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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证鸳盟定浮生 ...

  •   雍德十一年初秋,崇文门城门校尉年氏遣人往城东傅府提亲,媒人铩羽而归。据媒人说道,傅夫人对这门亲事甚是愿意,傅公子却百般推却,一口回绝。年氏极怒,他们是傅松上司,却遣人去傅府提亲,本就有些折了身份,傅松还这般不识时务。本欲将年家小姐另寻佳婿,谁知年小姐一心爱慕傅松,不愿另觅良人。年府只此一女,无奈向傅府示意,只要傅松上门提亲并赔礼,一切既往不咎。然十几天过去,却不见傅松有任何动静。

      “夫人,就是这里了。”远处道路上辚辚驶来一辆青帷车,在茉莉小屋前停下,车中小鬟先下来,又从里面扶出一位中年妇人。那妇人着青缎掐牙提锦暗花的长衣,外罩了墨绿的披风,气质素雅。
      “夫人,屋中无人。”小鬟上去敲了门,见无人应门,便回来向主人禀告。
      “无妨,看天色也要中午,我们等等便是。今日一定要将此事办好,年家那边可不能再拖。”傅夫人摆摆手,再度上车,马车便停在了茉莉屋前,静静等待着。
      茉莉手中提着篮子,自外面卖花归来,一眼看见屋前停了辆马车,便愣了一愣。又走前几步,见车上下来一位夫人,站在那里看她,似打量又似估计。

      “傅夫人好。”茉莉放下手中花篮,右手放于左手之上,双手微微握拳置于腰,轻轻屈膝,行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常礼。“多承傅大哥照顾,不知夫人到此,未曾远迎,失礼了。请进屋奉茶。”
      “不必了。姑娘不必费心。”傅夫人微微颔首,站在那里没有动。“我今日来,说几句话就走。”
      “夫人请讲。”茉莉点点头,放下双手,袖子自然滑下,茉莉微微拢住,站在那里。
      傅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女子清瘦憔悴,但娉婷秀雅,举止娴静,礼数无懈可击,就连此时的站姿也无可挑剔。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有些话也还是要说的,即使伤害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少女。
      “我就不客气了。”傅夫人向她一点头。

      “……沈姑娘,我儿的前途在你一念之间,我少年守寡,膝下只此一子,自然希望他光宗耀祖,仕途得意。若你仍是当年镇平侯府千金小姐,我家自然不敢高攀;但此一时非彼一时,看在我儿多年来照拂于你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傅夫人向她说着,语气淡然又不失诚恳,茉莉静立在那里,袖中双手握成拳,贝齿暗咬。
      “我言尽于此,告辞。”傅夫人扶着小鬟向马车走去,却又回过头来:“若沈姑娘当真对我儿有情,待年小姐进门有孕之后,我自当派人来接。”
      茉莉只觉得“轰隆”一声,一直压抑的怒火冲上心头。“傅夫人,”茉莉一字一句的说道:“当年太祖开国,沈氏以军功起家,封镇平侯,意为镇守皇朝、平安康泰。后虽以党争败落,但镇平侯府祖上,有战死沙场者而无败落苟且求生者!今日我以列祖列宗英灵起誓,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不踏入傅家门槛一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茉莉说完,也不待傅夫人回话,提起地上花篮向小屋走去。
      傅夫人惊住,看向茉莉背影,秋风中柔弱纤细的身躯挺直了脊背,即使是最挑剔的人看到,也会惊叹于那风中孤苦而坚持的高贵。

      茉莉不回头看一眼,直直走进屋中,回手关上了屋门,将花篮放在桌上,又给几株花浇了水,到灶前生火准备做饭。
      今日柴有些湿了,想必是前几日下了秋雨的缘故,现在是初秋,绵绵细雨不断,文人墨客自然可以风花雪月,但生活拮据的平民却因秋雨而发愁。他们用不起煤,只能买樵夫打的柴。茉莉将一把柴禾塞进灶膛中,拿火石点了,一股黑烟从灶中冒出来,她被熏个正着,剧烈的咳起来,满眼是泪。茉莉忙起身把窗户打开,以防黑烟把花儿都给熏坏了。
      被这样的欺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也无须像第一次那样痛苦慌张,在屋中整整哭了一日,误了送花的时候,结果非但拿不到银子,又损失了养的花儿。
      茉莉边做饭,边想起当初的情景。那时父母才刚故去,她一人尚穿孝衣,便为生活所迫去卖花刺绣。城东几个小混混,父母在时不敢来侵扰,父母一去便上门来骚扰,不但入室抢夺还想坏她清白,结果被傅大哥赶走,狠教训一顿,从此不敢再来。以傅大哥的人品、才能,确实该有更好的前程,将来如傅夫人所愿,光耀门楣。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傅大哥对她竟有求凰之意。傅夫人临走那句话,钉子一样扎在她心口上——做妾?死也不!茉莉想起如今芳魂杳然的芳韵,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傍晚时分,傅松来了,许是知道了母亲今日来找茉莉的事情,声调急切。茉莉开门,却不让他进来,郑重向他拜了三拜,谢过多年照拂之恩,并言明了今日傅母来此说的话与自己的回应。傅松黯然而去。
      茉莉心下也黯然,她视傅松为兄,并不愿意看到他伤心,可自己也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第二日她按照约定去凤府教曦宁针线,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一声“大公子来了”,反射性的放下手中针线,就往一边躲。
      半晌回神过来,原来是窗台上的五彩鹦哥。迎着曦宁惊诧的目光强笑笑,嗫嚅了几下,却无法说出什么。

      这天傍晚,她教完针线,执意要回家用饭,却被曦宁丹朱强留住,神情严肃,似有天大的要事。用饭时,曦宁一反往日的有说有笑,一声不响,四周侍奉的人们也都不作一声。茉莉忐忑不安,开口发问,曦宁摇摇头,一声不响,绝色的小脸上满是庄重严肃。
      吃过晚饭,有小鬟打起屋帘,曦展进来。茉莉看见他,吃了一惊。他今天的打扮和往日不同,乌发整整齐齐梳上头顶,上戴无旒冕冠,金涂银棱,犀簪朱裳,青衣画螭,紫绶蔽膝,腰悬白玉印、青丝网玉环,着履,自衣领处可见里面的白罗中单。
      茉莉吓了一跳,她出身名门,虽然家道早败,但对这身衣服还是知道的。这是皇朝正一品公卿有重大祭祀时所穿祭服,难道今日凤府有什么祭祀不成?
      曦展进门,对妹妹一点头,也不说话,拉起茉莉的手就往外走去。茉莉边挣扎边连声问着,却得不到回答,只能被他紧紧拉着向前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奴仆皆神情肃穆,恭谨的行礼。茉莉心中恐慌,又不敢开口问,曦展大步走的飞快,她跌跌撞撞,只能看着脚下的道路。突然,曦展停下,她抬头一望,不禁惊呆了,眼前一座庙堂,上书四个大字“凤氏宗祠”,竟是开国太祖皇帝亲书。

      祠堂的门被着青白两色衣服的仆人缓缓推开,曦展在门口跪下,行了大礼。一旁递过线香,曦展接过高举过顶,进祠堂将香插上,又行了大礼,才出来将呆站的茉莉拉进去。
      茉莉被他拉进凤氏宗祠内,被里面的气氛震得一滞。凤氏宗祠和幼时自己家里的祠堂不同,记得镇平侯府的祠堂里密密麻麻供奉了上百牌位,而这里只有二三十,墙上环挂画像,显然是凤氏祖先。
      “茉莉,”曦展郑重的声音缓慢的响起:“凤氏多年积累,富甲天下,爵至一品,不需要媳妇来锦上添花;若论身份,凤家行事从不看此,若不信,你身后那幅画像上的祖奶奶,便是名妓出身;凤家世代至多不过三子,虽孕育艰难,人丁冷落,但从未有人纳过妾室。”曦展从供桌上捧起一对白色的大雁:“我今严循礼教,‘贽白雁为礼,以求好合’,可否?”
      茉莉傻傻愣在了那里,曦展手捧白雁,唇角紧抿等待着,却看见茉莉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曦展放下白雁,趋前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对你说什么山盟海誓,我是商人,思来想去,只有用这种实际的法子,才是最好的。比起甜言蜜语,我更想依足礼数、该有的步骤一点也不落的向你求亲,因为这样才足够表示,我对你、对这场婚事有多么认真,也才足够表示,我会一直爱你、待你好,对我们的婚姻忠诚,做一个负责的好丈夫,照顾你一生。”他说着,重又捧起白雁:“‘贽白雁为礼,以求好合’。茉莉,可否?”
      茉莉已经说不出话了。

      雍德十一年七月二十四,当朝一品公卿凤家嫡长子凤曦展向雍德帝上奏,欲聘平民沈氏女为正妻,求恩准。

      初秋时节,天微凉,雍德帝圣驾常驻于紫宸宫。紫者,紫微;宸者,帝居也。紫宸宫巍然坐落于内廷中心处,以蟠龙凤凰青鸾麒麟饰之,以为天子居处。
      雍德帝今日并未在正殿召见诸臣,而是将议事的场所放在了紫宸宫中最小,也是最典雅风致的淇奥殿。淇奥殿,取自《诗经•卫风•淇奥》,诗以绿竹起兴,盛赞君子之高洁、学问、风度。紫宸宫正殿为乾阳殿,皇宫各门均带有“阳”字,而带“阳”字的宫殿却仅此一座。淇奥殿位于乾阳殿旁,秀致风雅,最得雍德帝喜爱。
      天色已傍晚,落日的余晖将偌大的禁宫笼罩,秋风吹来,已有少许黄叶袅袅而下。宫人们要侍奉主子用晚膳,许多宫女太监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匆匆走着。突然,紫宸宫中遥遥传来声音,宫人们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听那声音回荡在浩浩深宫:“官家有旨,赐众位大人们晚膳——”淇奥殿中,臣子们躬身退了出去,宫女们已经摆好了晚膳,雍德帝却摆摆手,命陈堰将龙案上那封让重臣们争论半天却仍无结论的折子拿过来。
      “好字。”再度打开折子,雍德帝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一笔正楷,写的劲秀挺拔又不失温润,是第一等的好字。折子并不长,叙述了与沈氏结识的始末,言己求凰之切,其心自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雍德帝再细看一遍,轻轻放下。
      一品公卿之婚事,原不需要上秉天听,但凤氏和别家不同,况要娶的是罪臣之女。

      皇帝的晚膳很简单,一碗碧梗米粥,几个雪玉馒头,清炒了几道菜而已。雍德帝是明君,平日里并不奢靡。
      陈堰在一边侍奉,皇帝手中的银筷时而碰到玉碗金盘,发出的声音好听至极。
      “朕口谕,”雍德帝放下筷子,陈堰忙跪下,以为皇帝要点今晚侍寝的妃嫔,却冷不丁听见一句:“凤氏奏请,朕准了。”
      什么?饶是他历经多少大风大浪,却仍然掩不住惊讶,微微抬头,看见雍德帝雪青的便服上绣的云龙微动。皇帝抬手,其余人等都退了下去。
      “凤曦展聪明绝顶,他奏请迎娶罪臣之女,明着看似乎图谋不轨,可实际向朕表明了,凤氏并无不臣之心。镇平侯府早已经败落,无权无势,连人都没剩几个,一个卖花孤女,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他可是凤家人。”
      陈堰恍然,凤家人,这一家子最擅长的便是惊世骇俗、出人意料。
      “凤氏往往至情至性,他上这一道折子,从另一面来看,未尝不是在赌。”雍德帝悠悠说道:“他何尝不知凤家微妙处境,日前更有凤鸣一事,纵然朕不忌凤家,但若稍有差错,免不了要大祸临头。若是纳妾,自然不用上奏,他却不愿意委屈了那女子,平日里凤大公子千谋万算,多少银钱尽入他手,但于此事,却如此笨拙。”
      陈堰跪地默然,却并不因为曦展之事,而是因为皇帝语调中渐渐显出的苍凉伤感。
      “此事,你亲自去办,告诉凤曦展,朕准了。”雍德帝向后靠到椅背上,幽幽说道。
      “奴才领旨。”陈堰叩头,站起身来。

      陈堰出了紫宸宫,有小太监牵来骏马,他翻身上马,扬鞭往宫门去。马蹄得得,他回身望了一望,瞧见那高高的玉阶上一袭挺拔笔直的雪青身影,遥遥望向这边。
      他鼻子酸了一酸,仿佛感到风中送来九五之尊隐隐传来的对凤大公子的羡慕,转身不敢再看,又将胯下马儿催了一催。
      不远处,宫门重重开启,万家烟火的气息一瞬间冲了进来,玉阶上那雪青色的身影依然挺立,衣上云龙飘举,任那万家烟火的气息在脚下盘旋。

      道具之二十:雍德帝衣上云龙飘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证鸳盟定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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