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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遇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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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里,阳明门内。
渡廊末端,友雅微仰着头看向天际,隆隆雷声已渐渐远去,风雨之势也减弱大半,适才暴雨所积的雨水,沿着巧妙铺设的引水被引至飞角翘檐上,正似飞瀑一般悬流而下,颇有雨趣。
“哦呀,没有带雨具呢……”友雅微微侧身看向站在自己右后方的茜,一身侍童装扮的她看起来更像是身量尚未长成的清秀少年。“恐怕要等一会儿了……没有关系吗?”
在这种无法确定是否隔墙有耳的地方,他刻意模糊地带过了对她的称呼。
茜茫然地直视着眼前迷蒙的雨雾,下意识摇了摇头。
友雅挑了挑眉,忽地向着少女伸出了手,极其亲昵地将她耳际的发丝轻轻撩起,随后在少女愕然的目光中俯下了身子,以一种几乎贴在她耳畔的姿态低语着:
“不过,似乎是意外地获得了与备受呵护的小花独处的机会呢。”
“哈?”
茜一手捂耳,警惕地向后跳了开去,“友雅先生,您,您又打算捉弄谁吧?”
“哦呀哦呀,这样的反应,可真是让人伤心呐……”
虽然这么说着,却看不出丝毫憾意的友雅,眼角余光扫过少女身后慌忙隐入渡廊拐角处的人影,唇角勾起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这样……很快“左近卫少将大人对清秀少年别有喜好”一类的传闻便会散播开去了吧……
“友雅先生,您笑得……好像狐狸。”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用心,却凭着直觉发现了某种迹象的少女毫不犹豫地下了定论。
“哦呀……”被评判的男子发出了语意不明的感慨,将目光转向了宫门外的大路上,在稀疏的雨雾中匆匆奔来的人影,“看来……不用等雨停了……”
来人向着宫门内的两人深深鞠了一躬,“神……友雅大人,藤姬命在下前来接您回土御门宅。”
——是左大臣直属武士团的副统领,随赖久一起常驻在土御门宅保护藤姬以及神子,唔……如果赖久在的话,这种差事多半不会轮到他的……
转头看见少女望着那武士装束而怔忡的神情,分明是想起了什么人,原本想调侃两句的友雅没来由地竟觉得有些刺眼。
对那两人之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单纯到一眼就能看破的情愫,他向来是抱着戏谑的态度旁观着的,但是偶尔……透过那样的神情,他会恍然看见某个淡薄的纤弱身影……
心脏的位置有针微微刺着般的疼痛泛起……
友雅脸上挂起惯有的温和笑意,接过来人手中恭谨呈上的乌木和纸伞,向着身侧的少女伸出了手。“……一起走吧。”
车轮辘辘地碾过平滑的青石路面,细密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车顶。
偶尔可以听见行人的草鞋踏着水洼“啪啪”地跑过的声响,和车外随侍的武士们稳定而沉重的脚步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茜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才开口道:“友雅先生,虽然我并不是太明白宫廷中的情形,但是……现在来说,是不是赖久先生已经没事了呢?”
此事她从步出清凉殿便心心念念想要问个清楚,但看友雅谨慎的样子也明白那些所在显然不太合适,现在上了牛车,四周又都是自土御门宅派出的护卫,应该是安全的地方了吧。
坐在对面的俊雅男子微微颔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除非在他安排好一切之前出现什么不可掌控的状况,比如帝和永泉殿下现在的谈话……
“那就好。”茜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略略放松了一些。
友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子殿下今天表现得很好呢。”
那位陛下看似温和,实则相当难于取悦。但直到他们离开清凉殿为止,眼前的少女至少没有引起陛下的反感,这几乎已经勉强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同了。
“是……吗……”
没有预想中的高兴表情,茜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把头转向车窗。半晌,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
“友雅先生……有时候真是很羡慕您呢……”
“哦?”友雅挑了挑眉,他早就发现少女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了,不过……自己对于女性而言是看起来这么无害兼可以谈心的对象吗?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少女踌躇了片刻才道:“能够说谎说到别人都相信,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以极为真挚的语气说着这种让听者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的奇怪的话,还真是……
“想让人相信,要注意很多细节吧,比如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甚至当事人的个性……虽然知道这些,但……我实在是不擅长呐……”
少女相当遗憾的口气让友雅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可是每次想这么做的时候都会紧张到连话都没办法说完整,然后……就理所当然地被看出来了……然后……就开始只能说真心话了。”
绘着藤花纹样的绫地垂帘随着牛车的行进有规律地前后轻轻摇晃,少女的脸巧妙地隐藏在了垂帘后,看不清楚表情。“因为只能说真话,所以只能真心地相信着……”
——被叹息所掩藏的,只能真心地相信着的……是什么呢?
“所以……很羡慕友雅大人呢,很多事情都是只有说谎才能做到的吧,但是,我好像做不到的样子……”
友雅深思地看向脸色平静无波的少女,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他却一直很清楚少女对待自己的态度,那是在给予信任的同时,也一直保持着的淡淡疏离感。
“这些事……神子殿下为什么会对我说呢?”
“大概是因为……”少女微笑着答道:“对友雅大人您而言,神子虽然是八叶名义上的主人,但……比起所谓的龙神神子来,对您而言还有更重要的存在吧,即使舍弃掉神子也想要留住的……”
友雅没有错过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这个啊……”在当事人面前承认她不过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可以舍弃的棋子,或许是过于残忍了一些……
正在这么想着的他却听到了少女的回答,那是毫不含糊地,泛着有如利刃一般冷冽光泽的请求:
“所以,友雅大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就请您……毫不犹豫地舍弃神子吧……”
果然……终究还是没法厚颜地说出“舍弃我”这样自以为是的话来啊,毕竟所谓重要的存在是“龙神的神子”而不是“元宫茜”呐。
如果事情只是到需要舍弃“元宫茜”的程度,对八叶而言——不管是鹰通、泰明还是……赖久——相信都是很简单就能做出的选择吧,所以……即使不用特意拜托友雅,也是没有问题的……
友雅苦笑着转开了视线,该说“不愧是神子殿下”吗?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只能对自己说吧,舍弃神子……那是八叶中只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啊……
“神子殿下,友雅大人。”谨慎的男子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打破了车中有些沉滞的气氛。
友雅看了眼对面似乎在走神的少女,轻轻挑开垂帘,“怎么了?”
“前方似乎有些不妥,牛车改从一条大道行进,请您多加小心。”虽然眼前是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街道,但久经杀阵的武士团副统领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
友雅点了点头,放下垂帘。
“神子殿下……”
“啊?”茜茫然抬头看向他。
“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请按下这个。”友雅示意她看向车顶某个看起来像是精致纽饰的突起。“您背后的车壁就会倒下……”
他快速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安倍晴明府和土御门宅离此地的路径远近,“……然后请全力跑到安倍晴明大人的府邸,向他求助……”有泰明所制的护符,应该足以支撑这段路程吧。
“友雅大人……”
“至少在现在,神子殿下您……还是最重要的存在啊……”所以请安心地接受八叶的保护吧……
友雅轻按着座位侧面的某处,微一用力,隐在车窗窗棂下的暗格无声无息地翻开,伸手自暗格中取出一柄无鞘长刀,暗格随即又自动合拢了起来。
他微微闭目,将长刀横置在膝上,右手握着刀柄,左手自刀身轻抚而过,整个人瞬间迸发出强大而锐利的气势。
茜讶然地睁大了眼,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这才是友雅掩藏在平日懒散外表下的真正姿态吧……
看见少女的表情,友雅浅笑了起来,“虽然……武技上不如赖久,不过再怎么说,在下可也是身居武官之职啊。”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茜微微蹙着眉头。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在四周流动,如同清风淡淡拂过林梢,那种感觉很安心……很怀念……
左手轻轻抚上胸口,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而且,越来越近了……
牛车外,骤然刮起一阵诡异的旋风,随风而起的尘土枯叶仿佛有着明确目标一般卷向了牛车外凝神戒备的武士们,就连对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副统领都忍不住眯了眯眼以避开迷眼的尘土。
瞬间,一缕轻烟般的人影自一条大道旁某所宅邸的围墙上飘下,速度极快地朝着牛车直掠而来,转眼之间就已到了牛车之前,抬手向着垂帘掀去。
蓦地刀光一闪,垂帘从中被破为两半,悠悠飘落,而原本应该斩在那人身上的一刀却划出了奇异的轨迹,仿佛根本没有遇到阻碍一般落在了空处。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车内传来了少女带着哭腔的大叫:“不要!”
正要挥刀而上的武士们硬生生地停住了动作。
从仅剩下半幅的垂帘中可以看到,左近卫少将大人正手执长刀,面色凝重地戒备着僵立在了牛车前的人,而满脸泪痕的神子殿下双手却死死抱住他持刀的右手,很显然的为了不让他再次出刀。
“不,不要伤他。”哭得哽咽难言的茜好不容易才从唇间挤出破碎的字词。
不……不是自己的眼泪……可是,完全停不下来啊……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温热的液体便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随之而来的便是仿若连心都被吞没的狂喜与思念,那是属于梨洛的心情……
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种嚎啕大哭的她,陷入了几乎连保持正常呼吸都困难的境地,更不用说交谈了,她该怎样才能把目前复杂的情况向来人说个明白?
那人愣了一楞,忽地上身前倾,探进了牛车内,几乎贴近了茜的脸,似乎是想要看清楚什么,在友雅挥刀格开之前却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始终笼罩在周身的淡淡黑色烟雾剧烈的浮动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般。
一阵尖利之极的啸声蓦地自远方响起,那人闻声一愣,随即返身向外扑去,几个起落之间便已不见踪影,留下身后惊出一身冷汗的武士们。
如果不是尚有被斩落半截的垂帘在风中飘动,确证着此间曾发生过的事,他们几乎要以为刚才是幻觉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有这样的身手,就连赖久大人……也远远不及啊……
友雅回手轻拍着犹在抽泣的少女,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看来……袭击事件的真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了啊……
这日,直到暮色将近时分,永泉才失魂落魄地自清凉殿中走了出来,秀美的面容苍白得几乎没有半点血色,深紫色的双眸中交织着失落、自责、痛苦以及浓浓的悲伤……
殿中,帝的面色亦不比永泉好看多少,怒不可遏的他猛一抬手将身侧什物尽数扫落地下,发出轰然巨响,殿外侍卫和女房慌张地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人敢进内察看。
铁青着脸的帝紧攥着手中的折扇,用力之大连指节都隐隐开始发白。那个女人……如果能够的话,他真希望能将她挫骨扬灰……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