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兮落》曲色

1、身世

　　人死了，肉身会腐化，但人的意识，人的灵魂呢？它们会随着肉身的消失而消失吗？
　　这个问题我从小问到大，直到死前还在琢磨。
　　魂归地府那天，我发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身，随鬼差来到了阎王殿。
　　殿上，坐着那位掌管世人生死的冥王。他翻了翻生死薄，皱了皱眉，说我本还有十年的阳寿。我哑然，拍案而起，指骂冥王怎可以草菅人命。
　　鬼差呵斥我放肆，露出了他们面目狰狞的一面，阴森森的，很恐怖。但既已死了，就无所畏惧，面不改色地让冥王放我回去。
　　冥王沉思良久，说我的肉身已毁，已回不去了。但现在有两个人刚死，我可以借尸还魂。我听后，欣然接受。冥王说那两个人一个是瞎眼的小姐，一个是无法说话的丫鬟，问我选择哪个。
　　我笑笑，无论选择哪个，都是不完整的人生。
　　冥王说，既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他拿出一个硬币，向空中抛去。正面代表小姐，反面代表丫鬟，让我猜朝上的是哪面。
　　我略一思考，选择了反面。冥王笑笑，并未告诉我答案。随即，鬼差押我到了奈何桥。在一声时辰到的吆喝中，我被推了出去。
　　朦朦胧胧中，忽然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闭月羞花，倾城倾国的容颜。许是哭了很久了，脸庞有些浮肿，但又添一种妩媚，煞是惹人怜爱。我呆呆的望了她许久。
　　半晌后，她见我醒了，擦了擦泪水，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银子，对我说，“小妹，姐姐肚子饿了，你去街边买点东西来，好吗？”我点点头，拿起荷包便走。
　　姐姐关门时，我忽发现地上有一具死尸。我吓的脸色发白。姐姐把我推出门外，催促我快点走。我在周边转了一圈，回来时，发现那座房子燃着熊熊烈火，周边围满了官兵。
　　我躲在一旁。
　　“柳家的仇终究还是报了。只可惜了两位姑娘啊。”
　　“王爷作孽一生，报应啊。”
　　这时，我才明白，姐姐只是不想让我陪她一起死罢了。
　　生者已死，我知道我不该辜负她的期望。
　　我要活下去。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一种期望。

　　五年后

　　“兮落，二少爷叫你呢。”坐在苍翠的梧桐树下，和我同为丫鬟的风儿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恩，我在心里附和了一句，站起身来向二少爷住的雅风居走去。
　　“兮落，我前几天带回来的玉佩放在哪儿了，你帮我找找。”抬头，望见二少爷焦急的脸。
　　在你的睡枕旁，我在心里暗暗说道。很想很想亲口对他说。
　　快步走向床边，因步子迈的有些急，绊住了一旁的椅子，身子犹如一只坠落的蝴蝶。心想，这下完了。
　　没有预期的疼痛，二少爷拉住了我，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后，方才放下了我。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心跳的速度急剧加快。不敢让他看见我的脸，我快速跑到床边，翻出那块玉佩交给他。
　　二少爷接过玉佩，理了理我凌乱的长发，“兮落，谢谢你。你总是那么细心。”
　　可是，终究比不过你的流萤，我在心里补充道。
　　“兮落，你说流萤会喜欢吗？”二少爷问。
　　喜欢，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流萤都会喜欢。可是这些话我都无法说出口，因为我是个哑女。
　　我点了点头。不愿和他再提到流萤，径直埋着头收拾屋子。
　　“兮落，怎么了？”也许是觉察到我的沉默，二少爷拿下我手中的帐册，拉我坐下。
　　没事，我摇摇头。不愿他知道我的心事。
　　“你有事，兮落，别骗我。”二少爷温柔的说。
　　我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
　　“你不喜欢流萤，是吗？每次我提到她你都会很沉默。”二少爷依旧温和的说，脸上挂着笑容。
　　我愣了，但很快摇了摇头。流萤，那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没有一丝小姐脾气，在众多表小姐中，她是最好的，也是最体贴下人的。如果二少爷要娶亲，她是最佳人选。而且在二少爷的心目中，真正喜欢的也是流萤。这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就连老爷老夫人都打算为少爷订下这门亲事。
　　“真的不是？”二少爷抬起我的下巴，追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拼命地摇头。
　　他站起身，交待一句，“兮落，把桌上的帐册整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他气什么。在府里呆了五年，从十岁到十五岁，从他把我捡回来的那刻起，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只是，他是少爷，我是丫鬟；他能说话，我只能用点头摇头来回答他的问话。有时，我真好奇我何以变的如此乖张，做我一向讨厌做的事，什么打扫房间，端茶倒水，样样都学会了，而且还做的得心应手，完全忘却了我是一个另类的人。是因为我不能说话？不是。真正想想，应该是二少爷那副温文尔雅的好脾气吧。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他都挂着笑容，始终不曾骂我一句。即使真生气了，他也只撇下我，让我一人呆在房中面壁思过。不知不觉中，我不再急噪，变的和他一样淡然，一样温和。也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影子，他的笑容闯入了我的心扉，任我怎么也忘不掉，擦不去。
　　“兮落，想什么呢？”风儿走进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自语道，“这么专心？”
　　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反驳，然后指着桌上的一大堆帐册让她帮忙整理。
　　风儿也不推脱，拿起一本本的帐册理顺放好。“兮落，流萤小姐要来了。听张妈说，夫人已打算为二少爷订下这门亲事了。我们马上就有一位二少奶奶了。”风儿一脸兴奋，在屋内开始转圈圈，手舞动着，“流萤小姐她既漂亮温柔，又会弹琴，而且还很体贴。她要是成了未来的二少奶奶，这是我们的福气。”
　　是的，这是府里每个人都希望的事。二少爷，老爷，夫人，风儿，张妈，每个人都盼着流萤快点嫁进府里来。
　　可是……
　　我飞快的整理好帐册，又去整理花瓶。一大把的栀子花，飘着淡淡的清香。我无聊的摆放着，眼瞧着一枝栀子花，微有些黄了，夹在那束花中很碍眼。我想把它拔出来，扔掉。慌手慌脚中，碰到了花瓶。花瓶摇摇欲坠。我伸手去抢，可还是碎了。
　　“兮落，你在做什么？”风儿问到，“那可是二少爷最喜欢的花瓶，这下怎么办？”
　　我没理她，蹲在地上拾起那些碎片来。
　　“兮落，别捡了，我去拿东西来清理。”风儿说完，走出门外了。
　　我不理，依旧捡着那碎片，把它们全都放在手里。碎片的尖利刺的我手心流血了，可我感觉不到痛。心里很难受，嘴里想喊出来，想骂人，想发泄，却发不出声音。原来心痛的感觉竟是如此折磨人。
　　“兮落。”二少爷猛的一声传来，吓的我腿一软，跪在了那些碎片上。
　　二少爷拉我起来，拍掉我手中的碎片，脸色变的异常阴沉。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手也握的更紧了。二少爷终发现了我的异常处，掰开我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我把头扎的更低。再抬头时，发觉他已走了。
　　不久，我被调去帮林叔管花园，给花浇水，施肥，剪枝。
　　我想，打碎他心爱的花瓶，二少爷一定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