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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路干戈惜暂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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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蒙蒙亮,路上的行人却已是不绝。九月初是帝都的乞祀节,男男女女都会到琵琶庵去求得好姻缘。已成婚的祈求天降一子,还有的就是富贵人家求得平安。以往住在泗淮因为路途遥远,这样大的盛会很难参加,但是现在既已搬过来,那自然不能错过了。
朱砂起了个大早,还好因为有任务在身,柳大姐并未让她接客,不然九月份的天想起这么早,还真是有点困难。
芍药捧着一件绛红色的掐花对襟外裳进门,恰好见朱砂面带微笑心情大好。看着她绚丽的笑容,芍药也受到了感染,笑着问道:“姑娘今天何故如此高兴?”
看着梳着百合髻头插白玉嵌珠翠玉簪的芍药,朱砂不答反问道:“你又何故如此高兴?”
摸摸耳间的蓝红珊瑚耳环,芍药羞涩的说道:“前几年都在颠簸劳累之中,很难如此游玩,今得着机会,怎会不高兴?”
朱砂听得此言轻轻一声叹息:“到底是我连累了你。”正当妙龄的女子,谁不喜好热闹?可叹她的韶光都用在接客习武上,并没有时间参加节会,连带着芍药也不能参加。别家的姑娘,年纪轻轻早就行动成功过几次,唯有自己方才一次。
看见自己无端触碰到朱砂的伤感,芍药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跟着姑娘,我从不觉得委屈。”
朱砂听得此言欣慰的点点头,这些年,许多故人都去了,唯有芍药还陪着自己。
朱砂并未如红楼的其他姑娘一般坐轿前往,她只是让老伯停泊在岸,自己和芍药走着去。
并不是她不喜张扬,而是她喜欢安安静静漫无目的的走路,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她想清很多的事情。早晨的天气湿漉漉的,小道边上的小草沾满了露珠。朱砂经过,让她的云霏妆花缎织小鞋沾湿了一大片,但是她却丝毫不在意。
芍药看着路上的行人大多数都看着自己和姑娘,还有的穿着粗布襟衣的妇女投来不削的眼光瞪着她们,芍药一一回瞪回去。她自然知道这些妇女在想什么,自己和姑娘穿着华贵却未用轻纱蒙面,便料定是她们是娼妓。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但是自家姑娘是个好人,她就看不惯别人瞧不起她,要不是姑娘,她怕早没命活在世上了吧。
想到这里,芍药偏转过头,看着眉头紧锁,正在思考问题的朱砂。
朱砂对上她的视线,用仅她和芍药两人能听见的语气低声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我只听说黎萦姑娘问柳大姐要了栖息丸,还有就是让柳大姐替她联系泗淮刘家。”芍药认真的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完完全全告诉朱砂。
朱砂听完,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当真是莽撞。”
芍药好奇的看着自家姑娘,不解的问:“姑娘何出此言?”
“我问你,黎萦姑娘武功在我之上,为何我排名第三她却排名十三?”朱砂轻笑着问芍药,她有心考考她。
芍药思索片刻开口道:“是不是黎萦姑娘行动向来我行我素,旁的姑娘不喜欢和她一起行动的原因?”
听着这个理由,朱砂摇摇头道:“哪里是这个原因,是她行动莽撞,性子太急躁,反而往往成不了大事。”说完叹息一声,这次她不光不能帮自己的忙,恐怕最终还会成为周家利用她来对付自己的武器,真是得不偿失。
芍药想想,姑娘说的还真是个道理。
两人行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才到达琵琶庵。这时候已经是艳阳当照了,远远的望去琵琶庵前人山人海。琵琶庵内不许有牲口进入,所以有许许多多的马车停在街道旁,估计这些是打远处来的人。
人群中有许多蒙面女子,她们均是连正眼都不瞧旁边的未着轻纱的妙龄女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娼妓,她们都不削一顾。
朱砂看着不远处有男子陪伴的红楼女子,心里哀叹一声。不管红楼女子多享盛名,均不过是男子的玩物而已。男子喜爱红楼女子,却甚少有娶回家的。难道这就是命?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前方有几十个人在替这辆马车开道。马车的帷幕上用金线绣有烈火图案,是都皇府的标志,识得的人快速的向后退开。以致马车行到琵琶庵前都无人阻挡。
虽然都皇的人行事张扬,但也不敢驾着马车强行闯入琵琶庵,只是将马车占了一个最显眼的宽敞地。
打马车停下,驾车的家丁就在车前趴下。轻挑帷幕,就有一女子自马车里出来。身穿淡黄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头梳拔丛髻,鬓边只插菊花纹珐琅簪,脖子上带着菊花形玉佩。一身华贵忖的原本淡如菊的脸庞更显精致。
眉黛打远处就瞟见了朱砂的身影,她嘴边浮出蔑视一笑,像是在炫耀自己如今的得势。
朱砂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她身后体型肥胖的帝哔,两人在一起,真是不搭调。
帝哔搂住眉黛的腰部,一脚踩在趴下的家丁的背上就向前迈去。他前面的家丁远远的就将几锭银子扔进琵琶庵旁的箱子里。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进入琵琶庵。
朱砂和芍药走近琵琶庵旁的纸箱前,正准备向里面投进两锭银子。就见琵琶庵门前一老者和几位佩剑的尼姑争论。有一位尼姑已经拔出了剑剑指老者喉部。
朱砂好奇的走近一看,刚走近,就听见举剑的尼姑说:“你常常坑蒙拐骗附近老人,如今没钱也敢硬闯我琵琶庵,当真是不想要命了?”看着尼姑剑指的那位老者,朱砂仔细一瞧就见那老者身穿破烂的青色道袍,脸色蜡黄布满皱纹,干枯的手里拿着一个竹竿,竹竿上撑着一个帆布,布上写着‘黄半仙’。
老者颇为可怜的说:“我只是想进去看看,还望道姑成全。”
那位尼姑并未被他可怜的语气说动,一脚揣在老者的胸口上,硬是将他踹到在地。呸了一口道:“老骗子,我琵琶庵岂是你随便进的地方?你速速离开,别挡着后面人进门,否则对你不客气。”
朱砂见那位老者瘫倒在地甚为可怜,上前一步扶起老者对着尼姑道:“道姑不必生气,这位老者的钱我替他给就是了。”说罢扶起老者慢慢走到纸箱前,自怀里又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进去。那道姑见朱砂投进银子,便也不再说什么,缓缓退到了门边,不再理会她们。
人群纷纷投入银子进入琵琶庵,朱砂本也想和芍药一起进去,就见她身旁的老者直看着她,目光阴冷。芍药一见很生气,挡在了朱砂的面前斥道:“你这老者怎这般无礼,我家姑娘好心救你你却以此狠毒目光看着她是何意?”
老者拱手无奈的道:“姑娘误会了,我是见你身后的姑娘面相颇为奇怪,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冒犯了姑娘还望见谅。”
说完他对着朱砂认真的说:“老夫见和姑娘有缘,有几句话想告诫姑娘,少年挥轻裘放歌弹长剑,香履冶游旧梦边,五陵笙曲散红绡纱凌乱,豪情空满怀悲酒寒,两脚踏翻红尘路已断,花开花谢花几番,庄周一梦蝴蝶飞去远,三生是非只等闲,富贵繁华纷纷如云烟,看朱成碧血泪斑,狂风骤雨长夜茫无边。姑娘现在放下,得自在。”
朱砂听完笑道:“多谢大师美意,只是我现在无法放下,所以还不能得自在。只是不知大师为何自称半仙?”
老者听完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为朱砂的不能放下叹息还是为自己是半仙叹息,亦或者两者都有。“我虽然看清尘世,却无法做到真正的超脱,难免还会过问凡尘中事,所以只能算做半仙。”
芍药听完轻声走到朱砂的耳边说:“姑娘你别信他的,你没听见那位道姑说他是骗子吗?”
老者虽然年老,耳朵却是特好,他听见芍药在朱砂耳边的嘀嘀咕咕,笑着道:“如今的人,皆是信虚假的好的,却不信真实的坏的,最后反倒怪我骗人,怪哉,怪哉啊。”然后看着芍药道:“我看姑娘和我有缘,时机一到我们再相会。”说罢大摇大摆的进入了琵琶庵。
芍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削的说道:“谁愿和你再相会?”说完看着朱砂。
朱砂这时仿佛回过神来,想起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老者,赶忙顺着他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哪知转过弯看着茫茫人群,哪还有‘黄半仙’的身影?
芍药看着自家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很是不悦,撅着嘴不满的说道:“姑娘你何必对那江湖术士的话耿耿于怀?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朱砂认真的看着她问:“你真认为他是个骗子?”
芍药点点头,睁着茫然的大眼看着自家姑娘,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守门的道姑不是已经说了吗?
朱砂蹙着眉,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刚才扶他那一把我悄悄用指尖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他实际上是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是我毕生所见最厉害的。你说,这样的高手会是个骗子?”
听完自家姑娘的话,芍药的脸刷的一声就白了,连眼眶也渐渐染红。贝齿咬住嘴唇,死死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朱砂看着她的样子,好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如果那老者说的是真的,那我以后不是真的要和他一起离开小姐?”说完呜呜咽咽的低声哭起来。
朱砂好笑的看着她的样子,安慰道:“听他的话,我命中该有一劫,若我死去,你又如何跟着我?”
原本朱砂是处于安慰的语气,哪知到芍药听完这句话竟然越哭越大声,还吸引了周围人的纷纷侧目。
朱砂一着急,拉着她就往小巷道穿。这琵琶庵也真够大的,背后是高耸的山峰,除了正方的前殿,四四方方还有一排排的禅房。道路是细小的石子铺成,没有被覆盖的地方长满了青苔,旁边的篱笆上种满了野蔷薇,芳香扑鼻。道路两旁的房檐上用竹竿密密麻麻的搭着,围成一个天然的屏障,路旁栽种了许许多多的紫藤萝,藤萝的枝条蜿蜒到竹竿上,花朵再从竹竿上方垂下,是个清凉的好去处。走着走着芍药也被这里的美景所吸引了,停止了哭声,经历了凡世的喧嚣,骤然来到这个地方仿佛是连情绪都平静了下来。
人数最多的地方当属正殿,正殿里放有七尊美人像,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只知如真人一般,眉眼连睫毛都与真人一般无二。正中央放着的是穿着红衫的女子,手挽竹篮,篮里放满了新鲜的花朵,女子两边均站有三尊美人,都穿着绿衫,动作全部是轻提裙摆的娇羞模样,奇怪的是这七个美人都是闭着眼的。来来往往的人跪在红衫女子面前,嘴里说着各种各样的愿望,说罢就将三炷香插在面见的香炉里。
这琵琶庵最出名的就是这七尊美人像,她们是当地人信奉的神。朱砂只知道当年一场疾病,害的琵琶庵附近的人死伤无数,在这危机关头,琵琶女带着手下女弟子不顾自身危险救死扶伤,将人们解困与水深火热之中,同时也得到了大家的敬仰,直到如今每年慕名参拜的人也不在少数。朱砂本就不信鬼神怪力一说,况且这神以前也是人。所以拉着芍药越往深处去,并未随波逐流去参拜琵琶神女。
朱砂二人仿佛走到了琵琶庵的最深处,看着面前碧波荡漾的一湖秋水,朱砂淡笑的嘴角不禁上翘起来。她看着芍药,轻声问道:“热不热?”说罢没等芍药反应过来就只见她褪去鞋袜,孩子般的坐在乱石上,脚伸进湖里荡漾着游玩起来。
芍药好奇的看着自家姑娘,她的性格向来沉静,如今为何变得如此活泼好动了?正要开口询问,就见不远处自阴暗的角落里出来一个人,只是淡然一瞥芍药便明白过来,只是不知自家姑娘为何知道周公子在这里?
轻举手中的薄纱,芍药就自怀里掏出一手绢替朱砂擦拭脸上的薄汗。还不时巧笑嫣然的和她说着话,既然自家姑娘要做戏,她自当竭尽全力配合。从未见自家姑娘如此欢快的笑过,芍药不禁微微红了眼。她才二十岁的年纪,却连随意微笑都很难做到,可见她是遭受了何等苦楚。
朱砂轻轻的支撑起身,正要和芍药说悄悄话,就见一片阴影落在自己旁边。微微挑眉,朱砂嘴角噙笑说道:“芍药你看,这不是那个呆子?”
芍药顺着自己姑娘的目光看去,‘噗嗤’一声笑出声“目光灼灼,依旧像个贼。”
周洄被芍药的话说的羞愧的低下头,只是从怀里取出一物,被纱布包裹着,也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朱砂好奇的看着他,这个呆子又想干什么?
周洄不急不缓的将纱布撩开,取出一朵枯萎的墨莲,是上次朱砂扔的那朵,只是他自己去了莲梗。
朱砂好奇的瞧瞧,癫狂的一阵大笑,对芍药说:“我说的没错吧?他就一呆子,花都枯萎这么久了,他也不舍得扔掉。”说罢将芍药手里的鞋袜接过,开始穿起来,穿的同时转过头对着周洄说:“看着你怪可怜的,扔了罢!若你真喜欢,下次到醉红楼再折一枝便是。”
周洄脸色染上一抹绯红,低声说:“我哪里是爱花,是爱拈花的人。”
芍药一听此话,笑着对周洄说:“爱我家姑娘的人多了去了,公子以为留下我家姑娘的花又如何?”说完不等周洄答话,扶起朱砂就往后方的小道上走去,是时候回去了。
朱砂一路上面带微笑,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周洄,轻轻指指他的脑袋,又指指自己的脑袋。
周洄被她的动作逗乐了,竟然敢骂自己是呆子?想罢他小心翼翼的将枯萎的墨莲包好揣进怀里。
转过弯,确定那周洄不能再看见了,朱砂才收回欢快的表情。她就知道他一定在这里,他与妻子伉俪情深多年,却一直无儿无女,周家那老妇人怎会不着急?伉俪情深?当真是外人的传言而已,不然他为何跑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游玩?
芍药刚想问问自家姑娘是如何知道周公子在这里的,只是还没有问出口,就见前方拐角处站立了一人。张扬的火红色长发随风飞扬,清冷的声音破空而出:“上次见你温和沉静,没想到却是个灵动的人。”
朱砂反唇相讥:“上次见你彬彬有礼,没想到却是个狠厉的人。”
泯灭不介意的笑笑,说道:“既然够聪明,以后别让我抓住把柄。”说完身形一转,就消失在了空中。安静的拐角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遇到泯灭,是芍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她一直恍恍惚惚思考着,既然他和自家姑娘挑明了,那不是说他以后就要密切关注自家姑娘了?想罢担忧的看着朱砂。
朱砂不甚在意的笑笑:“不是想问我周洄的事吗?如今这般失神又在想什么?”一句话点醒了芍药,却也是朱砂故意让她少些担忧转移话题。
看着芍药回过神来,朱砂笑着道:“那周洄的母亲信佛,喜好点檀香,连带府里上上下下都点檀香。周洄自小生长在府里,身上早就染上这种气息,我生来鼻子灵敏,自然能够发觉到。”
说完,朱砂撩开帷幕走上前去。她两人是从正殿的后门进入的,省的绕一大弯费时。
因为人群都在正殿的前面,烧香的,许愿的,求签的,测字的各种各样。后面倒是显得清静很多,只有朱砂二人。
因为她两学过武功,走路极轻,因此到绿衫女子背后十余丈都没人发现。前面用厚布遮住,朱砂在背后只能瞧见前方雕塑女子的下半身。突然间,芍药张大了嘴貌似想要尖叫。还好朱砂反应够快在她发出声音前一把将她的嘴捂住。然后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轻步退出门外。
两人退出正殿后门,芍药依旧心有余悸的问道:“姑娘可有看见那绿衫女子的指尖动了动?”
朱砂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芍药严肃的说:“今天此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讲。”
芍药听完认真的点点头,自家姑娘脸上难得出现如此严肃的表情,她自当认真听着。
只是,为何琵琶庵的神女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