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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战火·烽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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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干燥,似乎能够点着火。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仿佛凝滞了一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人也是拭着汗急匆匆地往家赶。我领着阿古骊,去了太平王府。听闻耶律璟并未严惩耶律罨撒曷,只是将其发配到西北边境畜牧地,允许家眷一同前往。
来到王府,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门口连个守卫也无,看上去格外荒凉萧索。我刚进去,就见几个奴婢抱着一大包金银细软慌不择路的向外奔逃,正好与我撞了个满怀。我竭力稳了稳脚步,这才没有狼狈的摔下地去。
阿古骊一见,立即恍然,开口喝道:“你们这帮小人!主子一出事你们跑的比谁都快,真是令人寒心。”
那奴婢不阴不阳冷笑了几声,满脸蔑视:“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西北蛮夷之地,那么荒芜,鬼才去呢。”说完,伸出手将包裹收拾好,再也不理我们,跟逃难似的一眨眼就跑没影儿了。
“三小姐,他们……”阿古骊被那人的话呛到,不由得气极,声音有些发抖。
“如今树倒猢狲散,他们只不过是不想跟去吃苦。”我望向门口,目光里隐含了温温的悲悯,神色幽然,转身继续往里走。
路过一个装饰华美的院子,恍惚听到里头传来争执声,间或还有瓷瓶碎裂的响动。我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凑过去细细一听,赫然发现这声音是耶律罨撒曷和烈娜的。阿古骊亦是一脸讶异,忙跟了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随我一道去西北?”耶律罨撒曷的声音含着悲忿之意,沉声喝问。
“那种荒蛮之地,我是不会去的。”烈娜不假思索,坚定的回道。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似乎又有什么玉器瓷品被他们砸碎了。耶律罨撒曷显然是怒火攻心,暴怒的声音猛地响起:“你这个贱人,平时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关键时刻就要弃我于不顾么?”
烈娜静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我也是有苦衷的,希望你谅解。”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明显是手和脸相碰撞而发出的。这一声响过之后,里头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啊,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烈娜的声音突兀的传了出来,声线一路不可自抑的扬高,“我就是不去!”
“砰”的一声,屋里的门被人大力的撞开,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转眼间,这院门被人从里大开。烈娜满脸泪痕,紧紧搂着怀里的包裹,正要冲出。我一怔,四目相对,她的眸色中有掩饰不住的羞惭,低着头匆匆而过。我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叹,直接去了大姐的院子。
大姐同样也在收拾衣服,正侧着脸和一边的丫鬟低声说着什么。我不知为何,见此情景心情有些发酸,鼻音浓重的唤道:“大姐!”
大姐萧胡辇惊异的一回头,见到是我,忙走过来拉着我坐下。我瞧着她面色还好,浓眉微抬,便大感欣慰之意,悄声:“大姐,你真的愿意陪着大姐夫去西北么?”
她好半晌不说话,只是低眸静静的瞅着地上,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方幽幽叹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我有些扼腕,便紧挨着她,开始没话找话:“大姐,这次你可以一个人陪着大姐夫去了,我方才看到烈娜已经走了。”
大姐猛地坐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发颤:“什么?”
我飞快的抬眼瞟了一下门口,复又将目光收回,勾了勾唇角,点头:“对啊,终究是只能同富贵的女子,不能共贫贱。所以,即使走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燕燕这话,可是在说与本王听的么?”门口,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暗影幢幢处,那男子一半的脸被隐在黑暗里,模模糊糊之间看不清表情。他微垂下头,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晦涩渺远,苦意漫延。
大姐闻言,立即抬头,目光里有爱有恨,就是没有悔。她的眼里,隐约有亮晶晶的液体在滑动。
我站起身,悠悠踱步,眼光锁定在那个男子躲闪的脸上,语气复杂:“想必大姐夫还有好多话要与大姐说,燕燕就不打扰了。阿古骊,我们走。”说完,我不再多停留一刻,昂着头迈步走出。
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我的脸上,让我原本渐趋冰冷的心,慢慢回暖。
多说无益,他其实,什么都懂。
蛾眉妒,无人护,此情何辜,终身相误。
意未平,奈何情,倒映双影,愿不负卿。
然而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辽应历十八年(宋开宝元年),七月。
北汉皇室终于出现政权跌宕,北汉主刘钧因宋军压境,国事日窘而忧愤而死,年仅四十二岁;在他死后,由其养子刘继恩即位。宋皇帝赵匡胤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时机,此时不攻更待何时,于是便于八月下诏讨伐刚坐上皇位的刘继恩。
这次讨伐规模浩大。赵匡胤以内客省使卢怀忠等二十二人率领禁军奔赴潞州,同时派出大量将领奔赴前线。昭义节度使李继勋为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副将,宜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棣州防御使何继筠为先锋部署,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都监,建雄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为副将,率领大军奔赴北汉而来。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震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九月,坐了皇位还不到两个月的刘继恩被杀,由刘继元即位,他同样也是刘钧的养子。刘继元一当上皇帝,便面临的是这么一个内忧外患的残局,不得已遣使向我大辽求援。同时,这位北汉新任皇帝派遣刘继业扼困柏谷,誓死守卫。
宋军逼近,二军在洞过河相遇,经过一番激战,宋军大获全胜,一时之间士气大振,于是稍作休整继续进攻太原。
宋皇赵匡胤见胜利在望,于是遣使赍诏,谕令速降,拟封刘继元为平卢节度。
耶律璟见北汉新主派人求援,深谙唇亡齿寒之理,经过朝堂之上的争论之后,终于意见一致派遣萧挞凛为兵马总管,在十月率领大军攻宋救汉。说起这个萧挞凛,他是爹爹的族侄,和哥哥萧继先是平辈,老实忠厚,素有才略,擅长用兵。选他去救援北汉,倒也算是明智之举。
刘继元原本见宋军越来越近,正惶惶不可终日,闻得辽朝大军将至,于是心里便有了底,无视赵匡胤的劝降之诏,坚决不从。
宋昭义节度使李继勋在此战中身为行营前军都部署,率领军队直逼北汉统治中心——太原,亦耳闻辽军回援,唯恐孤军深入,为敌所困,反倒得不偿失,两下权衡,遂收兵。
辽朝军队浩浩荡荡而来,结果却发现宋兵不打已然撤退,于是就联合汉军,大肆进攻寇州、晋州、绛州,收缴了许多武器财富,大胜而返。
这个不是捷报的捷报传来,辽朝上下一片同庆,处处张灯结彩,欢庆打了胜仗。耶律璟更是大喜,重赏了萧挞凛,同时犒赏三军。
在南京,庆祝活动亦是如此。自从几个月前因战事需要,耶律璟他们必须回上京,非要喊我跟着一道去,我万般不允,只是不愿。后来爹爹冒险触犯天威,这才将我留在了南京。
“燕燕,这么晚了,还没睡么?”夜色如水,微风阵阵,月光倾泻而下,洒在白杨青葱翠绿的叶子上,隐隐镀上一层皎洁的银霜。风拂过,叶片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格外清幽宁静。在我闺房之外,恍惚间有一道身影徘徊,那日渐瘦削苍老的身影看得我鼻子一酸,搁下针线篓,冲出去开门。
“爹爹,有什么事么?快进来坐。”张了张嘴,我哑声道。
爹爹负手而立,微微摇头,面色宁静温和:“不了,为父就站在门口,随意说几句就走。”风乍起,吹散了他的发,在这微寒的空气里平添了一份寂寥萧索。我喉间一哽,返身进了屋,拿出自己的一件雪白披风,走出门轻轻罩在爹爹的肩上。
爹爹面露慈爱欣慰之意,伸手拉了拉披风,俯身咳嗽了几声,这才道:“自从你大姐胡辇随着太平王去了西北,你娘亲就心急如焚,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而为父……咳咳咳……身子也每况愈下,能保得了你一时是一时。但是,为父担心,若是某天不幸出了事,你们这孤儿寡母,可该……该怎么办啊?”
不知何时,爹爹老了。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带着我纵马驰骋,耐心地教我武功剑术,骑马射箭;他也不再像原来一样,无论遇到任何事总是那么意气风发,胸有成竹。而是,脊背有些佝偻弯垂,面色雕刻了岁月的沧桑。
我悲哀的发现了。
心头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阵恼意,暗暗恼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替父母分忧?
“爹爹不许这么说,日子还长,以后燕燕会在这个家里独当一面的。”话一出口,我脸色一红,顿时满面羞惭。自己不仅没有为萧家分忧,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添麻烦,实在是愧疚。
爹爹慈祥的看着我,不时点头,仿佛对于我的话深信不疑,语重心长的开了口:“爹爹一直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爹爹只希望,无论遇到何等困难的境地,我的燕燕,还是能够坚持不放弃,用自己的力量扭转命运的安排,从而达到一个理想的结局。”说完,他又仔细瞅了我一眼,这才背着双手慢慢离去。
我听闻此言,眼睫颤动,默默垂下了眼。
爹爹的意思……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
挑灯,沉思。我独自一人返回,对着跳跃的烛光,仿佛看得痴了。
在这个乱世,于辽,于宋,于后周,于北汉,究竟谁主沉浮?
由于想的太过入神,所以直到感觉身边多了个人,我才恍然惊觉,抬起酸涩的眼,讷讷开言:“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阿古骊呢,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来了好一会儿,”萧继先面无表情的坐在我对面,抬手拨了拨灯芯,使得烛火更加明亮,“阿古骊早就睡了。”
我愣愣神,“哦”了一声,重新垂下头,趴在桌子上。
“今天晚上,爹爹找你谈过了?”烛光下,他的那一张清淡冷峻的脸被勾勒出浓烈的明暗线条,若刀裁的俊眉微微向上挑起,眼睛清亮如水,却是那般洞察人心,“不知谈的是什么?”
“是,不过,我却没猜出爹爹的用意。”我懒洋洋的撑着头,随意将今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只感觉自己的眼皮直耸搭,困意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萧继先闻言面色一动,看向我的目光里隐隐含了几分悲悯与心疼:“爹爹的意思很明确,燕燕你只是不懂装懂罢了。”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清醒,过的糊涂一点说不定会更加幸福,”我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画着圈,怅然长吁,几乎是咬着牙关,“爹爹的意思,不就是要我选择晋王么?”这句话甫一出口,我顿时浑身一震,神魂俱颤。眼泪不受控制的怔怔掉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绝望感紧紧抓牢了我,让人窒息的痛楚开始在心底一点一点漫延开来。
“也许这样,才是爹爹所言之理想的结局。” 萧继先走到我的床铺边,伸手抱了个薄毯为我搭上,然后,熟悉的脚步声清晰的响起。那声音,一步一步,仿佛如重锤般,踏在了我的心上。
是么?这样做,于众人,于朝廷,都好?但为何,却是那般不甘心,心却是那么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