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乱》蓝莓芝士

298、一四九（上）

　　一四九

　　四更时份，冬日的早上总是来得特别晚，所以现在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

　　高嬷嬷却已经穿戴整齐地守候在凤仪宫寝殿的锦帘外，只待时间一到，便要进去唤醒皇后娘娘。

　　当皇后娘娘并不是民间女子想像中的轻松，首先天天都要四更时份，梳洗整洁，然後前往大厅里让一众妃嫔前来请安，跟着就是例行地去佛堂里向太皇太后请安。

　　万一稍为耽误一点时间，给别人知道又会沦为茶馀饭後的话柄。

　　所以说当皇后娘娘并不简单啊。

　　其实按照燕朝宫廷礼仪，皇后娘娘身边应该有更多的侍从，服侍她的顺序也会更为复杂，但尹依依不喜欢那麽多人围绕着她，所以只留下高嬷嬷一人作为贴身宫女，还有几个打杂的宫女

　　太监，所以这一切便相对地简单。

　　时间到了，高嬷嬷恭恭敬敬地进去锦帘里，立在尹依依的床边，垂头没有直视床帐，唤道：「皇后娘娘该起来了。」

　　过了一阵子，床里便传来有人在掀动被子的声响，高嬷嬷退後几步，手抱着洗漱使用的金盆，等待着尹依依下床。

　　床帐终於被掀开了，只见尹依依一身金丝宫袍，眯着眼睛问道：「今天什麽日子？」

　　「十二月初二。」

　　十二月初二……水碧音是在昨天离开吧？

　　反正自己也没必要送行。

　　但心里不由自主有点落寞，唉，最後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宫里。

　　「嗯。」尹依依的长发有点凌乱，面色由於长期画上厚妆的缘故，所以年纪轻轻却已经显得有点苍白，她走下床去，高嬷嬷把金盆放在八仙桌上，躬身道：「请皇后娘娘洗漱。」

　　尹依依懒得回应，拿起丝帕洗脸再漱牙，然後便信步来到屏风後的衣柜里挑选衣服，今天她想穿些较为喜庆的颜色，所以便挑了件粉红色的长裙配暗红色宫袍。

　　褪下本来穿着金丝宫袍，肌肤是久未接触阳光的苍白，尹依依望着镜里的自己微微发怔……

　　这种无聊的日子，到底是不是还要过下去？

　　可是，宫里还有自己最牵挂的小皇子……

　　难以抉择。

　　尹依依甩了甩头，自顾自穿上衣服，本来皇后娘娘穿衣是该由婢女服侍的，但她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更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体展露在他人面前，因此一直坚持要自行更衣。

　　反正她现在是皇后娘娘，谁敢违反她的话？

　　更衣过後，尹依依便来到梳妆台前，待高嬷嬷把金盆送出去後便会回来为自己梳妆。

　　高嬷嬷回来之後，先用象牙梳把尹依依的长发梳好，然後问道：「娘娘今天想要什麽样的发式？」

　　「朝云近香髻吧。」尹依依轻抚着太阳穴，昨夜睡得不好，老是被惊醒，使她现在头还是晕晕的。

　　高嬷嬷动手为尹依依梳发，她服侍尹依依已有一段日子，加上之前贴身服侍庄皇后几十年，对於这些粗活自是极为熟悉，只需要几下子便把这个复杂的发髻梳好，问道：「娘娘想要什麽

　　样的发饰呢？」

　　「今天本宫穿红色，还是戴些偏红色的发饰吧。」尹依依望着镜里的自己，发现素面朝天的自己完全无法驾驭如此华丽的衣服。

　　自己本就不是这般霸气的人……

　　幸好现在总算学会了装成这样一个人。

　　但是否要放下伪装，重新活一遍呢？

　　自己何会习惯？

　　唉，为什麽自己又在想这件事呢？

　　却见高嬷嬷已经捧着一个金漆托盘，上面铺着鲜红绒布，绒布上放置着不同形式的红色发饰，尹依依的首饰多得连整个柜子都放不下，事实她用的通常都是那些自己心仪的，大部份的珠

　　宝都只是拿来尘封而已，只是有时候不好意思什麽都不挑选，免得让别人知道，以为她这皇后故作清高。

　　尹依依挑选了几个红色发饰，高嬷嬷收回金漆托盘後，便把发饰戴到尹依依头上，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金钗是东瀛刚进贡过来的，红宝石璀璨夺目，金钗擦拭得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价

　　值连城的宝物。

　　无奈尹依依看宝物看得发腻，所以这红宝石金钗对她而言，还不如街边一碗牛腩面－－这阵子天气太冷，自己只管着在宫中赏梅，也没有出去蹓躂，使她不禁有点怀念大街上那家牛腩面

　　摊档。

　　戴好发饰之後，高嬷嬷问道：「娘娘是否满意？」

　　「很好。」尹依依其实也不太懂得看这些门道，但既然高嬷嬷在宫里侍候多年，自是知道皇后娘娘该如何装扮，所以多半都不会反对高嬷嬷的做法。

　　然後便是最重要的画妆，皇后娘娘的妆容是变化最小的，因为实在容不下变化。

　　别的妃嫔还能偶尔装作病弱，偶尔装作单纯活泼，偶尔装作文静娴雅，可是皇后娘娘却不一样，皇后娘娘必须有镇住後宫一众想要争宠上位女子的气势，所以气势绝不能弱下来，以前尹

　　依依偏好的清淡早已经不再使用了，现在天天都要画上浓妆，以求看起来睥睨後宫，凤眼含威，好让那班女人不敢向后位打什麽坏主意。

　　所以说皇后才是最没有自由的一位，连怎样画妆都没有选择权。

　　画好妆容之後，那个一统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又出现了，尹依依对着镜里看完又看，确定自己已经一洗刚起床时的颓气，回复平日的高高在上之後，方才点点头。

　　本来淡淡的秀眉被画成长眉入鬓，凤眼上挑，眼中含威，珊瑚红色双颊饱满，朱唇画得微厚，显得有福份，耳上带的是一串珍珠耳环，看起来就是个万民景仰的皇后娘娘。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纵使沉闷，纵使重复，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来到凤仪宫的大殿里，尹依依的肚子饿得咕噜作响，但她却知道自己还是要打醒精神，因为只有在请安之後才能进膳，她常常都祈求请安里不要出什麽乱子，要不然自己又要在後宫里办

　　事，久久都不能吃早饭。

　　真不懂是哪任皇后娘娘留下来的规矩，一定要在众妃嫔请安之後才能进食早膳，所有皇后娘娘在起床之後都是要吃东西的！要不然起床气不会消除的！

　　可是事与愿违，那群在宫中蹦蹦跳跳的妃嫔总会捅出麻烦，虽然尹依依也不太懂得背後的用意，报仇？得到皇上的青睐？威胁自己的凤位？

　　想了许久，尹依依的结论就是这群女人在宫里活着无聊，唯有拿对方来消遣，而且跟朝堂上的男人一样，每一战都是招招到肉的夺命。

　　「参见皇后娘娘。」等了一阵子，妃嫔们便鱼贯进来，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语声娇柔，背地里却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

　　谁说朝堂上的大臣最为虚伪？且看看这群活在後宫里，终生只能作困兽之斗的女人吧。

　　「赐坐。」尹依依面无表情地道，从旁边挑了件桂花糕放进嘴里，本来早上是不该吃如此甜腻的东西，无奈尹依依认为自己再不吃东西，大约就要晕倒在凤仪宫大殿里。

　　接下来的时间，尹依依通常都会在发呆，幸好她长得颇为刻薄，加上妆容掩饰了她的面色，所以大部份人都只以为她充满威严地在打量着自己，只有高嬷嬷知道自家皇后娘娘又在作梦了

　　。

　　唉，还没有睡醒吗？

　　幸运的话，这群女人斗了一会儿嘴皮子便会乖乖告退，不幸运的话，後宫又出了什麽麻烦，那尹依依就要先放弃热腾腾的早饭，替这群女人收拾麻烦。

　　所谓皇后娘娘，其实就是如同奶娘般的存在吧？总是要替这班女人收拾残局。

　　今天比较幸运，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没什麽闲心思去想着给别人使绊子，所以今天的请安意外地和谐，至少尹依依看不出什麽不和谐之处，当然，背地里大家又

　　在想什麽，她倒是不知道的，也不感兴趣。

　　请安过後，那群女子便莺声燕语地向尹依依施礼告退了，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叫得又甜又动听，尹依依却知道她们恨不得把自己马上踹下来，取而代之。

　　毕竟皇后娘娘这个位子还是有好处的，例如尹依依不用跟她们明争暗斗就能享受这种一国之母的无上待遇，她承认自己比他人幸运，当初明明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却因为机缘巧合而

　　嫁入宫里，一举当上太子妃，使不少争着要当太子妃的千金小姐暗地里咬破了手绢，然後在别人看似无风无浪的情况下产下龙子，当上皇后－－

　　当然，别人看似是无风无浪，尹依依却知道这一路上走来不容易，如非靠着幸运，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这种日子过下去，又有什麽意义呢？

　　尹依依来不及细想，高嬷嬷便在旁边提醒道：「娘娘要进膳了，然後便去找太皇太后请安。」

　　进食早膳後，尹依依摸摸鼓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前往佛堂里找太皇太后请安。

　　妃嫔要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也要向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当然，现在太后在康寿宫里隐居，自然也免去了自己的请安。

　　在不久远的将来，便会有皇子妃和太子妃跟自己一起去太皇太后请安。

　　这皇宫里的女人，总是来之不尽的，走了一批，又会来一批，生生不竭。

　　只是，自己会否能看见皇子妃和太子妃呢？

　　如果离开的话，自己往後都会缺席於两位小皇子人生重要的场合，例如说是及冠，或者是娶妻，或者是封王，甚至是登基……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落下来的两块肉，真的舍得吗？

　　看着他们由两堆软软的肉团慢慢长大，长成今天那两个会跑会跳的小皇子，自己放得下这骨肉亲情吗？

　　他们会恨自己一辈子吗？

　　尹依依不断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知道今天便是五天之期的最後一天，她必须在今天给太上皇一个明确的答案。

　　走着走着，已经来到佛堂之前，高嬷嬷识趣地留在门口处，因为她知道尹依依每次都会把自己使开。

　　佛堂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静，太皇太后背对着尹依依，正跪在蒲团上低声数着佛珠，檀香烟雾缭绕中的白玉菩萨像显得格外圣洁。

　　「妾身向太皇太后请安。」尹依依躬身施礼，偶尔她都不懂，为何太皇太后能忍受周而复始地过着如此乏味的日子？

　　仔细想来，其实自己的生活跟她又有何分别呢？都是困在相同的地方，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而已。

　　水碧音以前一直留在佛堂里，但尹依依从未碰上过她，这大约是因为水碧音嗜睡，在这个时候她通常都还没有起床。

　　想起水碧音，尹依依心中不禁升起奇异的感受，说不上是什麽感受，就是感叹原来故人都已经辞去。

　　只剩下她一人还在宫里挣扎求存。

　　「依依来了。」太皇太后站起来，回身，慈详地笑道：「进去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