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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敌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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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九,京卫衙门抓捕了近月来肆虐京畿周围的采花大盗赵兆。
六月初二,皇都长安府判决赵兆弃市,当即与宣武门刑场执行,其家产分于受害者,以作补偿。
六月初三安乐公主府
陪着归京的老太太用过午饭的小夫妻刚从侯府回来,还没进府,就看到一名侯府小厮抱着锦盒骑马而来。
小夫妻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想看看他带来了什么。
“吁!”马蹄停下,玄衣小厮训练有素地翻身下马,单腿下跪向两人请安。
“起来吧。”宗政祺看了看他所抱着的锦盒,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玄衣小厮一边打开自己所抱的小紫檀锦盒,一边说道:“这是老太太特意让奴才送来的。”
宗政祺向前一步,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十六岁时收到的那把燧发枪,枪身依然崭新,静静躺在黄缎上,身边凹槽中是装着弹药的小革皮包。
一把捧起紫檀锦盒,笑道:“老祖宗果然懂我,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玄衣小厮低头又道:“老太太说这玩意儿会走火伤人,委实危险,让少爷注意些,可以的话,最好别碰。”
“我知道了!”盖上锦盒,见小厮还在,不由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前些日子派人用云锦为两位主子做的四季衣衫已经做好了,稍后就送来。”“知道了。”
“另外,老太太还让奴才提醒少爷一声”小厮凑到宗政祺耳边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宗政祺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帮我回禀老祖宗,孙儿晓得了。”“是,奴才告退了。”
小厮骑马离去后,万俟瑜见宗政祺脸色黯然,紧抿双唇,不禁忧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抬起眼睑,淡然笑道:“无事,只是老祖宗念叨了我几句。”牵起她的手,彼此对视:“咱们先休息休息,等会儿还要去白月楼向玲珑道谢呢。”
“恩。”万俟瑜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见她不肯说出来,也不打算硬逼,等她想说时自然会说,自己不介意等些时日。
宗政家素来子息单薄,到了宗政祺这一辈的五子一女更是只存留宗政祺和宗政祎。
再加上宗政康不肯续弦添丁,老太太自然希望小夫妻早日诞育子嗣,偏偏成亲一个多月了,她们连圆房都没有,老太太岂能不着急担心。
※※※
两人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宗政祺带着登上永安和永平早已准备好的寻常马车前往白月楼。
到了白月楼西侧角门,永平拿出银子买通了看门小厮,又出示了媛姨所写的通行信条,角门立刻大开,马车当即直接向里驶去。
永安原先冷冷看着永平的举动,等到永平坐回马车上,永安冷笑:“永平,你倒真是熟络。”
永平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讨好笑道:“不过是前些日子少爷带我来这儿查案,我碰巧和这些小厮混熟的,我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的。”
永安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扭头不去看他。
到了玉玲珑的玉衡楼前,宗政祺扶着带着帷帽的万俟瑜下车步行,身形瘦小的永安抱着万俟瑜特意带来的“绿绮”宝琴,跟着她们。
途中“不经意”地踩了永平一脚,立即让永平疼的龇牙咧嘴,永安立刻收回了脚,脸色一直未变。
宗政祺正好看到永平面容扭曲,却没看到永安的小动作,不由问道:“永平你怎么了?”
永平赶紧收回了扭曲的表情,尴尬笑道:“少爷,奴才刚才踢到石头了。”
“没事的话,就赶紧去把马车安置了吧。”“是。”
永平坐上马车,下意识看了一眼永安,见永安已经跟着夫妻两离去,默默松了一口气。
※※※
刚进入玉衡楼,永安就被留在了一楼,“绿绮”也被交由楼里的侍女抱着,另一名侍女则为小夫妻领路。
走上玉衡楼二楼,就清晰听到了玉玲珑一反常态的呵斥声:“你有完没有?出去!我让你出去!”随后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玲珑,我好不容易有空来看你,你不要这样嘛。”
房门被推开,赤色袍衫的青年被闺楼主人强行推出:“你给我出去!”“玲珑!”“啊!”
在房外的宗政祺原先因好奇向前跨了一步,没曾想无辜遭殃,宗政祺没准备之下,被青年的身子压翻在地,青年也随即摔倒在地。
两人一对视,虽然几日前光线昏暗,观人视物不是很清晰,但青年却已然认出了宗政祺;而宗政祺看着那双黑眸,微微眯起了眼,薄唇紧紧抿着。
而两人的心上人看着她们“含情对视”,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下嘴角。
两名侍女回过神,立刻拉起两人,并为其梳理衫袍上的皱痕。
“阁下看起来很像我前几日遇到的一人。”宗政祺率先发问。
青年勾唇一笑:“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公子怕是认错了吧。”
“是吗?”宗政祺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变手为爪向青年脖颈划去,左手向其腰间攻去,青年立刻反手挡之。
同时右脚向宗政祺膝盖踢去,宗政祺一惊,左脚踢向青年右脚小腿处,两脚纠缠踏在木板上,杨木地板竟然生生凹了下去。
万俟瑜和玉玲珑被这种突变惊到了,脱口道:“祺,你干嘛!”“郎啸,你发什么疯!”
打斗中的两人置若罔闻,宗政祺看着郎啸腰带中露出一小部分的九节钢鞭,咬牙切齿:“你果然是那个黑衣人!”
郎啸眸子一沉:“驸马何必对在下纠缠不放?”“宵禁之时,身穿黑衣于皇都城内四处游荡,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不是歹人?”
郎啸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一定要让我去一趟京卫衙门吗?”“是。”抬眼看了一眼玉玲珑,继续说道:“如此,对你,对你的心上人都更好。”
郎啸冷笑一声:“恕难从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呵呵,要打的话,别在这里,容易伤人,去露台如何?”“如此甚好!”
郎啸踢开一间房门,宗政祺也踢开房内最外侧的房门,两人立刻飞入了露台。
房外的万俟瑜和玉玲珑对视一眼,也随即走了进去。
到露台时,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宗政祺的软剑使得流畅自如,攻守兼备;郎啸的钢鞭也是变化无常,招式稳重凌厉。
露台上原先摆放着的鸡翅木家具皆被掀翻在地,徒留下一片空地,让二人能够打斗。
“你们都发疯了吗?”一边怒喊着,玉玲珑一边靠近她们,郎啸余光看见,急了:“玲珑,不要过来!”
郎啸一分心,钢鞭就慢了下来,宗政祺渐渐占了上风,郎啸一边用余光盯着玉玲珑,一边吃力地抵抗剑招。
“祺!别打了!”宗政祺正欲制服郎啸,忽然听到妻子的喊声,回头一看,万俟瑜已不知在何时站在不远处。
“兕儿,你过来干嘛!”顿时打斗中的两人都分心了,“铛!”一声重响后,“咣!”软剑与钢鞭同时被打落在地。
郎啸下意识低头一看,一咬牙,从袖袋中拿出燧发枪举向宗政祺,却发现自己额前也有一把燧发枪。
宗政祺扣着燧发枪的扳机,冷笑:“别以为只有你有枪。”郎啸眸子深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彼此举着枪,都想看看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办?
可惜,她们都还没想到下一步怎么办,就共同被心上人拉走了。
“祺,你别闹了。”万俟瑜按下燧发枪,担忧地看着她。宗政祺叹息一声,将燧发枪收回了皂靴中。
另一对就干脆多了,玉玲珑直接拿走郎啸的燧发枪,郎啸喊道:“你干嘛!”白了她一眼,放到自己袖袋中,独断说道:“为了防止你以后再发疯,这枪就先放在我这里。”
见郎啸还盯着自己的袖袋,补充道:“以后你要是表现得好,我自会还给你的。”
郎啸挑起眉,勾起嘴角,凑到她耳边说道:“你说的表现好,是指哪方面的?是平常的,还是。。。唔!”
玉玲珑收回拱了一下她的肋下的手肘,脸色绯红,娇嗔道:“没正经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
一刻后,露台恢复如常,四人坐在小厮们新搬来的太师椅上,鸡翅木茶桌上是一套精致的水晶茶具,晶莹剔透、尤带水珠和热气的水晶茶壶旁的水晶小托盘中是恩施玉露茶叶。
万俟瑜温洗茶具完毕,用小银勺将托盘中的茶叶慢慢倒入茶壶中,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水壶,用其中热水有条不紊地冲泡茶茗。
等到茶叶变色,又将茶茗倒入茶汤中,最后才是将茶汤中的茶水倒入水晶茶盏中,再依次将茶盏交予其余三人。
宗政祺接过茶盏,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与心上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郎啸接过茶盏,浅饮了一口,凑到玉玲珑身边说道:“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单独泡一次茶。”
玉玲珑抬起眼角,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死心吧,我可不会这茶艺,还不如你去学艺给我煮茶。”
“。。。我是不是只有妻奴一条路?”玉玲珑一声冷笑:“我同意嫁给你了吗?”“可是我们已经。。。”郎啸十分委屈,明明她非常乐意负责,偏偏她的玲珑死活不肯嫁。
“闭嘴,好好品茶!”玉玲珑打断她的话,冷声道。
小夫妻听着两人的打情骂俏,心思各异。
宗政祺忽然想到:若是兕儿知道了我的女儿身,恐怕连见我都不肯,今日的亲密更是不可能。
这么想着,只觉得口中的茶苦涩万分,热气烘得她眼角发酸。
万俟瑜没发现身侧人的悲伤,开口问道:“我见过的茶具种类各异,却极少有用水晶的,而且这么大的水晶恐怕连宫中都很少能有。”
“殿下,这是有一年我去东海时,好不容易得到的,并命巧匠镂雕成这幅茶具。”
方才宗政祺急忙中喊了兕儿,玉玲珑和郎啸本来就怀疑万俟瑜是安乐,如今更是确定了。
“你又不爱品茶,怎么会想起雕成茶具?”玉玲珑突然问道。
郎啸心道:这还不是得知你喜欢品茶,好日后讨你欢心嘛。
嘴上却道:“不过是临时起意,再说要不是我命人雕成茶具,如今你还能得此泡茶吗?这叫无巧不成书。”
玉玲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品茶。
“玲珑与郎公子是旧识吗?”宗政祺垂着眼睑,不明喜怒问道。
“额。。。”玉玲珑还在迟疑,郎啸就开口了:“我是玲珑的情郎!”
玉玲珑手一抖,茶盏和茶托差点摔在茶桌上,咬了咬牙,决定继续保持沉默,等到晚上时候,再收拾口无遮拦的郎啸。
万俟瑜左眉一挑,用眼神询问玉玲珑,玉玲珑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但在万俟瑜眼中,这便是默认。
宗政祺与妻子对视一眼,淡笑道:“没想到郎公子居然是玲珑情系之人,方才得罪了,当真不好意思。”
话锋一转:“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宵禁之后,郎公子到底在皇都中要干什么?”
郎啸看着茶盏中的漂浮的淡黄茶叶,淡淡说道:“恕我不能相告,但我可以保证,我与那赵兆毫无干系。”
宗政祺与抬起头的郎啸,见她眼中毫无躲闪,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视,心中不由相信了几分。
“好了,别说了,你们再这样,恐怕还得打起来。”玉玲珑连忙打圆场,转头低声吩咐了身边侍女一声。
侍女很快就回来了,怀中抱着万俟瑜带来的“绿绮”琴,小心翼翼地放在茶桌正前方的琴案上,并点燃了零陵香。
玉玲珑净手焚香完毕,趺坐于琴案后的软垫上,说道:“正好今日殿下带来了‘绿绮’名琴,我手痒难耐,便由我为你们弹奏一曲吧。”
见三人纷纷颔首后,细长白净的手指抚过光滑的七弦,一曲《渔樵问答》飘然而出。
同样精通音律的万俟瑜不自觉用手指敲着茶盏边沿与琴音合音,而其余两人虽不是很通音律,但欣赏能力还是不错,皆闭上了眼,静静聆听。
琴声毕,掌声起,玉玲珑答谢般地轻轻颔首,微微侧头,看到郎啸温柔地看着自己,眼中神情不言而喻。
宗政祺下意识回头一看,见万俟瑜的手指还停在盏沿上,指尖已然被茶水的热气烘得发红,她却好似毫无知觉,怔怔看着下方。
宗政祺心头忽然一热,猛地将万俟瑜发红的手指握在掌心,低头轻轻吹着指尖。
万俟瑜轻轻侧首,默然看着她的温和举动,感受着那股舒适的微凉感觉,心中却感受到一丝温热。
心中却出现“情深不寿,物是人非”八字,又想到自己生身母亲孝昭皇后英年早逝的下场。
眼中闪过淡淡黯然:宗政祺,我的心让我回报你的情意,可是我的理智却阻止我不要太亲近你。
我看得出你的情意,可是你的情有多深?期限又能有多久?
我担心你的情意,只是源于一时兴起,我害怕等我付出了真心,你却转身离去,最终落得物是人非,与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看着那人含笑的嘴角,万俟瑜也回以笑意,心道:宗政祺,我不能输,我实在是输不起。
宗政祺不知道自己心上人的纠结,但是万俟瑜的浅笑却让她的心雀跃了好久。
直到与玉玲珑告辞,宗政祺才平静下来,深深看了郎啸一眼,彼此抱拳告辞。
上马车之际,却轻声吩咐永平:“你去查查这郎啸是什么来历,查到后立刻禀报于我。”“是。”
宗政祺上马车后,永安也上来了,永平身子一僵,目不斜视地挥动马鞭驱赶马车,只是动作明显僵硬。
永安看在眼里,舒展了下、身子,靠在车厢上,用衣袖遮住一半的脸,看似在闭目养神,嘴角却倏尔勾起,显示主人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