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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羡·伉俪 ...

  •   时间也不甚早,我便带着阿古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夕阳漫不经心的走下,余晖漫天。不知不觉天已擦黑,月影斑驳,凉风如水,烛光微动。
      阿古骊站在桌边,端出砚台,伸出手来帮我仔细研磨。我端坐于椅子上,在案上铺开宣纸,右手轻捻狼毫,却在半空中顿住,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素日临摹撰写的汉赋唐诗已经写倦,这一次想做出点新意。
      阿古骊见我蹙眉冥思苦想,眼珠一转来了主意,颇为得意的建议道:“三小姐,奴婢倒有个主意。听说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奴婢有一次见老爷在看一本手抄稿,看着也是诗诗句句,不过却与您熟读的汉赋唐诗有很大不同,不如去把那本拿来临摹临摹也好。”
      “看不出来啊,你这个鬼丫头还挺能干的,”我有些好笑的将笔管搁在一旁的笔海里,回眸望向她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与我看过的不同?"
      “奴婢也就是那么一猜,三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不识字的。”阿古骊委屈的嘟着小嘴道。
      门口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一笑站起身来:“你就别在这抱怨了,快些出去迎接人罢。”
      “谁啊?”阿古骊大惑不解的挠挠头,放下砚台撒腿就跑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果然见阿古骊领着一个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我整理好衣饰,好整以暇的走出来站在桌边等着他。那人脚步不疾不徐,面色清冷,长发披肩;在一双若刀裁的俊眉之下,是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透过那瞳孔,我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哥哥,这么晚了,你还来为我把脉啊?”抬眼示意阿古骊出去沏茶,我微笑地迎上来道。
      “是。”萧继先略一点头,话语果然少的可以,仅仅一个字就将我打发了。他袍服一展,返身坐在一处铺着柔和锦缎的榻上,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睑瞅着我。
      我见状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出右臂,手心向上。他低下头,三指同时伸出按在我的脉搏上,用力平衡,由轻渐重,看似修长羸弱的手指却是极为沉稳。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他轻道一声“好了”,便自顾自的缩回手。
      阿古骊端着茶盘正走进门,一见诊断完毕,忙忙地递过茶盏,焦急的开口询问道:“少爷,三小姐怎么样?”
      “无甚大碍,只是有些脾虚,最近要少食,只食一些清淡的即可。”萧继先伸手接过茶盏,将茶盖微启,顿时一缕似有若无的茶香就飘散在空气中。他低下头,细品了几口,脸在这氤氲环绕的雾气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茶也喝了,脉也把了,为兄这便告辞,燕燕早些歇息。”说完,便合盖搁下茶盏,小心的将其放入茶盘中,整个人就长身玉立的站起。
      我知他不愿多留,便也跟着站起送他出门。哪知刚走到闺房门口,他便回身止住了我:“燕燕回去罢,不必送了。”语音未毕,袖摆一拂,那一袭青衫很快隐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确定萧继先已走,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我这才回头,冲着一脸嬉笑的阿古骊悄声道:“咱们悄悄儿罢,去爹爹的书房。都怪你,害得我现在对那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古骊赶紧点点头,俏脸上满是兴奋,拉着我的衣袖就跟我一块走了。
      外面明月高悬,皎皎然玲珑剔透,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层层清云,如烟似雾,浅淡飘渺,弥蒙在月光下。整个萧府已经褪去了一天的喧嚣,将自己裹在沉沉的暮色里,偶尔有微风拂过,吹动树叶簌簌摇动。间或几个守夜的下人拎着灯笼走过,脚步匆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小声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事。除此以外,夜阑人静,万籁无声。
      偷偷摸摸的溜出了我们姐妹三人的闺房小院,我贴着墙角,一步一步小心挪动。旁边那个院子里就是爹娘的卧房了,在卧房旁边就是书房,只要动作轻点,应该不会被发现。阿古骊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偷眼东瞅西瞄,生怕被人误以为是贼,叫嚷出来倒不好了。
      进院子之后,我直奔目的地,立即一路小跑着溜去了书房。透过月光,这里面黑灯瞎火,隐约可见一排排的书架子,其余的基本上就是什么也看不清。
      阿古骊探头朝里一望,顿时心灰了大半,有些懊恼的轻声一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这才将袖中所藏之物掏出攥在手心,然后摊开,压低声音道:“你看这是什么?”
      阿古骊揉揉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我掌心之物后,喜不自胜的小声道:“还好三小姐事先带了火折子,要不可就白来一趟了。”
      点了灯,屋里顿时明亮了不少。阿古骊连忙端着灯一个箭步冲到书架前,一本一本开始仔细的找起来。我也不肯闲着,虽然对阿古骊所言之书并不是很熟,但是也不想傻站着不动,于是也在书架上翻找。
      约莫过了一刻钟,阿古骊低低的“啊”了一声,颇为兴奋地拿着一本手抄搞走过来冲我道:“三小姐,找到了!就是这一本。”
      我闻言心头不由得一喜,忙伸手小心翼翼如获珍宝的接了过来。凑近微弱的烛光,我费力的睁大眼睛细瞧,这才勉强看清楚,那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磅礴大气的狂草书法字体:诗经。
      《诗经》么?
      不经意间倒是听爹爹提到过,说这本诗集比汉赋唐诗的历史还要悠久,是古代中原人民智慧的结晶,里面的“风”、“雅”、“颂”三部分都是一些很精妙的诗歌总集。心念及此,我愈发来了兴趣,将《诗经》牢牢地搂在怀里,吹熄了灯又将烛花剪短,这才拉着阿古骊轻手轻脚地出去。
      未出院子,正在悄悄地往外走,我忽然听到爹娘的卧房里传来一阵小声地说话声。本想去装作没听见,可娘亲的下一句话让我的脚步像生了根似的不动了。我仿佛失了魂魄般怔怔的回头,看向同样是一脸惊恐表情的阿古骊,声音清淡渺远的讷讷道:“夫人刚才说的,你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阿古骊咬紧了嘴唇,直到唇线变成了惨白的颜色,“夫人说的,是……是真的么?”
      是不是真的,我又从何得知?那一句话,让我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似一道惊雷让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是娘亲那轻轻柔柔的一问:“寅古,将燕燕许配与韩家公子,是否真的得当?”
      我想冲进去,我想告诉他们我才十四岁,我想表明心志自己暂时还不想嫁人,然而,理智阻止了我这么做。对,理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房,让我的脚步渐渐变得沉稳。无视阿古骊面无人色的小脸,我慢移莲步走了过去,将窗户纸戳破一个洞,仔细观察着里头的动静。
      屋里是一片暖人的颜色。烛光摇曳处,娘亲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面前昏黄的铜镜轻轻浅浅的微笑。爹爹站在她身后,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此刻却化作了绕指柔,在娘亲的发丝间温柔的抚触。他探手向前,拿过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桃木梳,开始轻柔的为娘亲梳着满头青丝。她眼里的幸福与满足,他眸间的深情与缱绻,是那么大力的触动了我。我的心神稳了下来,心头的怨忿逐渐消失,直至化为乌有。
      “吕不古,为夫也不是没有想过,我们萧家的女儿都是要嫁与皇族的。这韩家虽是汉人而不是契丹人,然而韩匡嗣他是南京留守,家世倒也显赫,最重要的是这位韩德让韩公子的家貌、人品,绝对是上上之选,为夫这点是不会看错人的。”爹爹一边为娘亲梳头,一边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这个我自是明白。在辽开国之初,一直和耶律氏数代通婚的拨里氏、乙室已氏两大部落,后来被改为萧氏列为后族。经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后,到了太宗耶律德光统治时期,又将其母后述律一族也添为后族。所以现今所说的萧氏后族,实际上是包括了一姓三族。而我爹爹萧思温,他就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妻述律平的内侄;我的娘亲耶律吕不古,她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女,燕国公主。
      “既然如此便好,希望燕燕这一生能遇上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那作为娘亲也就放心了。”娘亲听了爹爹这么一解释,明显松了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等到明日德让一来,你就会更放心了。” 爹爹柔声道,手里梳头的动作愈发的娴熟,仿佛是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这一幕,看得我眼眶不由得一热,心头似乎有什么坚冰融化了;怀里搂紧了那本《诗经》,慢慢转过身去。一见阿古骊依旧是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瞅着我,我不禁冲她扯出来个笑容,边走边道:“这么晚了,咱们回去罢。”
      阿古骊见我好像是缓过来了许多,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也没敢多问,只是跟着我一路回到了房间。

      “三小姐还不睡么?”见我回去匆匆洗漱一番之后,便歪坐在床头被窝里如饥似渴的读着《诗经》,阿古骊披了外衣端着烛台,走进里间一脸心疼的道。
      我正读的兴起,哪里肯这么早就睡,于是随意拍拍床铺,示意她坐下,眼睛也不抬的道:“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坐罢,陪我一道。”
      阿古骊恪守奴婢本分,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自是不敢坐的,赶紧摆了摆手赔笑道:“三小姐就别拿奴婢寻开心了,奴婢站着就好。”
      知她这样惯了的,我倒也不强求。手里翻着抄本,映入眼帘的是一篇《子衿》,我忍不住开始低声诵读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阿古骊听了这诗歌也来了兴趣,蹲在我床边,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好奇的道:“三小姐,这诗歌讲的是什么意思?”
      我对汉文化也是一知半解,只比她强了些许,见她这么问,我便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解释道:“依我看来,大概讲的是一个女子渴望见到心仪男子的故事,表达了那个女子深沉的相思。”通过推敲这字句中“往”、“来”等语,可见她是在等自己的心上人;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就算我再不懂,也可以猜到那女子等待的心急之情。
      “那后来呢,”阿古骊听得几乎入了神,痴痴地盯着我手中的书卷,喃喃的问道,“等来了么?”
      “后来,”我放下手抄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呵呵一笑道,“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作者没写。好了好了,快去睡罢。”
      阿古骊“呀”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意犹未尽的站起身,端起烛台去了外间自睡了。
      我将灯熄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他就要来了。忽然心底生了一丝隐秘的期待:他多大了?他长相如何?人怎么样?晚上通过爹爹的口风,好像这个人应该还不错。我轻轻的闭上眼,将那本《诗经》紧紧地搂在怀里,熨贴在心口最滚烫的地方,脑海里还回想着方才念过的《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悠悠女儿家的心事,究竟是不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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