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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穿针引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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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穿针引线
月华如水,映衬着天籁银河。墨色的天幕,并没有星光,亦如人心的压抑。
魏临渊听到打更的声音,已经是二更天了,皇帝安置已经一个时辰,想必已经睡实,本想着倚在某处打个盹儿,却听见帐内细琐有声,忙打起精神,却听见皇帝唤自己的声音。听见皇帝叫他,只得强压着困顿走了过去,为皇帝披了两件衣服,皇帝轻叹了一声,起身在内室之中踱步。
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遍,魏临渊不敢大意,紧紧地跟着,都已经是头晕目眩,可是皇帝自己却浑然未觉,而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自从晋封了曲锦衣,已经是又过了几日,太后不让自己见俪嫔,自己却也不能闲着,总要把各宫的牌子都翻一翻。三位贵嫔的宫殿各去了两次,今夜是谦贵人入乾元宫侍寝,躺在曾经与方芷芊合欢的床榻之上,皇帝终是辗转难眠。
“已经第五日了,朕已经有五日未曾见她了……”皇帝一声长叹,帐子里面还睡着刚刚侍寝的谦贵人,性子冰冷的女人,同他的芊儿,实在是不一样,即便是合欢之时,他也感觉不到这个女人心里的温度。
“皇上睡不着?”谦贵人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坐了起来,披衣下床,来到自己身边,却没有像别的妃嫔那样把头靠在皇帝怀中。
“朕已经有五日未曾见她了……”看了看身边的人,摇了摇头。
“皇上是说俪嫔姐姐吧。皇上若心中惦念,便去吧,臣妾不会对别人说的。”伴着自己低沉的呼吸,他听到了谦贵人的话,她的语调虽然冰冷,却让他莫名的温暖。
“你倒是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巴不得留住朕,你可倒好,把朕推给别人。”
“皇上,君子有成人之美,臣妾愿做君子。”
皇帝刚要拔步,却又退了回来:“怎么说,今夜也是你的新婚之夜,你去睡吧,朕不会走,朕一会就回去。”
月光,暗了。
烛火,暗了。
沉香馆中,沉水香香气馥郁。曲锦衣枕在榻上,回想自己上所有的经历,所有的起起落落。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起起落落,入宫不到五天,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便都见过了。
曲锦衣知道,自己才是最大的赢家,她用紫色的花纹来拼一场博弈,最终赢得了自己最想要的,还是以最好的方式。
但是她也深深地清楚这样一个道理,人生就如同刺绣,任何人绣出来的纹样,不会永远保留着刺绣人掌心的温度,也不可能永远像刚绣成的时候那样色泽鲜丽,就像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任何绣品,即便是样子老了,也不是没有补绣的可能,补绣得好,照样是一件精品。自己在后宫里面,不求每一场都是赢家,只求哪怕翻了船,也有复起的机会。
只是后面的路,就如深宫的夜,还有那么长,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呢?
乾祐的京城,并不算北,是以,每到六月,夏天的味道就已经浓郁到极致了。宫中的树木,大多是松柏,取松柏常青之意。到了夏天,松柏的香气愈发的浓了起来,这个乾祐后宫似乎都环绕在松涛柏香之中。选秀三个月以来,整个后宫,表面上都是平静的。
不过,有一个词,叫“静水流深”。
表面安静的水下,必有暗涌。
“臣妾给太后请安。”曲锦衣在御花园中遇见了太后,旋即拜伏在地上。虽然从未侍寝,但每次请安,必行大礼。
太后笑意吟吟:“起来吧,哀家也有几天不曾见到曲常在了。曲常在,哀家有一床百鸟朝凤的锦被,想要让它锦上添花却又不显纷乱复杂。该当如何是好?”
曲锦衣思索了一下,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就要让自己为锦被锦上添花,此举必然有深意,但是太后说的如此隐晦,只怕是留有什么顾虑:“太后娘娘,臣妾并没有见过那床锦被。不如,臣妾去颐宁宫为太后一试,可好?”
曲锦衣的神色,扫了扫太后身边的典月,微微笑了笑。
“典月,你去针工局领各色捻金丝线来,哀家的颐宁宫似乎不够用了。”太后微微转身,朝跟在身后的典月说道。
“是,娘娘。”
看着典月渐渐远去的身影,太后才把头转了回来,朝着颐宁宫的方向走去。
“典月跟哀家也有好多年了,你有什么话就是当着她说也未尝不可,哀家看你,似乎小心的过了头。”
曲锦衣踩着碎步紧紧跟在太后身后:“回太后娘娘,臣妾认为,在这后宫之中,步步为营,才能步步为赢。所以说,小心谨慎一点还是好的。”
“说吧,什么事?”
“臣妾总觉得,太后应该来找臣妾了,可太后您一直没来,臣妾想,臣妾还是主动一点好。本想明日一早请安过后便借故留在颐宁宫,可没想到今日在御花园碰见了太后您,看来您也是要找臣妾了。”曲锦衣微笑解释。
“一点即通,哀家没有看错你。”
“臣妾想,百日之期就快到了,这宫里必然不会平静。”
太后叹了一口气:“是啊,百日,不过是哀家的权宜之计,可是只要皇帝的心还在俪嫔那儿,任何权宜之计,也只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却不能斩草除根。”
“可是太后,臣妾看来,俪嫔,并不足以为惧。”
太后一顿,挑眉,“哦”了一声:“说说你的见解。”
“臣妾入宫还不到三个月,却是每天都在观察这后宫的风吹草动。俪嫔虽然得宠,但娘家不过是正三品官员,尽管官位也不低,可实权却没有多少,兵权更是一点没有,实在算不得什么助益。俪嫔得宠,各宫妃嫔的眼睛必然落在她的身上,没有娘家的鼎力相助,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自然无暇分心去与太后作对的。反倒是与俪嫔的情况相反的妃嫔,不得宠,变有充足的时间,有娘家的助益,便在后宫之中如鱼得水,更会构成威胁。”
“你是说……”
“太后心里必然明白,也定有此顾虑,那就不必说出来了。”曲锦衣淡淡地笑了笑。
“可俪嫔留着,难保她不会有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到时候只怕她正位中宫,哀家,都难以抗衡了。”
曲锦衣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在右手掌心处点着,知道这一排的翘枝雪松都被两人甩到身后,才幽幽地开口:“臣妾记得,太后刚才说了一个词。”
“什么词?”
“斩草除根。太后,做过农活的人都知道,刚刚长出来的杂草,要想清除是很难的,反倒是任由它恣意生长,找到一定程度,便可一举铲除。”她伸出手,做了一个铲除的动作。
“是这个道理……好了,颐宁宫就在眼前了,跟随哀家回颐宁宫看看那床锦被吧。”
“臣妾蒙太后不弃,自当衔草结环,尽心竭力。”
“梓熙,把哀家的百鸟朝凤锦被拿来。”这梓熙名唤有琴梓熙,是太后的有琴家一个旁枝里面妾室生的女儿,因着生性聪明,在乾祐建国后的女官小选中,被分到太后身边当宫婢,年龄不过二十岁,可是在颐宁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典月。
一床锦被,平铺在软丝毯上。捻金线捻银线混合绣成的百鸟,须臾成五采,本就已经是熠熠生辉了。可再看它们众星拱月般环绕着的凤凰,纯金线和纯银线绣成,那种光芒,配合着凤凰本就具备的傲气,璀璨夺目。
可偏生太后的难题,却是锦上添花。
本就已经十分夺目的锦被,锦上添花,终是难的。
“便是这一床锦被,怎么样,哀家的考题,你可有了答案?”
恰在此时,典月自针工局取了捻金的彩色线来,太后随手拨了一下锦盒中的丝线:“说是有了答案,那便放手去做吧。”
曲锦衣定睛看着华贵无比的丝线,又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跪下道:“臣妾斗胆,请太后赐给臣妾最普通的绛红色丝线。”
“哦?这是为何?哀家所用的物品,也大多都是用捻金线的。”
“依臣妾之见,这床锦被原有的图案,就是用纯金银线和捻金银线绣成,本就十分的华贵炫目。若是想要锦上添花,用更炫目的纹样压制它是非常难的,即使能有纹样更加炫目,也会让人观之觉得太过奢靡,相比之下,不如用颜色普通的绛红色绣成大朵小朵交错的牡丹蔷薇,起到烘托渲染的作用,反而能够锦上添花。”
太后久久不语,曲锦衣索性穿针引线起来,绛红色的线在大红色的被面上飞梭轻舞,虽然没有金银那般亮丽的色彩,可单单是她娴熟的姿势,便足以赏心悦目。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曲锦衣从满眼恣意的红色中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太后另有深意的眸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臣妾献丑了。”
太后慢慢的从贵妃榻上走了下来,双手抚摸着那床锦被,沿着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收住了脚步,曲锦衣原本挂着笑的脸上,笑容,也僵住了。
“曲常在,你有话要说。”
听得这一句,曲锦衣暗自舒了一口气,好在不是刁难。只是,太后懂了,不是更加说明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今后依傍着太后,也要小心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太后,臣妾认为,您便是这凤凰,这百鸟朝凤,便是后宫。”
“说下去。”
“臣妾相信太后已经明白臣妾要说什么了,臣妾言尽于此。最终,还是要太后来定夺。”
“你是个聪明人,哀家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费力气。”
“太后谬赞了,臣妾雕虫小技,在太后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不知太后对臣妾为这床锦被添的牡丹和蔷薇是否满意?”
“很好,放手去做吧,不要让哀家失望。”
“是,臣妾的活计已经完成了,臣妾告退。”曲锦衣再次施了全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