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左岸桃花

1、第 1 章

　　那时侯沈拓宇正在师父家练字。外面正下着大雪，师父家院子里的那株白梅开的正盛。只是梅白的像雪，雪美的像梅，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梅哪个是雪。外面很冷，可是屋里很暖和，坐在暖炉旁的椅子上的师父正在打盹，一旁的小师弟季风也心不在焉地磨着墨。
　　屋帘“哗”得一声被掀开了，冷风便一下子灌进了屋子，把沈拓宇手上的纸吹得四散。进来的人儿是比那白梅还美上万倍的女孩阿盈，她是师父的独生女。沈拓宇低头捡纸，脸上却火烧般地烫。
　　打着瞌睡的师父也醒了，伸了伸懒腰笑眯眯的走过去，给女儿拍去身上的积雪。阿盈笑的天真。
　　沈拓宇装着认真练字的样子，却手一抖，把“冬去春来”写成了“春去冬来”感受到阿盈投过来的视线，沈拓宇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偷偷地扔到桌子下。阿盈背着师父对他扮了个鬼脸。他的脸便红了。
　　阿盈和师父走出书房后，沈拓宇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发热的脸，喃喃的说：“屋里暖气好厉害。。。。。。”
　　小师弟季风还是一副怏怏欲睡的模样，只是手还在不停地磨着，浓烈醇香的墨一圈一圈的浸开。

　　阿盈出嫁的时候，沈拓宇送了十几里的山路。在最后一座山头，他停了下来，看着花轿慢慢地消失在九月疯长的荒草里。他是个骄傲的人，从来不会流泪，所以他没有，只是回头喊了傻看着远处的师弟季风回家。季风看了看转身离去的沈拓宇的背影，又看了看早就看不见的花轿消失的方向，一脸呆然地跟着回去了。

　　师父年纪大了，季风就搬过去照料他。阿盈自从嫁了人后只回来过一次，师父依旧笑着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
　　师父的病越来越重，季风心里明白师父的大限就要到了，他却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像在演戏。季风站起来要去找大师兄沈拓宇，胳臂却被师父死死地拽住了。
　　季风，你别去找拓宇了。我知道他恨我。恨我不把阿盈嫁给他！。。。。。咳，咳。。。。。。可是，风儿，我太了解他了，我不敢把阿盈嫁给他。。。。。。
　　季风任凭胳臂被抓得生疼，一句话也不说。忽然师父抬起脸直盯着季风，看着看着又笑了。
　　风儿，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太像了。感情迟钝又不善表达，这是你的缺点却也是你的优点。
　　师父笑着闭上眼又说。
　　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都知道。
　　师父忽然睁开眼凝视着季风说,你知道么?我原先想把阿盈嫁给你的,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拓宇,拓宇,他.......

　　季风的拳头握的出了汗,等他从震惊中醒过来时,师父已静静地去了.
　　和拓宇一起料理了师父的后事,并住在冢旁茅屋中守孝.其间阿盈也来了,不过没有和沈拓宇及季风说一句话.季风在远处瞟了几眼,看到站在阿盈身旁的丈夫,高高瘦瘦,和沈拓宇完全不同.
　　二个月的某一天,季风忽然想起师父已经死了,于是坐在地上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沈拓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皱着眉看着自己快被季风扯破的衣角,觉得不理他,他可能会一直哭到死过去,于是沈拓宇不得已地蹲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守完孝,沈拓宇要出门经商了.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沈拓宇的季风像傻瓜一样,痴痴呆呆地在沈拓宇家门前走来走去.
　　怎么对他说,曾经在某个下雪天嫉妒一个叫阿盈的女孩,嫉妒得想杀死她.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说一天见不到他,心里便空荡地让人无法忍受.说,说,说......
　　师弟,你在做什么?
　　沈拓宇看见举止古怪的季风,觉得可笑.
　　进来吧,明天我就要走了,让我们好好叙叙......
　　季风在被拉进门的那刻暗下了决心.

　　沈拓宇在十九岁那年离开了家乡,告别了他的少年时光.
　　在外乡的日子,沉默而清冷,他便经常想念故乡的人,想念师父,想念阿盈,还有师弟季风......怀念临行前晚上季风怀抱的温暖.他抱着自己,拼命地说:\"喜欢,喜欢,我喜欢你......\"
　　季风大声地哭着,眼泪瞬间就湿透了沈拓宇的胸口,沈拓宇便想起为师父守孝时季风也是这般哭着的,心底有了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柔软,促使沈拓宇去拥抱他,亲吻他,并对他说:\"你等我回来......\"

　　对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会带回来你喜欢吃的桃酥,那边的桃酥很有名,里面放着桃花瓣.
　　异乡的天气总是很暖和,冬天也很少下雪,可是沈拓宇却总是觉得冷,那是一种从内心透出来的冷.为了赶走这种冷,沈拓宇便拼命的写信,给母亲的,给姐姐的,但大多数还是给季风的.每当到同乡来到此地,他便急急地去等,盼望着回信.来人总不会辜负了他的期望,季风的信总会有十几封,序号编的好好的,
　　他抱着这些信跑回住处,再小心地拆开来看。
　　季风的字很秀美,也很灵气,和他有些迟钝的神经完全不搭调.信中无非写些日常小事,写看了哪些书,却拖拖拉拉地写了好几页......
　　沈拓宇却要反反复复地看上好几遍,最后还把信放在枕边.......

　　回乡渺茫.
　　有年纪长的人劝他在异地娶妻,沈拓宇不同意,他说要等出人头地再说.
　　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桃花开得娇艳,沈拓宇没有回乡.
　　生意有了起色,沈拓宇忙起来了.生活渐渐充实起来,沈拓宇有时就会忘记回信,不过他倒是在回信上一遍一遍的写,我快要回去了......
　　但是他一直没有回去,就这样过了五年,他已二十五了,于是他娶了妻,妻子是某个返乡京官的女儿,很贤惠,笑起来有点像阿盈.
　　沈拓宇有些担心季风,但一想,季风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他又是独子,怎么可能还在等?他于是笑自己傻.
　　在异乡落地生根.

　　几年以后他才听到季风成亲的消息,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联系了.
　　沈拓宇生意做得很大,在长女十岁的时候,他们全家搬进了京城,他在京城做起丝绸生意.这一晃又是十几年.
　　那日雪下得很大.沈拓宇不在铺里.一大清早就有人来买丝绸,是铺里小伙计阿黑招待的,来人很瘦,穿着青色长袄,但看起来依然很单薄.那人问伙计,你们老板在吗？
　　伙计答,老板陪夫人回娘家去了.
　　那人便笑笑没有再说话.阿黑到里铺拿样品,回来来人就走了,外面茫茫大雪连个脚印都没有,来人坐过的椅子上只放了一枝白梅.
　　伙计阿黑惊出一身冷汗,他的家有个传说,说在雪里冻死的人会变成恶鬼害人.阿黑一天都惴惴不安的,但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他也就对此事不在意了.那枝白梅就放在柜台上做为装饰,倒也奇怪,那梅一连几天都不见凋谢.
　　初七时,老板沈拓宇回来了,查看帐目时,他很奇怪的盯着那枝白梅看,阿黑以为帐目有问题,吓得直发抖.沈拓宇合起帐簿走到柜台前,又仔细的看了那白梅,看着看着便不由得用手去碰,白梅瞬间就谢了,梅瓣落了一地.
　　沈拓宇咕哝着,好象啊........奇怪.......

　　像什么?阿黑莫名其妙的.

　　好象师父院里的那株白梅.
　　沈拓宇想,他已经老了.

　　然后他的长子终于大到能够继承家业,沈拓宇决定返乡.长子沈怀风陪着他回到三十多年没有回来的家乡.家乡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
　　他打听季风的消息,有人告诉他季风在十几年前就病死了.他家里只剩下一个男孩,是他的儿子,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街上做着偷鸡摸狗的事.
　　沈拓宇去了师父家,那里荒芜得没有生气,只有白梅还在放肆得开个不停.听说季风也死在这屋里.沈拓宇用手反复摩挲着东厢里的那张床.师父和季风死时他都不在.
　　蓦然,他瞟到屋里的一幅字画.

　　走到街上时,撞倒了一个小孩子,沈拓宇也没回头地走过去,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流下来.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钱包被偷了,他这才想起那个小孩大约是扒手,正自认倒霉,那小孩自己倒追上来了,对着沈拓宇大吼,还来,还给我,我爹的字画!
　　沈拓宇下意识护住藏在怀里的字画.
　　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皮肤很黑,眉目间依稀有着季风的影子.
　　孩子见沈拓宇没有还的意思,终于放声大哭.哭声把沈拓宇的长子沈怀风给引了出来.他见一个乞丐一样的野孩子对着自己的父亲又哭又骂的,很生气,伸手推他,瘦的只剩骨头的孩子一下子跌进雪里.
　　孩子把偷来的钱包往沈怀风脸上砸去,并对着地唾了口唾沫.
　　你们等着,我不把那字弄回来,我就不叫季笑梅!
　　孩子用自己能想到的凶恶的表情瞪着他们.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字画,也不是季风的笔迹,那只是,曾经一个少年失手写错的字.

　　那年,沈拓宇十七岁,在师父家练字,小师弟季风在他身边磨墨.他失手将冬去春来写成了春去冬来......春去冬来,春去冬来,春去冬来.
　　半夜,沈拓宇哭醒过来,突然,就明白当年季风哭丧时心碎的滋味......春去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