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未止》小由页

5、两个故事

　　我知道这个世界具有两面性，却不知道有些两面性足以毁灭一些东西。
　　这一天是我和季贤刚刚和好，我一向是软弱的生物，我镇定地遗忘了季贤后来的纸条上写的内容，遗忘了我回复的内容，遗忘了我们是怎么样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赤红着双眼说“我爱你那么你呢”，也遗忘了最后怎么样抱着头痛哭大喊“姑娘我们永远是好姐妹”那句永远多么大声，我只记得季贤的头发垂在我脖子上那一种绒绒的触感，像是一只温顺又乖戾的猫。
　　我和季贤并肩坐下，宋沁坐在我们的对面。我们的位置就像一个麦田怪圈，彼此相近又彼此相离。事实上我一直对宋沁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和反感，我每次看到她在被别人开过分玩笑时那种穿插在大笑声中的停顿的寒冷的一秒，我就觉得她这种无所谓的快乐全都是装的，我就忍不住要往下想当时她心里怎么想，我就忍不住要看一看她眼里默然浮现的冷光，像一把匕首悄悄出鞘了一秒，又缓慢地缩了回去，然而越看我就越害怕她，越看我就越想问一问她：“每天笑得这么辛苦，不累么？”但这种情绪被我无限地压缩，或许是看见了云汀搭在她肩上的手，或许是听见了季贤与她亲密的对话，或许是感觉到丽森与她无由来的亲近，那种感觉真不爽，凭什么我靠多年积攒的感情，你他妈的几句假笑三两天就能给我截获了？
　　我不由又要想起那天傍晚的事情。我和季贤宋沁一起走回家的时候，我父亲给我打电话催促我回家，宋沁一脸羡慕又凄厉的表情幽幽叹道：“唉，像我这种人出来就没有人关心我。”我听着着实恶心，胃里翻涌的感觉就像刚刚从洗衣机滚筒里甩过，然而季贤却也点头表示附和：“对啊，都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的。”我看着她垂下的睫毛，阴凉的面色，我偷偷拿出了我的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有人关心你的，有人给你打电话的。我多期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然而她平静地扭过头：“你干嘛？”我不记得当时我的回答听起来多幼稚多苍白，我只看到她平静地把头扭过去与宋沁亲密地交谈，宛若多年老友，我这个多年老友在旁边，就像无意闯进的陌生人，我正要出言打断宋沁，我看到季贤伸出了她的细长的胳膊，伸出了她骨节分明的手，重重地，跟宋沁击了一掌。她扭头对我说：“我发现我和宋沁真的特别像诶！”
　　不要像她。不要像她。不要像她。
　　不要跟她击掌，不要跟她击掌，不要。
　　然而我没有说出来，我看着季贤用我最熟知的我们之间的默契去跟宋沁打闹。
　　我把自己的感受丢向了夜色，砸向了宋沁离开的方向。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听见宋沁在讲一个长长的故事，我没有听清具体内容，只听见大概是这样的，她和几个姐妹去游船船被卡到了，她的姐妹就抛下她们上了男生的游船走了，她上岸与这个姐妹据理力争，却险些被推进湖里去。
　　我想了很久，忽而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好耳熟。终于我在脑海里翻涌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对，她说的是，王亦湮。
　　我有点像冷笑，于是我耸了耸肩膀。我看到季贤和她挨得好近，我忽然明白了季贤对王亦湮的疏远。呵，小贱人，你挺有一套的，你厉害啊。
　　我想起从别人和王亦湮那里听来的版本。王亦湮是去了男生的游船不错，但不是抛下她们走了，而是换了一个男生过去把船开走，宋沁百般找茬王亦湮一直道歉，原来这就叫“据理力争”，而差点被推进湖里的人，也不是“善良单纯爱笑又没心眼儿”的宋沁，而恰恰相反，是“恶心又矫情的烂人”王亦湮。
　　我看着宋沁擅长假笑又摆出一脸忧伤的小脸，我真想揪一把草把她嘴堵了。她低着脸，垂着眼眸，双手绞着，活脱脱一副小媳妇模样，于是我忍不住了，我说：“你的45°在哪里？忧伤是够了，明媚呢？这可不像你的性格。”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聪明，她迷茫地问：“45°是什么？温度？我没有发烧呢。”然后季贤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得不哈哈大笑起来。我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起身离去，再不走我会污染到学校的草坪的。事实上是我真的很想揍她，于是我用的力气大了些，我看见她的一侧重重地斜了一下，我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一丝疑惑与冥想。想吧你，往死里想去吧。想死你活该好了，祸害一圈人的幺蛾子。
　　我考虑了很久，却不知道如何告诉季贤。
　　明明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人，明明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宋沁，你怎么忍心利用她？
　　我最终谁也没有告诉，我在等证据的充足，我在看她还想做些什么。
　　于是我看着亦湮提起宋沁就赤红拥着泪水的眼睛，觉得好心痛。
　　这个世界，善良的人总是被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