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鼓瑟希

2、古耽·《 长安幽明录》

　　那一年太后之乱初平，京兆尹与幽明子尚未归来。

　　太尉是跋扈的，本朝做官的谁都知道，但谁也没想到太尉竟嚣张到如此地步。按照大宁朝的制度，除岁的晚上皇帝要跟群臣欢饮达旦。但这一年除岁的晚宴才开始，群臣就发现不对了。

　　圣上坐在龙椅上，龙椅旁就坐着太尉。

　　“圣上，这是今年江南新进贡的花雕，您尝一尝？”大总管全宫羽倒了杯酒奉上。

　　“花雕？我还未尝过。”太尉说着便接过了全宫羽手中的花雕一口饮尽了，面无表情地说：“也不过如此，告诉长秋监，将库房的酒都赏赐群臣。嗯，我的府上多拿些。”说着将圣上案桌上的酒壶给拎到自己的桌上，吩咐道：“全宫羽，今年岭南不是进贡了新鲜的甘蔗与橙子？去给圣上榨杯果汁来。”

　　圣上斜靠在龙椅上，睨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将我的酒抢了不说还要把库房的酒送人，送人就算了还要逼我喝果汁？”

　　“嗯。”太尉点头，虎了大总管一眼：“还不去？”

　　“宫羽？”圣上含笑望着大总管，等着大总管的决定。

　　全宫羽额头上冒了一点冷汗，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一旁的宫女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一杯甘蔗汁就送了上来。

　　太尉拈着酒杯问：“圣上，臣领群臣祝贺如何？”

　　“哦？太尉是‘臣’么？”圣上微露惊讶之色，“那就来吧。”

　　太尉便站起举杯，群臣赶紧扔筷子的扔筷子，抛瓜果的抛瓜果，站起捧着酒杯。

　　“圣上。”太尉望着龙椅上的人，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臣祝你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除岁的祝词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不该是祝四海升平江山永固么？不管了，太尉怎么说那就怎么做吧。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唔，都平身吧。”圣上端起水晶杯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侵入舌尖，惹得一瞬轻轻皱眉。

　　太尉放下酒杯，坚决地说：“圣上，宴席也露面了，群臣也祝贺了，剩下的就交给臣吧，圣上请回。”

　　什么？！除岁夜的皇宫宴席乃是圣上主持的，什么时候能让太尉赶走圣上取而代之了？

　　圣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太尉，神色淡淡。太尉不曾接他的目光，只是道：“全宫羽？”

　　全宫羽便躬身道：“圣上，宫羽扶您回寝宫吧？”

　　圣上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被全宫羽扶走了。据说，当天晚上圣上对全宫羽发了很大的火。

　　“你到底是谁的人？他叫你给朕喝果汁你便拿来了？还有你，我不爱甜的东西，你偏给我甘蔗汁……”

　　“不错，我就是看不得你当自己没事，你不是想难受么？我就让你更难受！现在如何？想吐否？全宫羽，看着他，但凡他下床一步，便来告诉我。若是想再常常被点睡穴的滋味，便尽管一试，我也许久不动手了，养得很。”

　　语罢广袖一拂，转身而去。

　　全宫羽看着只是叹气，太尉这刀子嘴，那句万岁可真是耐人寻味啊。

　　也是那一年，未来的京兆尹与幽明子寄宿在岭南一间简陋的院子里。岭南冬季常常下雨，除岁夜也是哗啦啦地下。

　　“这雨下得好生烦人，集市上也没买到炮仗。唉，就算买了炮仗也没法放，那么湿。”幽明子抱着簸箕从堂屋走到厨房。“三郎，栗子糕怎么样啦？年糕熟了没有？”

　　“熟！”三郎没有回答，反而有个软乎乎的人抱住了他的腿。“熟！”

　　“小笨蛋团团！”冬郎一手施着法术把簸箕浮起来，弯腰捏着小团子面团似的脸蛋：“是师父，不是熟！”冬郎指着自己说：“小师父。”又指着灶头挽着袖子的男子：“大师父。”

　　团团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了这个望那个，响亮地说：“大熟！小熟！”

　　“……”冬郎笑得几乎打跌，由着团团抱着腿，一路拖着到了灶边，师徒俩一起给大师父烧火添柴。

　　偏僻山村无所有，但山民野味丰富，三郎去山上猎了两头野猪，留了些自己吃的，剩下的拿去跟山民换了腊味、蔬菜、水果。哦，还有团团心心念念的板栗。可惜，两个将军府出来的公子哥只会简单的煮汤跟烤肉，什么清蒸红烧都不懂。不过，团团十分给面子，趴在桌子前望着菜直流口水，拽着冬郎的衣摆叫道：“熟！”

　　“是是是，熟了，可以吃了。”冬郎很无奈，“要是有炮仗就好了。”

　　三郎追一听，这还没忘记这炮仗啊？不过长安确实每年都会放鞭炮，热热闹闹的。三郎心里软软的酸酸的，他心疼。三郎想了想，说道：“等我回来。”

　　“熟？”团团看着冲进雨里的人不解地眨眼。

　　“没事，用剑气护着身体，不会淋湿的。”冬郎抱着团团拿了个草凳在门口等着。“团团，你大师父简直无所不能，我想要的，他都能办到。”

　　说话时三郎便抱了一大捆竹子回来了。

　　“团团你看～”冬郎抱着团团举高高，欢呼着转了个圈。“你大师父果然办法啦！我想要的他都可以！”

　　团团咯咯笑了，手舞足蹈地挥着，三郎无奈地看着，露出一个微笑。冷不防脸上一温软，却是被亲了一下。

　　三郎摸摸嘴角，笑意更盛。偷亲的人却抱着团团往他怀里一靠，说道：“团团，我们来放炮仗，放完鞭炮就可以吃年夜饭啦！”

　　团团小小的记忆里，岭南滴答的雨声里，他的小师父手指尖冒出一点蓝色的火光，在雨中点燃了竹子。生脆的竹子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声音清脆响亮。

　　“过年啦！”冬郎开心地亲亲团团的脸，又扬起头。

　　三郎就在爆竹声里将一大一小圈在怀里。

　　万里之外的长安，长安满城火树银花。太尉从璀璨走到灯火阑珊处，动作轻弱地帮龙床上的人掖了被子，低头吻了一下那人的额头，低声说：“要千秋万岁啊，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