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空城》碎生梦始

1、千年空城

　　他说，驻守边陲，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他。

　　顾家世代是武将，之于这李氏江山，算得功垂千秋。
　　然他执意请命驻守边疆之时，家里人人都说，他这是造了孽了。
　　顾老将军气得脸色酱紫，浑身抖得像是打摆子，指着他的鼻子吼：“顾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你这样的，你......”一口气没匀上来，重重地一锤桌子：“顾安成！递了请命书你就不再是顾家人！”
　　言罢已是老泪纵横。
　　他几乎无措地站在那里，可心里没有一定动摇，那个人让他去，他就会去。
　　他是顾老将军最爱的小孙子，因为宠爱，竟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生的弱质，舞文弄墨的功夫倒是不错，只是若没有顾老将军宠着，在这样的家里怕也比不上水中浮萍。
　　他爹便是最看不惯他的孱弱，“他爱走我又何必留他。”
　　戎马生涯六十年，顾老将军在最难最苦的日子里也不曾变色，此时却只是拉着他的手不住地说：“安成啊，别傻啦，他是谁？皇帝！那是你能想的吗？”老人把他的脑袋搂在自己的怀里，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可他说要我去啊......”
　　“太平盛世，何须那么多武将驻守边关？他只不过是在回绝你的心意罢了啊傻孩子......”
　　顾安成苦笑，我怎会不知？

　　请命终究还是递上去了，而那道圣旨来得更快，快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让他即刻启程，奔赴西北。
　　那日天气晴好，他最后回望一眼皇城，踏上征途。
　　三万里的路途，炎炎的夏日，他把快马骑成了瘦马，一个人，行了三个月，两腿之间都磨出一片粗糙的茧。
　　见过一个人的征程吗？
　　这就是。或者不如说是，一个人的放逐，一个人的出走。
　　主动的请命，显得可笑。

　　边陲只是一个小城，并不是传说中的边陲重镇。
　　那里人少得可怜，穷得连匈奴都不愿来犯。
　　这个地方，叫安城。
　　它宁静得几乎像他的江南水乡，除了大漠的孤雁，落日通红浑圆。
　　他躺在哨兵亭的横梁上，回想他们惟一的一次.....交谈。
　　他九五之尊，华服锦衣，英气俊朗的面庞看不出情绪来。
　　这个人，是他每日于千百臣子之中向上偷望的人。
　　他的目光在偷望之时，总是那么痴恋，连那不动声色的君王，都察觉到那种纠缠的炙热。
　　于是他第一次被圣上留下来问话。
　　他的声音威严而好听：“爱卿是否有话对朕说。”
　　顾安成无悲无喜得令自己都意外，他说：“臣希望能永远为陛下分忧。”
　　这句话说得犯上，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怒气的目光，有的是，奚落和讽刺。
　　小小五品，谈何分忧。
　　然他只是说:“那么，朕如何知道爱卿的决心？”
　　顾安成垂首，“愿倾尽所有。”
　　又是一句犯上。
　　而他始终没有怒意，“那便去替朕，守卫边疆。”

　　戈壁滩的美丽，是他从未曾体验过的。
　　西风从遥远的地方出来，天气好时空气里干净得没有任何泥尘味，夹杂这温热，吹到脸上，胸膛上十分爽利。
　　顾安成敞着衣襟坐在夜风里想，自己也许可以这样一坐，好几个年头。
　　那大漠里出来的风就好似回应他一般，将他一头青丝，由乌黑，渐渐吹成了雪白。
　　五十年风沙，他从少年守将，也变成了顾老将军那样的老将军，五十年未曾离开此地。
　　安城，便是他顾安成永远的栖身之所吧。
　　他老弱无力的弥留之际，还是最后望了一眼皇城。

作者有话说

　　听东篱的《千年空城》来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