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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设局·谍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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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绪已经快满一岁了,他能跌跌撞撞的走路,也能说一些简单的音节。我一步一步的见证着他的成长,心中既有做母亲的骄傲,同时还有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隐忧。
“母后,母后……”我本来正坐在桌子旁边,和望月一起专心致志的描绣花样子,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唤声;我闻言立即丢下针线,忙忙的迎了出去。只见隆绪蹲在地上,小脸冻的微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天真的光芒,正在快乐的玩着落叶,一边玩一边嘟囔着什么。他身穿月白色内衬短袄,脚上是一双我亲自赶制的虎头棉布鞋,头上戴了一顶圆圆的黑色小帽。落雨站在一边,微弓着身子,伸手指着那些落叶上细微的纹路,兴致盎然的跟隆绪小声说着话。
我见并无什么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紧了紧身上的狐狸皮毛坎肩,小心的走下台阶。凝雾望见,急忙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口里关切的叮嘱道:“娘娘怀着身孕,万事都要谨慎小心些才是。”
我下意识的抚上腹部,这个孩子是我和耶律贤的第一个孩子,才刚怀上一个多月。他自从得了隆绪之后,日夜缠着我,非要让我再给他生个孩子。上个月孟子安前来请脉,表情淡淡的告知于我,我怀上了第二子。我得知之后,面色复杂难辨,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倒是耶律贤极为高兴,一下子就赏了文化殿好多金银珠宝,堆都没处堆。
“娘娘,大皇子玩的兴起,于是就唤了您前来。”落雨见我过来,直起身子笑回道。
我不禁微微笑起,柔声唤道:“隆绪。”
隆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丢了手中的叶子,向我张开双臂,声音甜甜糯糯的:“母后——”
我笑着弯下腰,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单薄的脊背。他伸出如藕节的小胳膊,把着我的肩膀,绵绵软软的。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冲着我深施一礼,声音凝重地道:“皇后娘娘,雪嫔娘娘的皇子方才……夭折了,太后娘娘已经去了凌雪殿。奴婢是延寿宫里的,太后娘娘让奴婢过来报信。”
“什么?”我面色微变,搂着隆绪的胳膊不由得发紧,忙松开怀抱,整了整衣袖站起身,“此言当真?怎么好好的忽然出了这等事?”凝雾素来宠辱不惊,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眉毛动了动,并无什么过多的反应。而落雪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一双剪水瞳眸瞪得溜圆,将信将疑的瞅着那个报信的宫女。
“千真万确,雪嫔娘娘现在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那二皇子出生时身体孱弱,时时用药,方才不知道是为何,高烧过后就没了呼吸。”那宫女思维倒还清楚,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让人一听就明白。
“那好,你就去跟太后娘娘说,本宫马上就去。”我话音一落,那宫女就低着头应了一声,步履匆匆离开。
凝雾走了过来,略一沉吟便道:“奴婢陪娘娘一道去罢,落雨就留在文化殿,和望月一道照顾大皇子。”
我闻言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她这分工,于是系紧了坎肩带子,领着她出去了。
凌雪殿里老远就传出采雪的哭骂声,隐约还可以听到太后训斥的声音。我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的领着凝雾缓步而入。
采雪披头散发的坐在床头,神思恍惚,满脸泪痕,大哭大闹,怀里紧紧地搂着一个襁褓。太后坐在离她较远的一处软榻之上,眉心微沉,表情又是着恼又是心酸。周围的宫女站了一地,人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任由主子发泄。
我向太后行了一个礼,恭敬的道:“臣妾参见母后。”
“免了,”太后压下不耐之色,抬眼望向床上跟发了疯似的采雪,喟叹,“这雪嫔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心下恍然,太后并未生育过子女,自然不能理解丧子之痛。然而我就不一样,生了隆绪之后,自然能明白孩子在母亲心目中的分量。于是面露不忍,鼻子一酸,低低叹道:“雪嫔也是可怜,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也难怪她伤心。”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采雪忽然不知抽了什么疯,表情癫狂,双目赤红,指着我大叫,“一定是你害了我的孩子,一定是你!”她一边说,一边在床上撒泼胡闹,慌得一旁的宫女连忙过去劝慰。
太后听后有些怒不可遏,眸色中闪过一道严厉的光芒:“雪嫔,注意你的身份!谁允许你跟皇后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语毕,气得连连咳嗽,掏出锦帕捂住嘴唇。吉雅尔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轻轻的拍着太后的背,助其顺气。
我忙柔声劝道:“母后息怒,免得气坏了身子。”过了片刻之后,见太后神色方安,已无大碍,我这才微微托起裙摆,不紧不慢的走到床边,开口道:“雪嫔,你如今刚经历失子之痛,本宫并不与你计较。时令深秋,天气渐寒,你还是好生休息些为是。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皇上又是那么宠爱你,相信很快又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采雪的目光如同杀人一般,勉强挣起身子;她一手搂着襁褓,另一只手一把攥住我的衣襟,恶狠狠地尖声道:“你杀了我的孩子,就想一下子抹干净么?不能!你忌惮我的孩子,恐他日后影响耶律隆绪的皇位,所以早早将他铲除!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啊!”
我不知她这番怀疑从何而来,面色一紧,正要开言;没想到太后已经站起身,先我一步怒斥道:“放肆!雪嫔,你的这番话完全都是无中生有!”
采雪的神经已经绷到极限,此刻根本听不进他人之语,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右手使劲的推搡着我,大叫道:“你们都护着她,都护着萧燕燕!没人管我,我的孩子死了,他死的冤啊……呜呜呜……”说到最后,只剩下令人心颤的哭声,久久的在这冷寂的凌雪殿里回荡。
我经她这一番推搡险些站立不稳,忙忙的护着小腹,想要挣脱开她的束缚。谁知她不知哪儿来的蛮劲,一直死抓着我毫不松手,拼命厮打。众人见我俩纠缠在一起,有心想过来帮忙又怕误伤,只得站在一旁干着急。
“雪嫔,你在干什么!”忽然一声厉喝响起,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我身边闪了过去,迅速地扳开了采雪的手,总算将我给解救下来。我死命的护住小腹,大口的喘着气,额前隐隐可见晶莹的汗珠。
凝雾赶紧走过来,伸手扶住了我,心有余悸的道:“皇后娘娘,没事吧”
“无碍。”我话音未落,只见耶律贤隐忍着怒气回眸,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确定我没受到什么伤害之后,这才转过脸,声音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似是平地乍起一阵惊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雪嫔,从今日起,迁出凌雪殿,打入冷宫!”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采雪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开始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格外凄惨,并伸手大力的撕扯着床单。
我见状连忙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哀声恳求:“雪嫔刚刚失了孩子,心情坏也是难免的,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后一见事情闹大了,也颤巍巍的出来打圆场:“皇上息怒,此时将雪嫔打入冷宫,甚为不妥。”
太后的面子耶律贤还是要顾及几分,他于是敛了神色,冲太后略一颔首:“朕意已决,还请母后不要再替这个女人说话了。”随即目视左右,冷声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把朕的话全都当作耳旁风么?”
那些内侍、护卫一拥而上,丝毫未有任何怜香惜玉,一把将采雪从床上拖了下来。采雪紧紧护住怀中的襁褓,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未有任何形象可言。
我在一旁看着,未免觉得有些兔死狐悲,一想到这有可能就是以后自己的结局,心都揪到一块去了。未及多想,我赶紧对着耶律贤跪下,颤着声音求道:“皇上,收回成命吧!冷宫的日子那么难过,雪嫔一定会被折磨死的。”
耶律贤伸手将我拉起来,目光柔和了些许,轻轻扫过了我还未显怀的腹部,抿唇不语。
采雪一路哭着喊着还是被拖出去了。屋里众人见此情景,纷纷噤声,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垂首站着。
耶律贤的眸光坚毅而又深远,透着一股异乎常人的冷静,声音低沉的吩咐:“凝雾,你护送皇后回去。”随即自己走到太后面前,伸手搀扶着她的胳膊,语气恭敬:“朕送母后回延寿宫。”吉雅尔忙跟在一边。
太后有些讶异,立即摆手止道:“皇儿还有政事要忙,哀家可以自己走回去。”
耶律贤轻声笑起:“平日朕的确很忙,但也不至于连尽孝的时间也没有,母后还是不要推辞了。”
太后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由他搀着自己出了凌雪殿。
凝雾扶着我,也缓步走出。我心念一动,念及方才之事,看向凝雾的眼神不由得锐利了三分:“本宫和雪嫔撕扯之时,是你去喊了皇上的吧?”
“娘娘聪慧,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凝雾的脸上未有丝毫不自然,大方的承认道,“的确是奴婢所为。”
“方才雪嫔所说,是本宫害了她的孩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忽然有些怀疑起身边这个女子究竟来头如何。
“雪嫔娘娘痛失爱子,经受的打击太大,有些胡言乱语也是正常的。”凝雾不卑不亢,解释的头头是道,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我却是狐疑之色渐显,沉思片刻,还是觉得有点不寻常:“不对,雪嫔即使心痛如割,见到本宫顶多哭闹几句,断不会将罪名随意扣过来。可是她自从本宫一进去,就口口声声认定是本宫杀了她的孩子,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娘娘的意思,是怀疑奴婢在其中作祟?”凝雾面色骤然一紧,声音也似乎失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你说呢?”我不答反问,目光犀利如电直直射向她,“你处处针对采雪,不惜先除去她的孩子,再将她送进冷宫。这么看来,你效命的主子,应该是高勋的死对头吧。”
凝雾的表情彻底变了,扶着我胳膊的手有些颤意:“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我眉骨一挑,前一句只不过是我试探她的,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面色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波涛暗涌,我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恢复如常,边走边道:“你就别管本宫是如何得知的,你直说,是不是有这回事?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说到这个地步,凝雾的表情反倒平静了下来,坦白道:“奴婢入宫之前,是耶律大人府上的丫鬟。”
“哪个耶律大人?是耶律斜轸么?”我心头一震,胡乱猜到。
“不,是当今北府的宰相大人。”凝雾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告诉我。
我猛地抽气,感觉浑身的冷汗都给逼了出来,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吃了一惊。耶律贤适居然是他他这么处心积虑的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辽如今还未完全确立嫡长子继承制,例如太宗耶律德光是耶律阿保机的次子,世宗耶律阮是德光长兄耶律倍之子,穆宗耶律璟是耶律德光之子,而耶律贤他又是世宗耶律阮的次子,皇位继承顺序可谓一片混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哪个皇子,都有继承帝位的可能性。而耶律贤适,他费尽心机的为隆绪铲除登基过程中的一切障碍,不仅杀了采雪的儿子,还让采雪被打入冷宫,彻底绝了她的太后之梦,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宰相大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好,”凝雾偷眼看了一下我的表情,随即不紧不慢的道,“希望娘娘能够理解宰相大人的一番苦心。”
我感觉自己的柳眉都快绞到一块去了,有些错愕的侧过脸,沉声探询:“宰相大人此举,你知道目的何在么?”
“奴婢不知,”凝雾倒是一脸凛然之气,让人挑不到什么错处;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给予了我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奴婢只知道,宰相大人不会害娘娘,奴婢也不会害娘娘。”
我自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升起的烦闷不安之意:“本宫姑且就信你们这一回,若是敢在本宫面前耍什么心眼,休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凝雾挺直脊梁,面色坦然,笃定的道:“娘娘放心,奴婢做事自有分寸,绝对会一力襄助您和大皇子的。”
我面色凝重,忆起一事来,便淡然探询:“采雪之子,你是怎么下手除去的”
“回娘娘,倒也不难,”凝雾有条不紊的叙说,仿佛人命在她眼里,如同草芥一般轻贱,“二皇子的奶娘吃了有毒之物,她的奶水喂给了二皇子,所以便使得其早夭而亡。那个一心想攀高枝享荣华的奶娘,已被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还请皇后娘娘放心,此事绝无外人知晓,即使雪嫔瞧出了端倪,却也无任何证据。”
我眉心一沉,低眉不语,只是静静的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