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漱玉泠然

5、第五章 秘议

　　灵筠说的不错，霍贵妃坐在长秋宫的窗下，穿着淡缃色素纱长衫，用手指轻轻地揉着额头。周姑姑走过来，亲手捧上一碗新沏的老君眉，八分烫的，她自幼跟着霍贵妃，是霍贵妃最倚重的凤仪女官。
　　周姑姑接过宫女手中的泥金纨扇，使个眼色，屏退了左右，近侍女官皆会意，手脚麻利地打开宫室东西的两溜长窗，随即鱼贯而出，远远地守在长秋宫四周。
　　周姑姑淡淡劝道：“娘娘不必为今日的事烦心，不过是颗没长成的苗儿！”
　　霍贵妃拿下按着眉心的素手，端起甜白瓷的盖碗喝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道：“我哪是为她？一个飞扬跋扈，不知死活的女孩子，连她表姑母苗宸妃的那点涵养都不如——宸妃的娘家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周姑姑不语，知道霍贵妃的话还没说完，果然贵妃呷了一口，又道：“这个段飞琼倒是不必放在心上，只是那些才入宫的小宫女，个个的家世底细，都要打听得仔仔细细。尤其是今儿咱们赏赐的这三个人。”
　　周姑姑一手为贵妃打着扇子，一边笑道：“这个奴婢已然打听过了。那刘家姐妹是西京富户刘阿成夫妇的女儿，他们夫妻听说跟皇上即位前，在翠景溪相好的那位姑娘有些瓜葛，开着几座茶馆，只算得个殷实人家。”
　　贵妃颔首道：“无权无势，倒也好办，就只别叫她们为人所用。还有一位姑娘呢？”
　　周姑姑的神色间透出悲悯，声音愈发地低了下来，“她……她就是已故羽林将甘培之女，也是甘家唯一的女儿。”
　　霍贵妃蓦地一惊，茶碗险些自手中滑落，伊抓起周姑姑的手，道：“景娥……她怎么会……”

　　景娥低声道：“听说甘将军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不争气，没过几年，就把家产败光了，甘夫人跟着儿子们过，本就艰难，只好把女儿送进宫，好节省些用度。”
　　霍贵妃摇头叹息，道：“真没想到，那甘家当年何等的权倾朝野，不想落到这般田地！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景娥手中的纨扇稍滞，眼底划过灰黑的忧郁，嘴角却依然漾着笑意，道：“这也是命数！娘娘无须介怀。”
　　霍贵妃想了一想，点头道：“也罢，你也别怪我太心细，自建宁初年以来，宫中的桩桩件件，哪一件少得了这些太监宫女的功劳，主子知道的阴私他们知道，主子不知道的阴私他们也知道，宫中虽有不可私下议论主子的律令，可这世人的嘴，从古到今哪里封得住一时一刻。”霍贵妃又啜了口茶，打叠起精神问道，“前几日吩咐尚服局做得龙袍，可做好了么？”
　　周姑姑微微笑道：“已经做好了。”
　　贵妃惊喜道：“哦？那快些拿来我看吧，只怕御膳房这个时候该传晚膳来了。”
　　周姑姑笑道：“早知娘娘会急着观赏龙袍，奴婢特地吩咐金司膳迟半个时辰传膳呢！”
　　霍贵妃笑而不语。

　　月亮二更时便躲到云层里去了，隔着一片淡淡的云翳，不能朗照。灵筠和结绿抱膝坐在浣花殿的东边廊檐儿底下，结绿问灵筠道：“照你所说，崔皇后长年幽居慎德堂，宫中掌事的就是霍贵妃了，可是为何飞琼……”说到这儿，结绿和灵筠都下意识地往身后瞧一瞧，直听到屋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才继续说下去，“她为何敢冲撞贵妃娘娘呢？”
　　灵筠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苗宸妃与霍贵妃争宠已久。宫里皇后之下，本该有贵淑德贤四妃，可当今皇上十几年前便坚决表示，不设淑妃之位，内中原因，谁也说不清楚。贤妃之号又犯了皇帝名讳，当年霍贵妃也是在康贵妃被废赐死之后，直接由昭妃升为贵妃而掌六宫事的。所以如今贵妃之下，也只有裕妃宸妃这二位居于妃位，裕妃多年无宠，宸妃却自建宁九年由女史被封为采女，一路升至宸妃，风头无二。”

　　结绿笑道：“怪不得贵妃娘娘这样了，换作别人，也要觉得危机四伏的。”
　　灵筠笑道：“只是宸妃娘娘虽得宠，却有一个致命之处——没有子嗣！”
　　结绿不解，问道：“怎会，她受宠那么多年……”
　　灵筠凑近结绿耳边，道：“听说原先康贵妃统摄六宫时，背地里整治过许多得宠的嫔妃，因此皇帝即位多年，也不过裕妃与霍贵妃各有一位皇子而已。”
　　结绿不免心惊，民间流传的那些宫闱秘事，看起来并非全然捏造。她忽然有一种凛然的倦意，觉得这宫中之路，茫茫望不到尽头。
　　结绿侧首对灵筠笑了笑，道：“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事情，不然往后在这宫里，得罪了人都不知是怎样得罪的。”
　　灵筠揽过结绿的肩头，笑道：“我也是孤零零一个在宫里，家里虽有几个哥哥兄弟，他们连自己还顾不过来，哪里能顾到我，你若不嫌弃，咱们以后便都是姐妹，你也别‘姐姐’‘姐姐’地客气了，只叫我灵筠便好。”
　　结绿笑着点头。东天上几颗星子泛着微弱的光晕，若隐若现在深沉的夜色里。

　　霍贵妃就着长信宫燃着的通臂巨烛，亲手服侍皇帝试穿新龙袍。
　　皇帝萧贤是个节俭之人，祭祀时穿的龙袍还是在建宁六年和建宁十三年时，由当时还是裕贵嫔的齐若言亲手为其缝制的。此次霍贵妃特地从尚服局选了技艺最娴熟的女史，由姜司衣亲自监工，做了这件龙袍，霍贵妃很清楚，裕妃当年能够获宠，凭的不过就是一手好针线。
　　萧贤于衣装小事上向来不甚在意，只是见霍贵妃对自己用心良苦，便多夸了几句好。霍贵妃心中凝结多时的坚冰，顿时融化大半，受宠若惊道：“皇上喜欢，能在祭祀的时候穿着舒心，便是臣妾的福气了。”
　　萧贤眉头一拧，森然道：“朕是该祭祀祭祀祖宗了，前日夜里走脱的那个刺客，到现在还未能抓到。”
　　霍贵妃心中也是一沉，只得劝慰萧贤道：“皇上天命所归，那贼人如何近得了身？臣妾也已吩咐妥当之人，暗中查访。”

　　萧贤微微点头，道：“不可走露了风声，宫中走脱了刺客，传到民间，又是个笑谈——这些年，民间的风言风语也太多了！”
　　霍贵妃笑道：“那些无知百姓懂些什么，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萧贤摇头，道：“我不怕别的，就只怕家贼难防，皇宫守卫如此森严，那刺客是如何进来的？你暗中细细查找，但凡与那刺客扯上关系的，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刺客的事，忽然掌印太监福隆在东暖阁外回禀道：“礼部尚书冯至大人求见！”
　　萧贤龙袍已脱下一半，不耐道：“这么晚了，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吗！”
　　福隆听皇上声调有一丝不悦，遂战战回道：“奴才隐约听说，是……是关于罗兹国的事。”
　　皇帝抓着龙袍的手不由一紧，顺手又将龙袍重新套上，疾步走出了长信宫。
　　霍贵妃有些许失落，毕竟皇帝如今日这般对她温存如水，并不常有。她百无聊赖，又不能回长秋宫，只得招呼小宫女，换了家常的天水碧的连枝纹绵衣，默默地坐在东暖阁里等候。
　　长信宫她并不经常踏足，皇帝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若遇贵妃侍寝时，便亲赴长秋宫——只是皇帝即使去了，与她只是相敬如宾，并无小儿女间的轻怜蜜爱。
　　倒是苗宸妃，对这里，只怕比对她自己的寝殿还要熟悉吧！霍君则恨恨地想。
　　东暖阁的西南角上置着蛟龙穿云宽榻，榻前挂着一幅珠白绫子，似覆着底下的什么东西，霍君则慢慢移步过去，揭开绫子，是一幅画，图轴已然泛黄，显然岁月已久，画上一男一女，这男的酷似皇帝，应是他年轻之时，这女子……霍君则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萧贤朗声大笑着踏了进来。一见此景，顿时阴沉了脸色，道：“放下！”
　　霍贵妃正凝神遐思，猛然被皇帝的疾言厉色吓得魂不守舍，手一松，珠白绫子便脱了手。
　　她是个灵透之人，不过刹那，便回身翩然下拜，道：“臣妾知错，皇上恕罪！”
　　萧贤眼皮微垂，挥手道：“没事，今儿也辛苦你了，快些回宫歇着吧！”
　　霍贵妃来时的满腔欢喜化成灰，却不敢违拗圣意，只得退下。在她走出长信宫时，听到里面萧贤吩咐福隆说：“宣宸妃侍寝！”
　　霍君则咬碎银牙，才将方才的悲愤与屈辱咽下，在宫里度过了这么多日子，她早已学会了隐忍。布满繁复花绣的青缎软鞋，一步一步踏在斑驳的鹅卵石上，她却丝毫不觉硌脚，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突然想起，那画上之人，不是很像她今儿清晨赏赐过的那位小宫女么？

　　周姑姑见到扶着小宫女，默默踱回长秋宫的霍贵妃，先是诧异，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只有小心伏侍，笑道：“娘娘稍等，奴婢去准备沐浴的香汤。”
　　贵妃疲累在倚在软枕上，闭目道：“他宣了宸妃去长信宫！”
　　周姑姑怔忡，心怀恻隐地望着这位外人眼中的铁腕贵妃，也只在自己这里，才有柔弱无助的一面，她放了一半珠帐，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柔声道：“娘娘不必忧心，娘娘有皇子！”
　　贵妃眼皮倏地一跳，似有两团火焰跳入她黯然的双眸，刹那间又恢复了踌蹰满志的神气：“对，没错，我还有洛南。”她直起身子，问道，“洛南呢？”
　　周姑姑不自然地顿一顿，道：“吴废后病重，殿下……去修则馆探望她了！”
　　贵妃捏拳打在床沿上，恨道：“没出息的东西！”
　　周姑姑温言相劝：“殿下也是宅心仁厚——况且三年一届的选秀已迫在眉睫，娘娘想想这些，才是正事。依奴婢想，不如选几个能拢住皇上心的，也免得宸妃专宠。”
　　贵妃冷笑道：“选来选去，不过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
　　周姑姑唇角微含一缕笑意，“狼虎若能相斗，也不失为借力打力的好法子。只要选出的人，能为娘娘所用，便是好的。”
　　贵妃接过周姑姑递上的红枣莲须汤，饮了一口，微微颔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