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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星辰熠熠夜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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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请。”陈堰亲自迎至南宫正门庆阳门。
国师府姓涂山氏,现任国师是凤老夫人之弟,姊弟两人以佳木为名,长姊涂山蕙,弟涂山兰。国师并未着大礼朝服,而是一袭缁衣,束玛瑙带,戴文士巾,正是当初为雍德帝讲学时的装束。
“圣驾驻于南宫吗?”国师微微一笑,整一整衣襟。
“是,官家在集翔台召见国师。”陈堰侧身回答,在前恭谨的领路。
集翔台?国师举袖半掩面,偷偷一笑。
集翔台高五十丈,上有五室,飞檐流丹,云楣绣柱,古雅万方。
“官家。”陈堰走至那一袭玄黑绣金的身影后,低低叫了一声。雍德帝负手回过身来,涂山兰揖拜:“陛下圣安。”
“免礼。”雍德帝慢慢踱过来:“朕已说过多次,若非大礼场合,老师见朕,不须行礼了。今日如此,莫非……心中有鬼?”
“陛下说笑了。君臣有别,臣在先皇时曾因恣情放浪、不知礼数被言官弹劾,如今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涂山兰呵呵一笑,捋一捋花白长须。
“今夜月色虽然黯淡,但繁星满天,也是好景致。老师陪朕走走如何?”
“敢不从命!”涂山兰略微落下雍德帝一步,君臣二人漫步于台上。
凉风徐徐,星辰熠熠,北天月光黯淡,自上而下看去,偌大皇宫与万家灯火尽收眼中。
“老师博学,可知道这集翔台之名从何而来?”雍德帝似随口而问,不待涂山兰回答即自行说道:“据闻世间曾有神鸟凤凰,蛇头燕颔,龟背鳖腹,鹤颈鸡喙,鸿前鱼尾,青首骈翼,鹭立而鸳鸯思。凤凰是百鸟之王,飞于云端之时,一掠而去谓之‘过’;百鸟相随谓之‘集’;盘旋流连则谓之‘翔’。这集翔台之名即从此得来,老师以为,此种说法是真是假?”
涂山兰躬身笑道:“回禀陛下,凤凰之说流传于世间已久,然殊无明证,真假无从考辨。世间对于凤凰外形描述,据臣所想,也只是推测空想而已。若此说是假,陛下自不必为一假说费心;若此说是真,则据书记载,凤凰‘首戴德而背负仁,项荷义而膺抱信,足履正而尾系武’,必助陛下教化万民,江山永固。我朝先祖建这集翔台,不正是此意吗?”
“承老师吉言。”雍德帝停住步子,仰天缓缓说道:“人言凤凰‘究万物,通天祉,象百状,达王道,率五音,成九德,备文武,正下国’,朕却以为,凤凰再怎样神通,也不过是一鸟而已。先祖建集翔台,取祥瑞之意,但若要将我朝之将来寄托在祥瑞上,是笑话一桩。”又回首向国师说道:“先祖开创基业,励精图治,朕自当承宗庙,光祖业。虽对凤凰之说有所忌讳,但朕万里江山、煌煌□□,因人而起,不因凤凰而兴,自不会因凤凰而亡!朕此意,老师可明白?”
“陛下乃明主!”涂山兰神情端肃,举袖齐眉,大礼叩拜下去。“人君之于天意、祥瑞之说,应似陛下这般,臣事明君,无憾矣!”
“老师请起。”雍德帝伸手示意国师平身,面上展开一抹笑容:“况今晚这凤鸣,倒是行了朕一个方便。”说罢回身向陈堰道:“传诏,天佑我朝,降吉兆于帝都,亳州一带民生疾苦,免去三年赋税。另增设各地官学、义学,以示教化。”
“陛下圣明!”涂山兰赞道。亳州是贵太妃娘家,外戚申氏封地。申氏为贵戚,横征暴敛、气焰嚣张,亳州民生极苦,皆怨申氏。
“以孝治天下原是圣人之道,在平民百姓之家若行此道,则家和万事兴;然帝皇之家若行此道,则惹来一群尾大不掉之蠹虫。”雍德帝冷笑。
“申氏自开国传至今,在朝中盘踞多年,势力极大。陛下可有了万全之策?”
“哼,朕谋划多年,申氏之势再怎么盘根错节,也得给朕连根拔起。”雍德帝唇线紧抿,神情冷峻,却忽然转头向国师说:“申氏外戚,若有真才实学,朕也必重用,只可惜,没出个如凤曦展的来。”
“陛下谬赞了。”涂山兰谦逊了一句。
“今晚翠玉榭之事朕已知晓,必追究此事。凤大公子之名,朕亦有所听闻,老师又何必过谦?他虽不入朝,毕竟将来要袭爵,朕大朝时也远远见过几次,的确如芝兰玉树。他若做朕的外戚,朕倒是欢迎得很。”雍德帝随口说道。
“陛下说笑了。”涂山兰也笑道。世家女子在十六到二十二之间要选秀,凤家因种种原因,早在开国之时就讨了圣旨,免了选秀之事。前三代皇帝都未迎凤氏女子入宫,凤氏也从未娶过皇室宗女。
两人只当是说笑,都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却都没有预料到,这些话后来竟一语成谶。
国师下了集翔台,陈堰仍旧送至南宫庆阳门。看着内侍远去的身影,涂山兰暗暗吁了口气。心中担忧曦展,不知他如何了,有玉符保护,应该无事,否则若是被搜查的京畿卫发现了凤凰形状,事情就不得了了。还是先去凤府通知一声罢。
涂山兰至皇宫南侧重阳门外上了自家国师府的车,驾车的人事先得了吩咐,也不多问,扬鞭往城南凤府而去。过了朱雀大街,再转两道弯,远远看见凤府大门,门前静悄悄的,朱门深锁,两盏灯笼微微晃动,没有一个人。
“老爷,小的叫门去。”车夫向车内说了一声。
“不必。”车内传来一声答应,涂山兰自己下了车,打发车夫先回府去,待马车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才独自走到凤府角门,伸手一推,角门果如所料的没锁,门后有人招呼:“可是舅老爷?老夫人候了多时了,快请跟紫云来吧。”
两人没点灯笼,直直往凤老夫人居处走去,一路上连巡夜的也没有。到了屋外长廊上,只见屋内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紫云抢先打起屋帘,自己在门外守着,国师抬脚进去,轻车熟路的绕过斜放的两扇山水折枝屏风,揭开厚厚的一层帷幕,眼前顿时大放光明,只见凤老夫人坐在锦榻上,手里丝绢捏的紧紧的,曦宁唇色煞白,依着祖母而坐。除了领路的紫云外,绿云、彤云、碧云都在这里了。
“如何?”凤老夫人见他进来,两三步迎了过来。
“姐姐放心,陛下明主,无碍。”涂山兰忙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凤老夫人长出了一口气,由涂山兰扶着走回榻边坐下。曦宁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站起身款款向他行礼:“舅公万福。”
“宁儿吐血了吧?你们凤凰血统,兄妹之间有所感应,曦展今夜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化为凤凰形状方保住了性命,宁儿也要保重。”涂山兰蹙眉说道。
“是,我记下了。”曦宁眉间满是疲累,少了平日的活泼可爱之色。
“那舅老爷,大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不回府呢?”绿云上前问道。
“我留下玉符保护,应是无事。这几日还是让他在外避一避的好,虽说当今不是寻常帝王,但若是被人发现了他凤凰形状,事情可就了不得了。锦衣卫个个了得,千万小心。”国师叮嘱道。
“老夫人,舅老爷,小四回来啦!”门口守着的紫云急急进来禀报。
“来的正好!快叫他进来,我正有话问他!”涂山兰眼睛一亮。
小四进来,伤口简单包扎的布已经被血浸湿了。
“曦展……落到了哪儿?”国师眯眼问道。
“城东……沈姑娘家门前的梧桐树上。”
凤老夫人顿时心底落下了一块大石:“他在那儿,理应很安全。”
“姐姐不要担心,我去一趟就是了。”涂山兰起身安慰着,嘱咐曦宁回去休息,转过屏风,顿时消失不见。
茉莉看着卧在自己小床上的凤凰,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凤凰闭着双目正在休憩,方才小四半夜敲门,她出来应门,小四不由分说就把一块玉塞到她手中,接着梧桐树上一团泛着晶莹光点的五彩东西就往她怀里扑了过来。小四结结巴巴说清楚了状况后,就急匆匆走了,留下曦展在这里。
他好像累到了极点……茉莉凑近些,仔细看着它的状况。身上的晶亮光点黯淡了许多,体形修长,摊开尾羽来正巧把整张小床给占满。
他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张开了眼睛,有些吃力的抬起颈项,向茉莉这边望来。茉莉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跪坐在床边,缓缓的伸手向它。
曦展在茉莉带了些薄茧,却仍然很柔嫩的掌心蹭了蹭,随即安静的伏在床上,黑亮的眼珠静静的看着她,头上美丽的羽冠轻轻颤动。茉莉伸手帮他把脊背上稍微有些散乱的羽毛梳理好,曦展安静的伏在她手下,间或回头用朱红的喙吃力的轻啄她的手臂,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挣扎起来,扬起双翅要下床。
茉莉轻轻按住他,柔声说道:“没事了,你落到我家门口的梧桐树上,小四说,你舅公吩咐把你留在这儿,还给了我一块玉。待在这儿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怕连累我,小四说你舅公肯定会有对策。”
曦展重又安静下来。本来摆的方正的枕头被他刚才一番挣扎弄歪了,枕下露出一块青布,青布原本是包着什么东西的,现在已经散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黑底红凤金乌的荷包。曦展低低鸣了一声,清澈至极的眼波中显出无比欢悦甜蜜的神色,茉莉脸一红,连忙过去把荷包重新塞回枕头下面,但显然迟了,曦展把头放在绣这青青草叶的枕头上,志得意满,惬意舒服。茉莉不禁有些好笑,又觉得心里泛出了一阵甜甜的感觉。
这时,小屋外传来人声,有人敲门,是傅松的声音:“沈姑娘,可睡下了?”
茉莉一惊,和床上的曦展对望一眼,心里有些惊惶。曦展几乎是立刻就镇定下来,奈何此刻是凤凰形状,而且所中之毒未解,不能开口说话。听外面声音,明显是一群人,曦展从枕上抬起颈项,略微有些焦急的轻啄着床边悬挂的双鱼木刻穗子。
茉莉抬眼一看,也是冰雪聪明,反应了过来:“鱼?玉?那块玉?”
曦展点点头,茉莉从袖中把那块玉符拿出来,曦展马上将玉符衔在朱红的喙中。
又传来敲门的声音,茉莉镇定下心神,看看床上无比虚弱的曦展,突然间有了勇气,拿过床边搭的外袍披上,去开门。
曦展衔定了那块玉符,静静的伏在床上,清澈的眼中潜伏着戒备与警觉,蓄势待发。
“傅……公子,敢问深夜前来有何要事?”茉莉站在门口,看见屋外站了一小队京畿卫的兵士,傅松站在最前面。如今深更半夜,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场,所以傅松方才唤她“沈姑娘”。
“沈姑娘,今夜京畿卫奉旨查宵禁,我们巡逻到此,见你屋中还有灯光,便过来瞧瞧。”傅松照实说着。今日有些异常,九门多了许多驻防的士兵,对出城之人盘查严密,各门隐隐竟有锦衣卫之人暗中监察;入夜后,又接到圣旨,命不当值的京畿卫查宵禁,普通士兵蒙在鼓里,傅松却隐隐猜出,要出什么大事情了。
“谢谢公子挂心,我今晚因要做针线,所以睡迟了。时辰已晚,请各位回吧。”茉莉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士兵们也都没有疑惑,女子一人独居,本就应避嫌,更何况是这种时辰。
“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士兵突然伸手指着梧桐树下。众人围上去,只见一片长长的草叶上,有两片圆圆、暗色的斑痕。傅松上前仔细一看,面色有些变了:“是血!”
“三位请!”茉莉福了福身,侧身让傅松和两名士兵进屋。在梧桐树下发现的血迹,想必是小四的。小四谨慎得很,虽然受了伤,但简单包扎过,一路都未曾留下什么痕迹。那血迹……估计是看曦展停在她这里,小四稍有些惊惶,鲜血浸透包扎的布滴下,他没有注意到。不能不让傅松进来搜查,但毕竟是女子居处,只进来了三个人。
三人走进茉莉的小屋,眼睛一扫,已经把整个小屋收入眼底了。左边和右边用一幅竹帘隔开,左边是炊具桌椅,布置整洁大方,右边是床帏与火炕,火炕上放着几盆花木,床帐撩起,并没有什么异常。
“得罪了。”傅松朝茉莉拱拱手,打起竹帘走进右边的卧室,茉莉跟着进去,那两名兵士留在左间,谨慎的审视着屋内的东西,若有怀疑,则伸手去翻一翻,并不粗暴。
“傅大哥,今晚……是怎么了?”茉莉走到傅松身边,低声问着,心知今晚异状和曦展有关,打听一下消息也好。
“今夜情况有些异常,只怕京中要出大变故。”傅松也极低声的说着:“你自己小心,那血迹……”
“我在屋里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那血迹要真是什么坏人的,他过我门而不入,估计也扯不到我身上来。”茉莉低声说。
“你说的是,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傅松说着,伸手佯翻了几样东西,往床边走去,茉莉急忙跟上。
曦展静静伏在床上,傅松却视而未见。
傅松一手向床上探去,险些碰到曦展头上羽冠,茉莉倒抽一口气,随即又放下心来。
“茉莉,另有一事,我想让你知晓。”傅松也不离开床边,背对竹帘外那两名兵士,小声说道:“我母亲昨日又要遣人去为我提亲,被我挡了回去。”
茉莉暗暗心急,随口说道:“傅大哥这般年纪人材,也早该成家了。”
“母亲想让我娶我顶头上司的千金,崇文门校尉的女儿,可我不愿意……茉莉,我……”
“傅大哥,咱们这样……不大好吧。”茉莉小声说道,示意他看那两个军士。傅松转身看去,那两个手下已经搜查完毕了,正看着他们。傅松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身走出竹帘,和那两个手下告罪一声,出门走了。
茉莉关上门,大吁了一口气。床榻上一声响,玉符从曦展松开的口中掉下来,茉莉忙上去收在袖子里。
茉莉怕又招来京畿卫,连忙吹熄了灯火,隐约看见曦展安静的伏在床上休息,稍微放下心,自己挪开几盆花木,靠在暖炕上。
黑暗中,曦展扯开一道阴森的笑纹——傅松是吗?他可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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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家种的茉莉今天开花了,玲珑剔透的小白花,很香很香。
另外……表问偶凤凰是怎样笑的,偶也不知道……惭愧飞走……
道具之十六:曦展的救命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