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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二十八)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积了雪,马车走得很慢。

      顾珺心急如焚。

      车妇不懂顾珺的心情,依旧悠悠赶车。

      ——谁又懂他的心情?

      顾珺忽然觉得悲伤极了,泪珠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又被他狠狠地抹去。

      静蘅吓了一跳,赶紧找帕子为顾珺抹泪,安慰道:“将军说不定这两日就回来了,公子不哭。”

      “我才没哭。”顾珺瞪静蘅一眼,背过身去,默默地擦泪,觉得明明是大人了,还像从前那样哭哭啼啼,太丢人。

      “是奴婢看错了。”静蘅垂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这低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顾珺宣泄一通,已经有心情欣赏外头的雪景。

      顾珺极少出门,像成亲后这种无人管束的自在生活从未体验过。

      如果能与将军朝夕相伴就完美了,顾珺心想,当然如果没有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与烦人的府第琐事也是锦上添花——这些都害得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玩乐,背着夏侯府的男主人身份与京都达官贵人的内眷说话太累,脸都笑僵了。

      一片白茫茫处,十里长亭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寂静无声。

      顾珺由静蘅搀扶着下了马车,却不进亭子,立在马车边,静静地眺望前方。

      十里长亭是离别之地,而他是等待远征在外的结发妻回家。

      八名护院腰配长剑,骑着高头大马在附近来回巡逻,静蘅替顾珺披上洁白的狐氅,又塞了只手炉给他。

      顾珺突然开口:“静蘅,我曾经来过这儿。”

      静蘅想了想,道:“是将军带您骑马那回吗?”

      “嗯,那是我第一次走出京都。”顾珺喃喃道:“那时候觉得这儿真美。”

      静蘅道:“现在也很美。”

      “……是很美。”顾珺受寒似地拢了拢衣襟。

      “公子……”静蘅感觉此刻的顾珺不同于以往,甚为不安。

      顾珺道:“当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她回答说不知道。现在想来,她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坏了我的兴致。将军非常清楚我与她未来的生活,那么我也要尽力去习惯,对不对?”

      静蘅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话,只能干巴巴地道:“公子,将军马上就回来了呢。”

      顾珺闭眼呼吸几次,已面带微笑,道:“是啊,所以我在这里等她。”

      静蘅见状,模模糊糊地想着:公子或许开始真正的成长起来了,只是这过程未免太痛,但谁能一辈子不长大呢?

      (二十九)

      夏侯云归回来那日,天空下着鹅毛大雪。

      负责护送夏侯云归回京的顾清平亲兵,余丰本想等雪停了再赶路,但夏侯云归心中记挂独自在家的顾珺,怕他等急了,路上便没有耽搁。

      十里长亭已遥遥在望,余丰回首大声道:“副将,再走十里路咱们就到京都了。”

      夏侯云归闻言放下手头的兵书,掀起马车厚重的窗帷,往外看去,果然是熟悉的十里长亭景色。

      余丰忽然“咦”了一声,纳罕道:“副将,属下怎么好像看见三公子和他的贴身小厮静蘅了?奇怪!”因她长年寸步不离地保护顾清平,是以认识顾珺和静蘅。

      夏侯云归起先想不起顾珺在顾家兄弟中排行第三这件事,待意识到这点时,倏地直起身,一下子用力过快过猛,扯到肋间的箭伤,痛得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余丰不知自己无意间闯了祸,扯开嗓子大喇喇地喊:“喂——是静蘅吗?”声音之大,足以传出数里。

      十里长亭处的静蘅正等得手脚发冷,乍听呼喊声,愣了愣,问身前的顾珺:“公子,是不是有人在喊奴婢?”

      顾珺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出现在视野里的马车,车轮碾过厚实的积雪,一寸寸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回余丰终于看清了前方二人的长相,连连挥手,道:“三公子,这里这里!副将回来了!”

      顾珺亦认出说话之人是母亲的亲兵余丰,小时候没少缠着对方陪自己玩,当下抬脚就往前跑。可是站立过久,天气又冷,双腿不太听从指挥,风大路滑,顾珺一时没顾及脚下,“砰”得摔倒。

      静蘅倒吸了口冷气,喊着“公子小心!”,收起油纸伞,跑向顾珺,在附近巡逻的八名护院亦纵马急匆匆地围了过来。

      顾珺等不及别人的搀扶,好像也没有摔疼,一咕噜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时不时脚底打滑,身子晃了晃,然后继续跑。

      顾家六郎何曾这般失态过?

      诸人看得目瞪口呆,静蘅却红了眼眶,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任由顾珺独自踉踉跄跄地前行。

      马车里的夏侯云归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来,掀开车帘看去,就见顾珺以这样的架势跑过来,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脚印,雪白的围脖遮住了他大部分脸颊,看不清表情,只瞅见一双美目亮晶晶的,都弯成了月牙状。

      顾珺显然也瞧见了夏侯云归,正打算加快奔跑的速度,却听夏侯云归喊道:“六郎,站住,不要动!”

      顾珺呆愣当场,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眸中渐渐地涌起湿意。

      不用夏侯云归吩咐,余丰已挥鞭加快车速,不一时到了顾珺的身边,利索地停下马车。

      夏侯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朝顾珺伸出手——

      (三十)

      顾珺上马车后,搂着夏侯云归的脖颈不肯松手,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嚎啕大哭。

      “我回来了,六郎不哭。”夏侯云归心疼得不行。

      顾珺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夏侯云归完全手足无措,最后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脊背,尽可能地放柔声音:“乖,六郎不哭了啊……”

      顾珺不作理会,兀自哭得酣畅淋漓。

      夏侯云归无计可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落他毛茸茸的围脖,直接吻上他的唇……

      已是两个孩子娘的余丰听得车厢内不小的动静,默默地望天。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其实副将并非如大家所说那样不近男色,而是会不顾一切带伤上演活春宫的女人?卧槽副将果然不愧是副将,所向披靡!不对,她要不要下车避开,免得事后被揍?

      余丰抱着这种既期待又忐忑的矛盾心情,正大光明地竖起耳朵听,待里头少年的哭声渐低,片刻后暧昧的声响也不见了,车厢内一片寂然。

      余丰为夏侯云归深深地叹口气,恼这箭伤怎么还没痊愈呢?这不是耽误人生大事嘛!

      其实车厢里头的情景在某种程度上与余丰想象的差不多。

      顾珺紧贴着夏侯云归而坐,双眼红肿,整张脸都是通红通红,僵着身体不敢动。

      “怎么了,六郎?”夏侯云归起先纳闷,揽着他的劲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然后面色古怪起来,看向顾珺的目光有点惊喜,有点急迫,欲言又止。

      顾珺呼吸粗重,赧然道:“……六郎……六郎已经过了十五岁的生辰,不是小孩子了。”

      夏侯云归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转头隔着车帘朝余丰不耐地吼:“阿丰,怎么还不走?!”再回头温柔地向顾珺道:“六郎,咱们回家了。”

      耳力不错的余丰听罢,朝天翻个白眼,在心里直骂夏侯云归重色轻友,抬手一挥马鞭,马车又咕噜噜地朝前走。

      马车有些颠簸,顾珺等来朝思暮想之人,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放下,昏昏欲睡,遵照夏侯云归的命令,脱下半湿的鞋袜,跪坐着,身上的狐氅正好盖住赤/裸的双脚,又将及腰长发撩到身前,任由夏侯云归用条干净的帕子为他拭干被雪水打湿的发尾。

      夏侯云归道:“这种大雪天气也出门,还在雪中站了那么久,往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顾珺摇头。

      夏侯云归一噎,又道:“也不许在雪地里乱跑。”

      顾珺仍旧摇头,就是不吭声。

      夏侯云归又气又笑,微一沉吟,道:“那万一你冻病了,或者摔伤了,谁来照顾我?嗯?”

      顾珺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了,自己事先怎么没想到呢?遂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道:“六郎知道了。”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有伤在身,为此自责不已,道:“将军伤在哪儿?让六郎瞧瞧。”作势要解她的腰带。

      夏侯云归怕吓到他,及时地抓住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肋,语调轻松:“是箭伤,就在这儿。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还疼吗?”顾珺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纠结表情,皱着一双漂亮的眉毛,夏侯云归看得实在舍不得,自然而然地放柔了声音:“不疼,一点都不疼。”

      实际上这箭伤是夏侯云归从军以来遭受的最危险的伤,若非她命大,恐怕早已魂归故里,更别提妻夫重聚。如今将养了近两个月,才能勉强下床行走。

      “骗人。”顾珺闻言嘟囔一句,脑袋枕着她的肩膀,不敢太用力。

      “是真的,不骗你。”夏侯云归睁眼说瞎话,装得一脸认真。

      顾珺才不信,忽然闷闷道:“答应我,不许走在我前面。”

      “什么?”夏侯云归一时没明白。

      顾珺道:“六郎不准妻主比六郎早死。”

      这太不像他会说的话,夏侯云归惊疑道:“怎么说起这个?”

      顾珺道:“我怕。”

      夏侯云归担心道:“怕什么?”

      顾珺颤声道:“三姐葬礼的时候,六郎看见了……六郎好害怕。”

      夏侯云归想起顾云之事,亦黯然道:“我认识阿云五年多,每年冬天咱俩总是偷偷地出城狩猎,没想到她……”说罢将这刚满十五岁的少年搂在怀里,安抚道:“有我在,不要怕。等你再年长几岁,就不会怕任何事。”

      “不,任何时候六郎都怕妻主离开。”顾珺埋首于她的颈间,贪婪地汲取她的温度。

      顾珺自记事起未曾参加过丧礼,当时确实被那具冰冷苍白的尸体骇得不轻,随即想起顾云再也不会回来,哭成了泪人儿。

      比之大大咧咧的同胞二姐顾宁,顾珺更喜欢行事稳重而不失温柔的庶三姐顾云。

      那是他第一次清楚认识到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更无法想象夏侯云归的离去。

      纵然他在十里长亭等她,等到天荒地老也见不到她,唯有追随她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会再见。

      夏侯云归不知她心中的小小少年悄悄立了誓言,听得顾珺的肺腑之言,笑着牵起他的手,虚心求教:“书里有没有可以形容咱们现在这样的诗词?”

      顾珺眨了眨眼,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下意识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对,这句再贴切不过了,亏得我平时总看书。”夏侯云归将他的双手捂着,道:“你看,到时咱们老都老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顾珺被绕糊涂了,愣愣地点头,随即又摇头,道:“这句诗不是这个意思。”

      夏侯云归问:“那是什么意思?”

      顾珺正要开口解释,突然醒过神,红着脸不肯说话了。

      夏侯云归心情好得不得了,顾及伤口,不敢笑得太剧烈,道:“我虽然是头一回听到这话,但六郎亲口说的,我肯定会记牢。”

      顾珺脸上作烧,觉得她真是坏透了,抓起她的一根手指便咬。

      “我的小老虎发威了。”夏侯云归笑吟吟道。

      顾珺羞恼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的手指上留下自己的牙印方松口,夏侯云归笑意不减,手指划过他的眼睑下方——眼圈发黑,脸颊也明显瘦了,尽管五官长开,俊秀更甚从前。

      她问自己:如斯少年为你牵肠挂肚……夏侯云归,你何德何能?

      顾珺因早前静蘅的提醒,对自己的容貌格外重视,眼下果然见到夏侯云归留意这些,正忐忑不安中,却听夏侯云归道:“六郎,我不能保证活得比你久,只能说会努力地活下去,与你白头偕老。”

      顾珺忽然就心安了。

      赶车的余丰腹诽:下回谁再说副将不解风情,她第一个不赞同!瞧瞧这情话说的。**她想念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的夫郎了,怎么办?

      她能不能要求换个人来赶车?这恩恩爱爱的样子,真她爹的羡慕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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