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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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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朗哭到睡着。
然而醒过来之后,他又回到了之前的乐观少年。他对艾尔克道歉,为那碎掉的花瓶。
艾尔克笑道,“不要放在心上,我明天帮你找个新的来。”
“太麻烦你了,艾尔克。”徐云朗顿了顿,毫无预兆地道,“我想我还是不接受那个手术了。”
这个话题切入得太突然,以至于艾尔克一时没反应过来。徐云朗接着道,语气坚定,这证明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我还没告诉舅舅他们,想先跟你说一声。”
艾尔克静默地想,他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意外。
徐云朗想了一会儿,“我想学画画,可能要在医院里学习,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艾尔克愣住。
“其实我之前就很喜欢画画,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把我卧室的墙上都画上了东西,妈妈当时都被我气疯了。”想起当初的事情,徐云朗笑了起来,“但是后来开始打篮球,时间被分去许多,就一直拖着,趁现在有空,我就想不如开始学好了。”
做最乐观的估计,他最多还能再活半年。
艾尔克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他见过许多同样末路的病人,他们面对生命的期限也能平静,然而那只是因为恐惧被忍耐到了极致。他们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一切,只想让自己死得没那么难看罢了。
他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却似乎只是一片空白。有什么在他心中隐隐作痛,但这并不难以忍受,像什么东西狠狠地破土而出。
艾尔克忽然就明白了,是死亡的阴影,让这位少年这么美好,犹如每天早上第一缕晨曦,也如每天傍晚最后一丝晚霞。他慷慨地面对窘迫的时间,让他的生命不至于狼狈。这并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无畏,而是因为对生命的热爱。他这么热烈地活着,并且不断地展现,长短并不能改变生命的本质。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关于自己,关于他。
对于徐云朗的希望,家人们都很支持。他们找大学的美术老师每隔两天来一次医院,从素描开始教起。
现在徐云朗不用再克制用药了,医院人道地同意,在他感到痛苦的任何时候都可以大量使用吗啡。
他越来越虚弱,拿着铅笔的手很难挥洒自如的画出流畅的线条。美术老师阿德拉是个成熟的女性,她已经从众人嘴里了解到了这个男孩的情况,以及不会太长久的未来。
所以她对这个学生极有耐心,也不定学习计划,教到徐云朗累了就停止。阿德拉也经常和徐云朗聊天,努力让他保持愉快的心情。
接触艺术的人总是浪漫,他们很多都活得像个吟游诗人,阿德拉也不例外,她年轻时曾背着她的画具一个人去全球旅行。她遇到很多人,和其中一些人结伴旅行一段路,甚至和他们谈一场和旅途一样长短的恋爱,在终点处和他们温和地说再见。
徐云朗出神地想着关于阿德拉所描述的一切,“我真羡慕你,有过这么精彩的人生。”
“不,云。”阿德拉握住他的手,带着温柔的笑容,“你也过得很精彩,比很多人都更加精彩。”
徐云朗看着她,“谢谢你。”
“云朗,今天的课程该结束了哦。”艾尔克带着护士走了进来,礼貌地和阿德拉打了招呼,就细心地帮徐云朗做了例行检查。
“艾尔克,你看。”徐云朗指着今天的成绩,上面稀稀拉拉地画着类似建筑的图案,“阿德拉说她去过的伊斯坦堡就是这样,有很多城堡,还有很多教堂。”
“是的。”艾尔克照例在旁边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徐云朗笑道,然后看着画纸。艾尔克反应过来,立刻夸张地叫道,“噢,看看,你画得真棒。”
徐云朗被他的过度演绎逗得笑了出声,他的笑声一向很纯粹,和正午阳光一样没有阴霾。艾尔克就是最喜欢他这样的笑容,能让所有疲于奔命的人感到满足。
“我也觉得自己很有天分,如果多一点时间,我想我一定会成为名家。”徐云朗保持笑容,微微垂下眼眸,“如果多一点时间。”
他“哈”地笑了一声,讲起今天的趣事,“阿德拉有过好多男朋友哦,还有过女朋友,她真是个有魅力的女性。”
艾尔克很配合地挑了挑眉,“也有很多人喜欢我,为什么从不见你肯定我的魅力呢?”
徐云朗侧头看他,表示同意,“啊,当然,艾尔克你这么帅,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你有女朋友吗?从没有听你提过。”
艾尔克摇摇头,“没有,但是有喜欢的人。”
徐云朗惊讶了,在他看来,艾尔克是非常有自信,且有本钱去自信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单恋或者暗恋,“你没有对她告白吗?”
“哦,你觉得我应该向他告白吗?”
“他?”美国是个开放的国家,同性恋虽然依然不是主流,可相比在中国,大家的接受度高了许多,徐云朗想到这里,也只是稍稍顿了顿。他很认真地劝道,“我认为你应该向他告白,时间很短暂,我是说,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艾尔克看着他,“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应该珍惜时间,对吧?”
说完,他轻轻执起徐云朗的手。那只手一点都不漂亮,青筋毕露,因为经常输液,布满不均匀的青白。
徐云朗呆呆地看着这俊美的男人在这样一只手上虔诚地印下一吻,他带着动情的声音问,“云朗,你可以接受我吗?”
徐云朗第一个反应是这家伙在开玩笑,他甚至怀疑下一刻一大群人会跳出来说这是个整人游戏。
可是艾尔克的表情那么真挚,他那双可以溺死人的金色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情意。徐云朗表情古怪地愣了一会儿。
“你在向我求爱么?”
“很明显,不是吗?”
“向我?”徐云朗低声问,笑了两声,像在嘲笑艾尔克的莫名其妙,又像在自嘲,“向我?”
艾尔克的手仍没有放开,他手心滚烫,不断熨帖着掌下粗糙冰冷的皮肤,“为什么不是你?”
徐云朗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快死了。”
这是继他上次失控之后第一次提到死亡这个单词。但这次他没失控,反而像个苦口婆心规劝浪子回头的朋友,“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选择用这些时间来学画画,我也可以选择用这些时间来爱你。”艾尔克小声道。
他喉咙上下移动了一次,像在吞咽什么苦涩的食物。他垂着眼,暗金的眸子缓缓流下眼泪,顺着脸颊划过,犹如绵延不断的誓言,“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有时间。”
徐云朗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帮他擦掉不断流下的眼泪。
在终点来临之前,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放弃任何一件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