在衾子里，很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升鋐笑了笑，指尖在他颈侧肌肤流连，看他怯怯的模样儿，扰得他睡不踏实。
　　终于出门的时候大约已是三更时分了，南湘正在走廊一头，见升鋐出来忙舒展了眉，过来笑道：“王爷——”
　　升鋐瞥他一眼，猜想那笑后面掩了几分被吴兰追问后的不安，也就不再逼问。目光却是滑了上去，看那个屋子黑黑的没有亮灯。南湘低声道：“向将军今晚不在。”升鋐把目光收回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回敏王府料定了吴兰还没有睡，果然那厢房里灯还是亮的，却是吴兰有些意外：“王爷还不安寝？”然后皱皱眉转回头，在一桌的纸堆里翻着，“我刚在想西北军分制的事儿，也不能就这么冷不丁儿地就提出来，总要有些由头才好。”
　　升鋐随意地道：“先生也莫太劳累了，小心身子才好——却也得找一个恰当的人提。”
　　吴兰笑道：“这个倒是容易。”说着摸摸索索递出一张摺得微皱的纸出来，抚平了才递给升鋐。
　　升鋐看了就笑道：“正是，这事情原该御史来说才对。”
　　吴兰道：“这事其实不难，几十万的西北军在手，向越跟当今关系再好，也免不了遭忌，等的就是一个由头，先挑拨挑拨看看。”
　　升鋐听他那样认真地把“挑拨”两个字说出来，大笑。
　　吴兰却叹口气道：“只是南湘的嘴是真紧，敷衍的工夫又足，一时半刻还真问不出什么来。”
　　升鋐已不以为意，知他不信南湘说的是实话也懒得说什么，只是道：“此事不忙，寻得见甚好，寻不见也就罢了，西北军的事情为先。”
　　再议论了两句回屋安歇，过两日恰逢蒹葭关出了点事故，却是一个百长私自出关与夏人冲突了，死伤了几人——本不是什么大事。御史郑秋便上了折子说西北军编制太繁，西边驻军顾应不及，疏于管理，当下西北边关俱有强邻窥视，不若回复旧制，重分西北军为西、北二军。此议一开，朝中免不了好一番争辩，升鋐暗中细察向越，仍见他是一张铁脸，半点看不出喜怒端倪。
　　这一争就争过了春闱大比，洪颐高中二甲十四名，洪府合府自是喜欢的，而张析也在三甲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