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乱》蓝莓芝士

301、一五零（下）

　　太上皇和太后很快便秘密离开皇宫了，同时宫里也传出尹依依感染伤寒，病来如山倒，竟是命悬一线。

　　三个月後，永和帝之后薨，谥号为圣凤正鸾皇后，永和帝悲痛欲绝，宣布终身不再立后。

　　夜里。

　　一轮凄清的冷月高高挂在天边，彷佛怜悯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凉风吹动着雪白的床幔，尹依依正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牧流风和牧似云。

　　尹依依假死的消息甚至瞒过了牧流风和牧似云，她听说两个儿子在自己的葬礼上哭得几乎晕厥，足足三天吃不下东西。

　　她的心也很疼，却知道这是必经的阶段。

　　直到此刻，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尹依依还在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对，如果让两位小皇子知道自己是为了他们而不快乐地留下来，他们的确会深感愧疚，但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家母后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假死，他们可会更怨恨自己的无情？

　　可惜事情已经无法回头。

　　明天，尹依依就会於清晨坐着马车从北城门出发，永远地离开京城。

　　大约是感受到尹依依幽怨的眼神，牧流风和牧似云竟然相继惊醒，她吓了一跳，转身便想趁他们还没有看清时离开，躺得较近自己的牧流风却已经抓着自己的手。

　　小小的，温热的手，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手。

　　尹依依心中一软，还是回过头来。

　　「母后……母后！」牧流风哭着唤道。

　　牧似云也在抹眼泪，爬过来抓着尹依依的另一只手道：「母后不要走！」

　　小孩子分不清梦境现实，他们明早醒来，大约会以为这是梦境吧。

　　那就让自己在梦境里正式跟他们告别吧。

　　「流风丶似云……」尹依依清泪夺眶而出。

　　他们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啊。

　　自己多麽想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封王，看着他们及冠，看着他们娶妻，看着他们威风凛凛，君临天下，看着他们对自己微笑……

　　「母后不要离开儿臣！」牧似云抱着尹依依哭道。

　　牧流风也抱着尹依依的手臂道：「儿臣一定会努力读书的，不会再让母后失望！母后不要离开儿臣！」

　　这样的童言稚语，这样的苦苦哀求，叫尹依依如何舍得呢？

　　「对不起，母后还是要离开你们……」尹依依哭着道，没有人了解她心中的悲痛，她只能在夜里默默垂泪。

　　「是不是儿臣哪里做得不好？」牧似云扬着一张哭花了的小脸道。

　　「流风和似云都很乖巧，是母后不好，是母后自私，竟然想要离开你们……」尹依依把一对儿子拥入怀中，三母子哭在一块，谁都不知道该怎麽办。

　　不知道哭了多久，尹依依方才止住哭声道：「以後，你们都要乖乖的，不要欺负对方，要努力读书，要专心习武，记住要为国家建功立业……」

　　尹依依吻了吻牧流风的额头，又吻了吻牧似云的额头，轻声道：「最重要的是要兄友弟恭，活得平平安安的，那麽母后便能放心。」

　　「是不是儿臣乖乖的，母后便会回来？」牧流风晃着尹依依的衣袖道。

　　尹依依含泪不答，手不断地抚摸着两个儿子软绵绵的头发，想要抽身离开，却还是被他们拉着。

　　可是尹依依却知道，假若自己再是不走，天一亮，他们醒来後便会知道这不是梦境，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所以尹依依唯有狠下心肠，甩开他们的手站起来，站得远远的，也不管两个儿子跌跌撞撞向自己跑过来，道：「母后要走了，你们以後要活得好好的……」

　　说罢，尹依依便掩脸转身跑走，两个小孩子哪里追得上尹依依的速度，加上他们也是哭得泪眼朦胧，难以自拔。

　　听着寝殿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尹依依何尝不心疼？何尝不难过？

　　那是连皮带肉被扯断的痛楚啊！

　　翌日大清早，牧雨澄下了早朝後便匆匆换过一身文士衣服，独自出宫来到北城门前，只见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已经在那里准备好。

　　马车旁边正站着一个荆衣布钗的少女，秀发如云，没有梳成妇人的发型。

　　这样素妆淡雅的尹依依，比起在宫里的故作姿态，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

　　「皇……公子来了。」尹依依一怔，她没想到牧雨澄竟然会来送行。

　　牧雨澄长眉一皱，先道：「妳昨夜是不是见过风儿和云儿？」

　　「嗯。」尹依依有点心虚地道，她明明答应过牧雨澄不去见他们的。

　　「他们哭得半死不活，说是昨夜看到母后报梦。」牧雨澄一摇手中摺扇，无奈地叹道。

　　尹依依抿唇道：「我……也只是舍不得而已。」

　　牧雨澄仰头看着北城门的城墙，淡淡地道：「既然作出了决定便不要後悔。」

　　「嗯。」尹依依罕有地同意牧雨澄的意见。

　　由於尹依依身死一事属於宫中秘密，知情者只有牧雨澄丶尹依依丶太皇太后和高嬷嬷，所以今早尹依依便在高嬷嬷的护送下从秘道离开皇宫，来到这北城门前。

　　尹依依本来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送行，牧雨澄的驾临实在使她惊讶。

　　却见高嬷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她本想催促尹依依上来的，没想到却看到长身玉立的牧雨澄，吓得几乎从马车里摔下来，只懂得颤声道：「皇……皇……」

　　皇上该不会是反悔吧？

　　「高嬷嬷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吗？」牧雨澄展开摺扇，柔柔地问道。

　　高嬷嬷见牧雨澄和颜悦色，不像是在反悔，当下安心走下马车，躬身道：「老奴侍候了两任的夫人，早就忘掉宫外是什麽模样，更不清楚为什麽外面会让老夫人流连忘返，让少夫人趋之

　　若骛，所以想跟着少夫人去见识一下。」

　　最重要的是，高嬷嬷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像庄皇后和尹依依这般仁慈善良的后妃了，所以她毅然决定离开皇宫。

　　活了这麽多年，外面是什麽滋味早就忘记，这次就要趁着双脚还灵便的时候走遍那大江南北。

　　尹依依默默地看着远方的皇宫，不发一言。

　　牧雨澄凝视着尹依依的侧脸，自己好像今天才发现原来尹依依长得挺漂亮的，肌肤白晢，瓜子小脸，瑶鼻樱唇，眸若朗星，青丝如云，腰若扶柳。

　　这麽多年以来，自己的确是被那些该死的自尊也蒙蔽了双眼，才会把一个弱女子欺负至此。

　　真不应该。

　　「我也应该走了。」良久良久，尹依依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牧雨澄上前想要扶着尹依依走上马车，尹依依来到马车门口时，却突然转头望着牧雨澄。

　　「谢谢你。」尹依依终究还是对牧雨澄微微一笑，说出了这句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语。

　　谢谢你愿意放我离开。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的任性。

　　当初大家都有错在先，却是谁都不愿意先认错，以至於後来那麽多的悲欢离合。

　　谢谢你在过了那麽多的事情，依然愿意真心诚意地前来送行。

　　纵然你我今生只有短短几年的夫妻缘份，此後天涯海角，一者为深宫帝君，一者为闲云野鹤，今生今世再无机会相逢，我仍然要感谢这段缘份。

　　「我也要谢谢你。」牧雨澄柔柔一笑，为尹依依理好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在耳後。

　　谢谢你给了我两个如此玉雪可爱的儿子。

　　谢谢父亲把妳送到宫里，让我能发现自身的错误，从而改进。

　　恩怨情仇，终究是化为转眼云烟。

　　高嬷嬷在马车里看着二人，泪水不禁湿了眼眶，明明是郎才女貌，明明是佳偶天成，为什麽要闹得这般复杂呢？

　　却不知道世间之人皆有深浅缘份，有些人有缘份当一辈子的夫妻，有些人却注定只能相守数年。

　　尹依依终於还是走上马车，踏踏的马蹄声划破了清晨京城的寂静，扬起一阵阵的雪花，朦胧前方远去的佳人身影。

　　牧雨澄凝视着尹依依离开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浮起他们成亲当日的情景。

　　自己身子素来虚弱，所以大家都不敢胡乱灌太子的酒，自己喝了几杯酒後便走进新房里。

　　门口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俗气难耐。

　　房里被漆上大红色，眼里一切彷佛都成了红色，连床上那个静静坐着的新娘也显得已和这红色溶为一体。

　　牧雨澄记得自己拜堂时，新娘子的盖头曾被风掀起来，当时自己没有看清楚，现在倒是能把自己的娇妻看清楚。

　　他拿过八仙桌上的喜秤，上前微微弯身，轻轻挑起新娘子的大红盖头。

　　佳人红妆娇艳，如花似玉，眸似琉璃唇若朱，秋波似笑亦非笑。

　　恍若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