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妖异志》夏也

16、琵琶曲-3

　　夏天的清晨亮得特别早，晨鼓尚未敲响，远处的天边已经变成了青蓝色，云层染了一层红色，隐约可见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

　　站在敞开的门口舒展身体，深深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李瑾露出一脸享受的神情。院子里草木茂盛，绿意繁重，许是因为夜里温度降低的缘故，草木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水汽，看起来闪闪发光，绿意更浓。

　　“真是一个神清气爽的开端。”李瑾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舒展开了，昨日之前还困扰着自己的乏力和混沌都一扫而光，头脑在夏日里少有的清醒。

　　“是吗？”段容西站在他身边，望着庭院中自然的风光，“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再过会儿，晨鼓就会敲响了吧。”李瑾摸了摸经过一夜饥肠辘辘的肚子，“正好赶上早摊，段兄和我一起去东市寻些吃的可好？”

　　“去西市。”

　　“啊？”李瑾眨眨眼睛。

　　“胡商安家有事请我帮忙，我答应他今天去西市找他。”段容西解释道。

　　“那好，我们就去西市。”李瑾说道。段容西偏过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讲话。

　　在满城晨鼓钟声相伴之中，他们两人与周围不时超越二人赶早做生意的摊贩一起，往西市而去。段容西不打算骑马，李瑾也不勉强，就把马留在司天监，随着段容西一起步行。虽然路途有些遥远，不过和段容西一起慢悠悠步行的体验，也不错。

　　“所以，安家是有事求助于段兄才来拜访的？”李瑾和段容西谈论着昨天胡商寻来的事情。

　　“恩。”

　　“会有事求助于段兄……果然是神鬼之事吗？”李瑾忽然回过神，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脸的感兴趣。

　　望着李瑾眼中过于明显的亮光，段容西点点头，“算是吧。”

　　“果然！”李瑾的声音愈加兴奋了一些，“是关于什么样的事情？”

　　“这……还是等到了再说吧。”段容西望着李瑾浮现出的跃跃欲试的神情，问道，“你为什么对神鬼之事这么感兴趣？”普通人的话，听到鬼怪二字都会退避三舍吧。

　　李瑾眯着眼睛笑了两声，说道：“炎炎夏日，不正应该有这些妖鬼之事才能消除闷热无聊之感吗？”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太无聊了，需要找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东市商楼林立，西市奇珍异宝无数，更有其他坊间美人名妓，这些不都是世家子弟爱好的消遣？”

　　“纵然那些都是有趣的物事，不过怎么说，都是这个世上的东西。而妖鬼玄奇之事，总是带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正是因为是一个从来无法接触只存在于市井传说的世界，才更加吸引人不是吗？”李瑾望着东方红色的朝阳，回过头来一笑，“不是有‘根’或者‘本’这样的说法吗？‘根’‘本’都存在于灵魂的深处。人无论是走到哪里无论做了什么，等到生命的最后，能让他们念念不忘的，也只剩下‘根’‘本’了。”

　　说道这里，李瑾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话语里仿佛包含着其他更深一层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存在我灵魂里的‘根’‘本’，才会促使我对彼岸的世界一直感兴趣。”

　　“存在于彼岸世界的‘根本’？”段容西回望过来，清亮的眼神似乎想要窥进李瑾内心深处。

　　“哎呀，段兄没有听说过吗？”李瑾又恢复成平常惯有的虚与笑容，“关于我怎么来到这个世间的传言。”

　　段容西摇摇头，几个月前他连李瑾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关于对方的传言。

　　“下次有机会，再讲给段兄听。”李瑾笑得一派自然，指着前方说道，“现在，还是段兄要解决的事情比较吸引我。”

　　段容西扭头，西市已经近在眼前。

　　走进安家营生的店铺，小小的店堂里玲琅满目。绣着特有异域图案的波斯长毯，通透的琉璃碗，泛着青光的犀牛角杯，装饰着莲花图案正冒着青烟的香炉，璀璨金银雕刻的饰品……无数色彩鲜艳，做工精美的物件散落其中，静静等着人们来观赏它们的风姿。

　　“简直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宝库。”李瑾望着包围着自己的奇珍异宝，啧啧称奇，“段兄，你这朋友看起来拥有不少好东西。”

　　“我是第一次来。”段容西淡淡说道。

　　“段术士。”室内一道色彩艳丽的布料被掀开，身形肥硕的男人走出来，见到段容西，面露喜色“太好了，你来了。我还准备派人来找你。”说着，他拉着段容西的手就往室内走，“快跟我来。”

　　室内燃烧着从遥远的异国带来的香料，墙壁上绘着彩色的图案，地上铺着波斯的绣花毯子，一切都仿佛让人置身在遥远的西域之地。

　　安家把段容西拉到床边，指着躺在床上的人说：“你快看看她吧。从昨夜起，她就一直没有醒。”艳金色的长裙铺满了整张床，脸庞深邃的女子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仿佛进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

　　“啊……”李瑾凑到床前看了一眼，不由轻呼了一声。躺在床上的美丽佳人，正是之前在宴会之上因为出色的琵琶技艺大放异彩的胡姬丽香。

　　“我试着把她叫醒，可是我无论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就算是用力摇晃，也没有办法叫醒她。”安家的眉宇之间流露出担忧之色。

　　室内的窗户关着，就算是白天，光线也很昏暗，躺在床上的异域佳人更是陷入了重重的幽暗之中。段容西没有讲话，他拿起烛台，靠近胡姬的身边。仿佛是被突然的光照所惊吓到一般，胡姬身上的黑暗忽然涌动起来，朝着靠床的墙壁流动。在绘着图案的彩色墙壁上，一团模糊的黑影正歪曲扭动着。那绝对不是跟随着身体活动而产生的影子。

　　“一睡不醒的理由，大概就是它吧。”段容西注视着涌动的模糊黑影说道。执着的烛台稍微远离胡姬，黑影就重新向胡姬靠近一些。

　　“请段术士帮帮她吧。”安家说。

　　段容西把烛台重新放回桌上。光照一消失，那些涌动的暗影立刻重新蛰回胡姬身上，深邃的脸庞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那一袭艳金色的长裙还闪耀着光芒。“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容西问。

　　“这……”安家犹豫了片刻，“说来话长。”他叹了口气，开始慢慢讲述起来。

　　*****

　　“铮铮……”不成调的琵琶声断断续续传出来，音色又干又涩，让人听了不由皱起眉头。拥有深邃脸庞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人正怀抱着琵琶弹奏。尽管她神色认真，可是弹出来的音律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有几个穿着绫罗的女子从旁走过，凑在一起掩着嘴巴低声笑道：“一直看她苦心练习，可是琵琶技艺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枉费了长得好看的那张脸。”

　　“就是就是，还不如就和其他的胡姬一样，靠着脸吸引男人就可以了。”

　　“没错，要靠这种琵琶技艺成为名妓，简直是白日做梦嘛。”女子们嬉笑着离开了，留下轻蔑的话语飘进正刻苦练习的美人耳里。

　　丽香停下正拨弦的手，等确定女子们全都离开了，才一脸怒气的站起来，踢翻了自己坐的椅子，“可恨！”她艳丽的脸有些微微的扭曲。纵然那些汉人女子讲话刻薄又难听，可是她的琵琶技艺确实糟糕得很。因为曾经被琵琶惊艳而进了艺坊学习，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花费比别人更多的练习时间，琵琶技艺却始终没有进步。

　　“不甘心，不甘心！难道我就真的没有琵琶的天赋吗？”丽香的手握得死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到底怎么样才能掌握弹奏琵琶的技巧？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出色的琵琶技者？为什么就是不行呢？为什么？”

　　“你想拥有高超的琵琶技艺吗？”一个声音传过来。

　　“那是当然！”丽香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那么，我来帮你怎么样？”那个声音问道，“只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什么？”丽香回过头，呆住了。她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地面上只有一个黑影在扭动。丽香吸了一口冷气，倒退了几步，转过身夺路而逃。

　　“你不想拥有让人羡慕的琵琶技艺了吗？”那个声音说道。

　　丽香的脚步顿住了，她慢慢回过头，盯着地上的不断扭动的黑影。

　　“只要你肯心中默念着我焚香，你的琵琶技艺就能见长。怎么样，非常简单的代价吧？”黑影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只是焚香而已，你又不会损失什么，反正你的技艺已经这么糟糕了。”仿佛是在嘲笑丽香一般，黑影轻笑出声。

　　心中的对于技艺的渴望，以及对于被人戳到痛处的愤怒，让丽香忘记了害怕。“好。”她咬牙点头。

　　双掌合实，心中默想着黑影扭动的姿态，丽香在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面前潜心祈祷。黑影扭动着，轻笑着，慢慢滑向了丽香的影子。有那么一小部分，仿佛是被吸引了一般，被丽香自己的影子所吸收。

　　“来试试吧。”等到丽香睁开眼睛，地面上的黑影嬉笑着对她说。

　　丽香拿起琵琶，手指一拨，“铮铮铮。”虽然弦音仍旧显得干涩，但是能够听出来，比她刚才练习的时候，流畅了不少。“这……”丽香不敢置信。

　　“我没有骗你吧。只要你每天焚香，你的琵琶技艺就会一天天见长。”黑影说道。

　　“太厉害了。”丽香说道，大喜的神色浮于脸上，“我答应你，我每天都会给你焚香的。”她又拿起琵琶弹奏，铮铮的练习声使她没有注意到黑影发出的令人不安的阴沉笑声。

　　随着每天虔诚的焚香，丽香的琵琶技艺一天天见长。那些嗤笑她的汉人女子，都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她熟练弹奏琵琶的样子。丽香的心中盛满了小小的虚荣。但是还不够，仅仅是让一同学习的汉人女子惊讶自己的技艺是不够的。她要更出色，更出色，成为艺坊中技艺最出色的人。

　　每次焚香，她祈祷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是听到了她内心强烈的渴望，半月之后，黑影又开口说道：“你想要拥有比现在更加出色的技艺吗？”

　　“想！”丽香一口回答。

　　“那么，除了焚香，你要每天供奉我新鲜的水果。”

　　“没问题。”丽香笑着，“只要能让我的技艺更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