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殇（2021修）》寒正

75、玉殒

　　靖安之乱，随着黑帝暗杀凤帝，黑帝又被静夜国君杀死而宣告结束。

　　林臣为断臂装上假手肢，利用失传已久的换心术给月若水换心续命，悉心照料半年，月若水得以康复。

　　而换了心后的她，没了恨，空了心，如得新生。

　　二人摒弃前嫌，隆年新初，两帝联姻。静夜、黑月两国就此合并，统称‘沧国’，号天元，凤帝独尊，国姓依然是月。

　　林臣愿屈为‘凤后’，将绫儿赐婚林溪，另封林溪常山王，居住原来的静夜皇城，辅助凤帝管辖半壁。

　　婚宴当晚，云都热闹不已。宴席之上，姜穋喝得好不痛快，强颜欢笑掩愁云。

　　不知去了多久，诸数人皆已烂醉。

　　月若水凤冠霞帔，十六人的轿子高抬着，从宴殿抬进玉鸾宫。

　　*

　　天元二年，沧国派大将张孟、姜穋及一干重将迅速地吞蚀了残缺的刹日国。

　　次年，又生下一女，名‘月忆’。

　　宫里的内监和宫娥都希望，这个公主别跟月曦公主那样也是个顽皮鬼，不然他们一百条命也不够伺候两个活祖宗。

　　只好景不长，天元四年，月若水的心突然病变。

　　林臣用尽一年时间寻找合适的心，仍旧徒然。

　　天元六年，桃花漫天飘零的春天。

　　月若水依偎在林臣的怀里，两人坐在草地上，观看着满园的桃色，飘洒的花瓣，零落在她们的身旁，美不胜收。

　　林臣一面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一面细数这些年里的点点滴滴。

　　许久，风过，月若水一阵咳嗽，林臣轻抚着她的胸口，动作好温柔，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她：“风大了，回寝宫吧。”

　　“不了，再看一会儿吧……”月若水艰难的睁开双眼，淡淡的笑着。她知道大期以至了，缓缓的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这次我若真的离去了，你也别悲伤。”

　　林臣拂开鬓边乱发，颤抖着，似笑非笑，笑的好勉强，但她还是强笑着，声音飘渺：“我可没那么脆弱。”

　　一时间，千朵万朵的花瓣飞离枝头，随风飞舞，飘向它们不知名的地方，漫卷成一场旖旎动人的桃花雨。

　　花雨之后，那就是满目凋零落红碾作尘吧，灿烂却短暂的一段韶华，对它们说也已经足够。

　　忽地，月若水猛咳几声，一口鲜血流出唇畔，喉间的血腥气，渐渐的漫了开来：“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老天恩赐给了她几年的时间去享受人生最后的繁华，她过得满足，足够她不在去奢求什么。如果真的要有遗憾，只能说没能继续活下去。

　　“真想看到无邪和忆儿亭亭玉立的样子。”这恐怕会是最大的遗憾。

　　林臣从来不知道强忍泪水的感觉是这么的难受，喉咙好像被刀子卡住，每一次呼吸，都有刀尖在刮着喉骨。她微微俯下头，薄唇吻上微凉的面颊，喃喃低语：“一定会的，我会带忆儿到你墓前的，告诉她，里面躺着的是世上最爱她的人。”

　　“不必了，我走后，你就迎娶一位女子来代替我吧，我不希望忆儿变成没娘的孩子。”她可怜的忆儿才三岁，接下去的年华还有那么长久，没有娘亲的疼爱，她该有多孤独。

　　“我们的忆儿长得像你，和你一样有着坚韧不屈的性子，怎会脆弱。何况不止我一人，还有无邪、曦儿一样会宠爱着她，视她如珍如宝，她一定会健康活泼可爱的长大。”

　　“你如此说，也好……”后母总比不过亲娘，这样的道理谁能不懂。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好多话不用说透，彼此都明。

　　“你怕么。”霎间，酸涩的热流涌上鼻尖，懊恼与自责，就像一排排的利刃，狠狠的凌迟着林臣的心。她只觉悲伤到无法言语，一股热潮涌上眼眶，浑身紧绷，咬牙忍耐，表情因极力克制悲痛，而变得有些扭曲，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心中的悲恸欲绝，只有依着本能，表达心中的悲痛，来释放心中无边无际的悲哀。她痛不欲生的闭上眼眸，眼角流下的每一滴滚烫的泪，都是从心中流淌出来的血。

　　“怕什么。”细弱的声音，有丝颤抖，月若水的头靠在她的肩上，泪水无声息的早已隐落进发丝之中。其实她怕，怕就这样去了，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怕这温柔再也享受不到。

　　她怕好多好多……

　　“你怕不怕……一个人走。”嗓子显然沙哑。

　　“不怕。”月若水苍白无色的双唇，轻颤浅笑道：“反正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的。”

　　对她来说，经历了那么多，能再换取到幸福，是上天给的恩赐。她经历两次生死，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也知人命终究有一天会结束，但能带着满足离开，实在无怨尤。

　　“好！你一定要等我……”林臣含泪一笑。

　　月若水还想再开口，让林臣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别为了她而错过，不然也会抱着遗憾的，人这一生活着没有遗憾，才算没有白活过啊。但，喉咙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了，唇畔的笑容依旧，保持这最后的姿态，告诉她，她走的很安心，很满足。

　　　　时间嘎然静止，月若水的头突然无力的垂下，长发如黑色的瀑布，在雪白的纱裙上散开纠结着林臣的墨发，十指紧紧相扣，纠缠不清。

　　枝头上的花瓣，零落无几。

　　怎知红丝错千重，路同归不同。

　　好半晌，悲愤的哭腔盘旋在顶头的上空，像是天空凄厉的雁鸣，绵长哀婉，令桃花的飘零变得更为凄惨，但不会遗忘它曾经的灿烂。

　　嘶声力竭完，林臣面上呈现出一片死寂，微微垂首，望着眼前仿佛熟睡的小脸，嘴角挂着让人寒战的笑意，深邃幽暗的眼眸，变得空洞凄怆宛如失了魂一般。

　　她一遍一遍亲吻着毫无生息的脸，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像在心口上一刀一刀的摧残凌虐的疼，更像是被活生生的剜去了心。

　　忽而笑了，笑声悲凉，仿佛要钻进人心里，教人与她一同感受，这撕心裂肺的痛，永不弥合的伤。

　　“若水，若水，来世，我还会找到你，绝不会再伤害你，相信我……”

　　“你走慢点，等我安顿了一切，我就来陪你……”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寂寞的……”

　　风吹来，血泪落下，透凉了桃李面容。

　　林臣拭干了泪，又换了模样。

　　回宫后，戴上银面，假以凤帝身份持政，算是暗中恢复了本属自己的身份，并对外称是‘凤后’病逝，举国行哀。

　　天元八年，历达六年的长征，蓝炎国被灭，暗星国自愿归顺。自此，五国统一，以原是刹日国的皇城扩展重建，定为凤帝之都。

　　天元十年，凤帝决意隐居，由储君继位。

　　然太子月无邪却已无意江山社稷，禅位给月曦公主后，被封为‘中山王’，得赐领地卢邑城，不日后远赴并有林寒终身守护。

　　元封三年，第二任凤帝重新制定国律，大起改革，女子不但能参科举，为官为将，更可三夫四妾，不受拘束，不浸猪笼。
　　凤侣龙阳者，许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此举一推行，就立即掀起了场轩然大波，引起暴民反政，认为国法新律荒淫无度。
　　曦帝不惧怕，将领头的一干暴民斩首示众，人头全部插在矛尖上高挂皇城之上，以儆效尤，还有不从者一律同落下场，直到没有人再反对为止。

　　元封六年，沧国终于上下齐心统一，天下太平。

　　隐居后的林臣，所居的行宫是座冰殿，四季无变的森寒。殿内，安置偌大的冰棺，里头便躺着已安睡永世的月若水。
　　这一世虽错过太多，但所幸最后还来得及偿还。

　　就由她，守完那最后的承诺。

　　含笑间，推开厚重的开棺，躺入其中，执冰凉的手，永世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