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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瑞文戴尔篇(上) ...

  •   瑞文戴尔,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但实际上,从没有哪个地方能够真正超脱于尘世之外。
      格洛芬德尔刚一踏入瑞文戴尔的地界,立刻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远远的,他看见本应四门大敞的“最后之家”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只差下销落锁了!
      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到门口,一掌推开大门,立刻一阵暴吼扑面而来:
      “我亲爱的爱隆大人,我亲爱的领主老爷,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坚决不再管瑞文戴尔的财务了!这一堆烂摊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果然,林迪尔的年度发飙又开始了。
      “您知道我出生的年月,魔苟斯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我心目中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索隆。据说见到索隆的人,心底会充满各种负面的情绪和邪恶的欲望,整颗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一样,而身体则会被这世上最强烈的恐惧彻底攫住,僵硬而欲哭无泪。请相信我,领主大人,看着您的账本我完全是同样的感受!”
      “哦,林迪尔,你为什么对瑞文戴尔的经济这么没有信心呢?”
      “瞧啊,这就是从没有看过账本的人说出的话!”
      “我忠诚的秘书,到底要我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瑞文戴尔真的撑得住?”
      “可我怕您的发际线已经撑不住了呀!”
      骂人不揭短,格洛芬德尔听不下去,紧走两步上前制止:
      “林迪尔,我认为你应该体谅……”
      林迪尔白眼一甩,调转枪口向这边开火:
      “哎呀,我说是谁呢!劝架的又回来了!我还想趁着这回你不在,好好和我们的爱隆王吵个痛快呢!”深深喘息一口,信心重建,“好吧,就算有你在也不能阻止我,今天我豁出去一对二,也要把一切的事情在这儿说清楚!”
      “谢谢,格洛芬德尔,把门关上。林迪尔,拜托你小点儿声……”
      “小点儿声?!”林迪尔的声音不降反升地又高了八度,“我恨不得中土大陆的每个人都听见,因为我马上要揭出那些显而易见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的秘密!每次我听到外面那些关于瑞文戴尔梦幻离奇的美妙传说,我都忍不住觉得——我们到底是和怎样的一群蠢货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人类,那些无知的人类,都听信了那个叫什么托尔金的那些夸大其词的失实宣传,说什么‘上古的精灵贵族都有祖上传下来的巨额财富,他们甚至可以躺在钻石上面睡觉’——天啊,他们以为我们的精灵祖先都是斯矛戈吗?而您,我的领主,就是受这种谣言伤害最深的一个!
      “只要提到瑞文戴尔的埃尔隆德,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想起您的母系家族,‘哦,他的血统可以追溯到露西安与贝伦,他身上流着多瑞亚斯埃卢·庭葛王的高贵血液。’可是,这除了听起来很漂亮之外,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留下什么给您了吗?是啊,中土大陆最传奇的爱情,传唱率最高、最受欢迎的歌谣——《露西安与贝伦》,真是好大的一笔精神财富!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歌颂埃卢·庭葛王的时候,明明说得很清楚啊:他丰功伟绩,雄才大略,令魔苟斯束手无策、退避三舍,可如此人物英雄一世,却险些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这种话他们说过千百遍,为什么就不去好好琢磨一下,‘险些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意思就是,爱隆王您的母亲阿尔温公主他们,当年九死一生,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呀!那些身外物根本提都不用提了呀!这么一目了然的真相,为什么就是没人看得见啊!为什么他们还是一听到您是埃卢·庭葛王的后裔,就直接和‘多瑞亚斯的所有财宝都在您这里’划上等号呢?
      “总之,您的母系一穷二白,那父系又怎样呢?那真是个几乎完全相同的认知悲剧——同样显贵的血统,同样是精灵公主下嫁人类青年,然后,是同样倾覆的古城!冈多林之难,出现在多少故事与传说中,我们这里还有当年的亲历者,中土大陆真的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吗?那他们凭什么依然认为在那个后有炎魔围追、前有半兽人堵截、固若金汤的城池一夕覆灭的血与火的晚上,您的祖母伊缀尔公主能从冈多林倒腾出一箱又一箱的珠宝呢?这些想当然的愚蠢的人怎么就不明白,继承了血缘不等于继承了财富呢?确实,领主您的血统那是中土大陆一等一的尊贵,但您那些出身王室的祖先,早在您出生的许多年前,就都已经沦为流亡贵族的呀!什么《精灵宝钻》、《中土历史》,分明就是您一家人被一块破石头折腾得家破人亡的血泪史啊。然而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无视这一点,只一门心思地认为您不知道多有钱!
      “好吧,我也承认,瘦死的强兽人比半兽人大,也许当年伊缀尔公主逃出冈多林的夜晚,身上佩戴着一整套的钻石,而她随身的手绢包里,也可能裹着几件随手抓来的昂贵金饰。而这些东西,无疑传给了她的儿子、您的父亲埃兰迪尔——中土大陆的救世主,又一位大英雄!但他是英雄并非重点,重点是他如何成为的英雄——伟大的航海家,是的,他爱上了这世上排名第三烧钱的事儿,航海!就算灰港的瑟丹与他是过命的交情,但出海期间动辄数月吃穿用住的花费,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功而返!为什么那些被浪漫的冒险冲昏头脑的人一想到航海,就认为那些船长不是发现了失落的大陆,就是找到了海外的金山银山?他们难道以为每一艘被惊涛骇浪打成碎片的船,上面的船员都能够抱着木板顺水漂流到秘宝岛上?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死于海难了好吗?
      “虽然这些人严重不切实际的幻想实在令我愤慨,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就是有运气好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人物,而您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梵拉的宠儿。于是,关于您的传说又有了新的内容,那些对精灵这个种族尤其是精灵中的贵族盲目崇拜的人们再次癫狂了——是的,埃尔隆德一身承袭了多瑞亚斯和冈多林劫后余下的所有财产,而他父亲在航海中的发现更是为这笔惊人的财富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呀?这些您忠实的追随者,明明对您的经历倒背如流的,怎么会产生这么南辕北辙的误会?
      “说实话,您母亲的一方,什么都没能留给您,那是命运的苛酷,没有办法的事情。而您父亲的一方——您的祖父母,在您的父亲还十分幼小的时候, 就跑得不见人影;而您父亲更上一层楼,还没搞清楚您和您兄弟的死活,就贸然西渡一去不回,最后更彻底,直接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领主大人,我无意冒犯您的先人,但这样的祖父母和父母,真的能为您留下什么吗?就算埃兰迪尔大人那出奇好命的航海中真的发现过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机会交给您啊!
      “当然,如果说他们什么都没有留给您,也真是冤枉他们了。他们至少给了您人前显贵的表象,而这不幸又成为您富可敌国传言的佐证。您那些脑神经搭错的痴迷者总是充满仰慕地说:‘看哪,爱隆王多么气度非凡!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都是不一样的装扮,就没见他穿过重样的衣服!这样的气派排场,可是中土大陆其他精灵望尘莫及的!你看他的衣饰,质料何其高贵,纹绣何其古雅,设计何其经典!虽然没有‘王’的头衔,却一身的王族风范……’这些短命而又不懂装懂的人类呀!他们没说错!高贵、古雅、经典、王族风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格洛芬德尔最有发言权了!”
      “这……”格洛芬德尔是个善良的人,可他同时又是个诚实的人,于是他为难地嗫嚅,“领主,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您的那些衣服,确实堪称经典——不管用料、花纹还是裁剪的手法,都是昔日冈多林的款式……”
      “是啊。先人穿剩下的几箱子旧衣服,这就是您那些知名祖先留下的唯一遗产。尤其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些衣服您换着穿了几千年,时至今日居然还能穿,还能给孩子们穿!我该说咱们诺多族的手艺真是万年牢吗?那些人类不用多了,只要撑着活过一百年,就会发现您的衣服其实来回来去就那么几件!衣服都让您穿成古董了,我看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一副银额饰了!
      “一说到细节问题咱们就扯远了,拉回到您当年。失去父亲之后,您与您的兄弟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从此分道扬镳,您投靠了宗主王吉尔加拉德。而从您一有机会就创建瑞文戴尔、自立门户来看,您并不喜欢寄人篱下。如果不是您父亲的一番航海把仅剩的一点财产消耗殆尽、您实在活不下去的话,您怎么会去打扰那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呢?我甚至怀疑,努美诺尔王朝的祖先、您的兄弟埃尔洛斯大人,之所以选择成为人类,不是他真的喜欢人类的生活,而是因为他比您更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够支撑两个孩子都千秋万载地活下去。
      “在跟随吉尔加拉德陛下的这段时间里,您突然一反常态地好动。您分明是喜静的个性,这么多年往瑞文戴尔一扎就足不出户了。而那时,您东征西讨,四处应援,而且很多次都是您主动请命。我突发奇想,觉得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是真的吗,领主?”格洛芬德尔惊问。这种说法他今天第一回听到。
      埃尔隆德按着桌子慢慢坐下,一言不发。
      “联想您的父亲埃兰迪尔,他也是四处奔走,甚至远航海外,他也在寻找什么,很多人说他在找寻失踪的父母,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您父子两代又是驾船又是骑马地跑遍天涯海角,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这时我想到,您高贵的血缘,以及丰富的精灵史知识。确实,大难来临之际,财宝来不及运出来,但秘密却可以留下来,口耳相传代代相承。也许,那些人类关于您坐拥宝藏的想象,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您真的找到了对吗?不然瑞文戴尔哪儿来的启动资金?”
      “真的吗?”格洛芬德尔惊喜地直瞪着领主大人,“您根据祖先言谈话语间留下的线索,与精灵史互相印证,最终从多瑞亚斯和冈多林的相关遗迹中找到了一些埋藏的财宝?那还不赶快拿来补贴家用,也省得林迪尔愁得眉头紧皱、白眼蜇人,年年跟您吵了!”
      埃尔隆德低垂着头,不言不动。
      “格洛芬德尔呀,你都跟着我们的爱隆王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以他的脾性,只怕早就一个金币也不剩了。这还要从与我们领主和吉尔加拉德陛下有关的两个不可思议事件说起——
      “第一个,风之戒维利雅。精灵三戒中最强的一只,所以由身份至贵的宗主王吉尔加拉德陛下持有。按照这个原理,风之戒应该跟着王位走。但现实是,宗主王在达哥拉战役牺牲后,继承他领地的是别人,而风之戒却给了您。那是宗主王放在您手里的,若说是暂时代管吧,之后却不见谁来讨要;若说是赠予吧,那他何以如此青睐您这么个半精灵呢?他身边有的是纯血统的诺多精灵。如果他是不信任外人,非要找个自家的,还有与他血缘更近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她德高望重,是更合适的人选。他为什么偏偏选中勉强沾亲带故的您呢?我一直想,他到底是欠了您多大的人情还不起,非要用风之戒来抵呢?
      “而第二个,就是刚刚提过的战役——您的父亲埃兰迪尔赶上了大航海时代,而您呢?赶上了最后联盟之战。是的,战争,排名在航海之上的、世间第二烧钱的事情!何况,那还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您倒好啊,热心公益,自告奋勇跑到战场上去当志愿者呀,传令官大人!而有您的参与,那场战争中处处透出的蹊跷和古怪,我想也就不难解释了——我为当年算过一笔经济账,如果战事只是持续几个月哪怕一两年,靠正常的生产和物资供应还可以撑下来;可是,你们一打就打了七年!我对着计算公式简直目瞪口呆:在那种战火燎烧、满目疮痍的情况下,经济已近崩溃了!补给链完全断裂了!除非人类和精灵都把脖子系起来不吃不喝,否则是不可能坚持到最后的!当然,又或者,从天上掉下来一笔难以计数的巨额资金,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我们把这两个耐人寻味、难以解释的事件联系起来,真相呼之欲出——耗费了两代人的工夫才找到、本该属于您的那些不可胜数的财宝,被您拿给吉尔加拉德陛下,帮他填了最后联盟军费的窟窿了吧?而他一开始是打算暂时借用,于是以风之戒做了抵押;最后却根本还不起,干脆用它清账了吧!”
      格洛芬德尔瞠目结舌,这些历史事件的全新解说令他应接不暇。
      埃尔隆德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了眼睛。
      “如果留在您手中的是那些珍宝,我们至少可以用它们来生活;而换成了风之戒,我们是能把它卖了还是把它当了?用那么多现金换了完全不能升值也永远不可能变现的‘不动产’,这笔买卖一点都不值,简直亏死了!但是……好吧,至少战争结束了,和平来临了,您终于可以和夫人在瑞文戴尔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说起夫人,她跟您真是命定的姻缘,因为她是所有门当户对的姑娘中您唯一可能娶到的一个!如果把瑞文戴尔比作草创村落的话,那洛丝萝林就是原始森林了!以您的经济状况,除了这样的人家,还有哪里的精灵贵族肯把女儿嫁给您呢?是的,幸好我们还有瑞文戴尔,幸好您在把所有财产打了战争的水漂之前经营了这样一块领地,而我们这些恨不得从出生起就跟着您、苦日子过惯了的半精灵,也没有真正的奢侈之人。而且风之戒还可以让这里风调雨顺、四季如春,作物一年三熟也不是梦想,我们完全可以过非常富庶的自给自足的生活。但现实是,现在就连原始森林的日子都过得比我们好了!为什么呢?因为人家盖拉德丽尔夫人踏踏实实,只关心自己眼前的那点事情,只要萝林精灵吃饱了,整个中土大陆都不饿!而您呢,却爱上了唯一排名在航海与战争之上,天下第一烧钱的事情——慈善!
      “迷雾山脉的半兽人,您要管,为此组建了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骑兵队伍,不时拉出去维持治安,您知道平日训练、饲养马匹和每次出征,需要多少经费吗?山洞里的食人妖,您也要管,一发现它们跑了就派人四处报信,告诉沿途人等小心回避,你觉得光这些信差的旅费就要多少?这么久而久之,中土大陆的所有人都知道,瑞文戴尔是最佳的避难所,最安全的地方,为此还送了咱们一个‘最后之家’的名号,只要是行经附近的人,只要遇到危险——这边食人妖、半兽人、座狼一应俱全,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都会一窝蜂地逃向瑞文戴尔,而我们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我们不能苛求这些伤员参与劳动,只能白吃白喝地伺候着他们。可是,这些背负着您救命之恩的人,伤好以后丢下几句不能吃不能喝的千恩万谢,从此天各一方,连第二面都见不着了,从来没有哪个真心惦记着回报。这还算好的,更有一些过分的,明明已经活蹦乱跳了,却贪图瑞文戴尔的青山绿水、宜人气候,赖在这里就不走了。可他们始终是个作客的身份,无法真正融入我们的生活,没几个真的对瑞文戴尔有所贡献。您算算这些年我们养了多少吃白食的?‘不能趁人之危’,这是您的原则,我们也赞同,但他们不危了之后,您倒是轰他们走啊!您又说‘既来之则安之’,在说这种话之前,求您先看看账本吧!
      “好吧好吧,平心而论,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谁让中土大陆的所有人都认为,埃尔隆德腰缠万贯,吃用不尽。而且几千年如一日地做着这些事,一定是这些‘小小的花费’相比人家殷实的家底根本不值一提,完全构不成任何负担。
      “而对我们这些做白工的人来说,这些支出固然极其沉重,但至少心灵上稍有满足,还不是最憋屈的。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不知好歹的远征队伍呀!当年最后联盟之战,军队在瑞文戴尔集结,是因为您赞助了大部分的军费!可是这个真相并不为人所知,于是从此开了一个恶例,所有远征军都以为瑞文戴尔是出征的吉地,千方百计要到这里集结啊!也就是咱们没有经济头脑,不然光场地租赁费就不知收了多少!而那些因种种原因实在无法从瑞文戴尔出发的队伍,就算绕路也一定要经过一下。只蹭一顿饭那都是厚道的,剩下那些,天哪,就像过蝗虫一样!远的不说,就说您前些年支持过的孤山远征吧,咱们跟矮人族颇为交好没有错,但索林他们跟您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吗?霍比特人又跟您有什么关系啊!也就甘道夫还算个半熟脸,结果您一口气接待了他们十五个!您这通鞍前马后的殷勤,又是帮疗伤,又是帮着看地图,还参与规划路线,真是扶上马还送一程啊!医药费免了,这是您个人的自由;接风宴会什么的,那是避不了的开销;补衣服、钉马掌的,都是人工,我都不跟他们算了;那他们拿走的粮食给养算什么?当瑞文戴尔是补给站吗?好吧,如果这些可以视为您看好他们远征前途的长线投资,我也就不计较了,毕竟他们真的成功了!可是收益呢?他们得到了祖先遗留但长期被斯矛戈侵占的埃尔波尔地下宝库,然后呢?一人一份给分了!就连临时帮他们打了一下仗的人类都分到一份!他们有谁记得您那些至关重要的帮助吗?您的一份又该从谁的份额里出呢?那个叫什么比尔博的霍比特人,推来让去谦让了半天,只拿走了属于他的很小一部分,他有想过哪怕多拿一小袋的金银宝石什么的留给瑞文戴尔吗?让他那种根本不习惯吃苦的人在那么颠沛流离的旅途中过上两天正常日子容易吗?最后旅程结束居然又回来了,吃了几顿饭住了一礼拜还顺走您一条真丝手绢,然后拍拍屁股又走了!”
      “回报什么的,他不是没想给,”埃尔隆德为之解释,“太贵重的都被我拒绝了!”
      “您别拒绝呀!”林迪尔都要抓狂了,“咱们一番劳苦没有增收也就算了,得把那些拿走的东西要回来吧!粮食不要钱的吗?您号称‘中土大陆第一睿智之人’,算不过帐来吗?白给的咱不往回要,那您借给甘道夫的小马呢?说好是借的,结果也黑不提白不提了!他同比尔博一起返程后,我曾拦住他问过‘那匹小马呢?’,他哈哈一笑:‘在迷雾山脉不留神让半兽人给吃了!’我们辛苦养大的那么出色的小马啊!喂了半兽人!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就杀了它给少爷小姐们做顿烤肉了!“
      这一次,格洛芬德尔意外地站到了林迪尔一边:
      “确实,领主大人,孩子们想吃烤肉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埃莱丹,一听到‘烤肉’两个字,眼睛都冒红光的!”
      “说起孩子,我的领主大人,您为什么不能像别的精灵那样,养个独生子就算了呢?您第一胎一举就得了两个儿子,这不能怪您,谁让您家有双胞胎的基因?请相信我这颗父兄的心,爱他们绝不比您少,可他们降生后我再看账本,就觉得孩子真是甜蜜的负担!然后,当您又有了阿尔温小姐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但随着她渐渐长大,那亮晶晶的双眸、卷卷的黑发、唇边甜美羞涩的笑容,她可爱得令我无话可说!可我一看账本,就更加无话可说!但不管怎样,这些孩子都是您的血脉,只要一想到这个,我们就会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们如同我们敬爱您一样。但您好死不死又收养了个人类男孩,为什么呀?别说他是您的亲人,已经相隔了多少代,别说八竿子,八十竿子都打不着了!您当年选择了精灵的长生不老,悠然不觉时日过,就算是照镜子,如果没有发际线的提醒,您都不会觉得时光在流淌。而人类却有着极其恐怖的繁衍能力,二十年一代人,一个家庭如您一般拥有三个孩子,那都是少的!这种极速裂变,简直就像下耗子一样!您有没有算过,这么多年来,埃尔洛斯大人已经为您生养出了多少个亲人!如果他们都躲到这里来,不出一天就可以吃垮瑞文戴尔!
      “您的种种善良的开销啊!比起这无底洞式的消耗,您那精灵史研究、医药学研究这些只能屈居世间第四、第五烧钱的项目,在我看来都是九牛一毛了!
      “这些年来,一直是我负责瑞文戴尔的财务。每次打开与合上这些无休止的赤字和呆坏账时,我都觉得,这件事再管下去,精灵族不老不死的传说一定可以从我这里打破。您娶妻的时候,我比您还要高兴,因为我以为,瑞文戴尔有了真正的女主人,我这长期无法解脱的痛苦终于可以转嫁出去了。但遗传是骗不了人的,塞莱勃丽恩夫人果然是塞利博恩王和盖拉德丽尔夫人的女儿,完全继承了他们淡泊隐逸的个性,万事不管啊!我只好咬牙强撑下去,谁知这一撑就撑到现在了。
      “关于夫人,我想我应该向您道歉。您失去妻子,这里面或许还有一些我的责任。那时,夫人身受重伤,久治不愈,已经起意西渡。我们舍不得都去挽留,劝她相信您的医术,继续留在这边接受治疗。我为了激励她,对她说:‘夫人,我们都很同情您的遭遇,对于您的苦难我们感同身受。虽然我不能说这其实不算什么,但我要说,事情还远没到绝望的地步。如果您看过瑞文戴尔的账本,就会重新定义什么才是‘无法治愈的伤痛’。’结果,我没想到,长期卧床产生的无聊感让夫人的好奇心远胜于从前,她坚持让我把账本拿来给她看一眼。我拗不过她只好照做,结果她看过之后第二天就西渡了!请相信您账本的杀伤力吧!您现在天天杞人忧天掐算着什么索隆复活,依我看您根本不用太过担心。就算他真的复活,您只要找几个人怀揣您的账本一路走到魔多去,往索隆的巨眼前一亮,保证他立刻溃退千里,至少又三千年缓不过劲儿来,就算有至尊魔戒都没用!“
      “林迪尔,你要这么说就太过火了!”格洛芬德尔是个公正的人。
      “既然我们这儿有这么无所畏惧的勇者,那以后瑞文戴尔的账本就由格洛芬德尔你来管好了!”
      林迪尔阴阳怪气地说完,直接把账本“啪”地摔在昔日的金花领主面前。
      格洛芬德尔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瞥,只是一瞥,立刻别开眼睛,扶着桌子窒息般喘起来:
      “领主,我现在有信心去单挑三只炎魔,但这账本请您拿远点,别让我看见它!”
      “哎呀,连著名的冈多林勇士都退却了,要不领主您自己看看吧。”
      毫无经济观念的埃尔隆德虽然听了这么多,殷鉴也就在桌边,但仍是想象不出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无知无畏地起身拿过看了一眼——要知道,拿起来看跟轻轻一瞥的受伤程度又不一样。
      “啪!”账本落回桌面。埃尔隆德身形晃了两晃,上手按住太阳穴,脸色惨白地跌坐回椅子上。
      “人说‘医者不自医’,但这回,领主大人您也该给自个儿开点药了吧。”
      摔账本是林迪尔筹谋已久的必杀技和终极奥义,以往每次争吵时,还不等他使出这一招,就被格洛芬德尔运用各种方法劝止了。而这招数也果然如同想象中的奏效,在场的三人立刻消弭了阵营的对立,全都打心眼里认同了瑞文戴尔经济状况之严峻,开始团结一心、群策群力地积极想办法了。
      “领主大人,林迪尔在这种情况下能坚持这么多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的脾性做这个真的不合适,要不,咱们请个专业的会计师来吧?”
      “你错了,格洛芬德尔,瑞文戴尔需要的不是会计师。”林迪尔否定,“如果只是算计着省钱的话,我专注省钱几千年,就是再迟钝,也做出些经验来了。但问题是,瑞文戴尔的状况,绝不是光靠省钱就可以挽救的。我知道,你们都把我一年一度的大发作当做压抑到一段时间的集中情绪爆发,但请相信,不是,至少这次不是。这一次,是因为少爷小姐拖油瓶们一股脑去了洛丝萝林,少说一个月不会回来。虽然我免不了要想念他们,但一想到可以完全省去他们的开支,心中也是不无安慰。可是,当我计算下个月的支出时,抹去这个项目,账面几乎看不出变化。以前混在诸多的条目里一直没有注意,现在单拎出来才发现,以前令我深感疲惫的下一代养育资金,已经削减到了只剩这么一点点!一方面我欣慰他们居然能够如此节俭,但另一方面我又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不甘,因为这个条目和其他开销比起来,是那么可怜兮兮的一点钱!这就是我每次打开账本时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面鼓励自己的‘别管爱隆王了,他是自作自受,就当是为了少爷和小姐们’?我到底为他们做了什么呀?您用如此低廉的成本把孩子们养到这么大,您想过他们的童年吗?他们都是极其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刻意增加家庭的负累,而偶尔提出的小小要求也从未被满足。我不想带着他们出去时,这些孩子闻到别家烹饪肉食的香味都恨不得流口水,每天缠着我讲各种故事,只为了羡慕故事里大快朵颐的奥克斯。这回我要收回之前的抱怨,我真心感谢您拥有风之戒,它能够守护在瑞文戴尔生活的人全都身强体健,孩子们虽然每天上顿下顿不换样地吃青菜,居然没有吃得面露菜色,而且在这么营养不良的情况下都不带生病的!”
      “领主大人,我也请您郑重考虑这个问题。”只要涉及到孩子们,格洛芬德尔就算不看账本也会毫不犹豫地跟林迪尔统一战线,何况他已经看过账本了,“当年您与兄弟相依为命,艰难求存,在屡次的动荡中长大,您很可能不清楚,在和平年代成长的孩子,真的需要一些在成年人看起来可能并不必要、也许略有些小奢侈的开支。这实在是一个孩子再正当不过的需求,您那些医学、歌谣、精灵史又能糊弄他们多久?我一直以为您这样做是内心没有真正理解他们,今天才知道还有更现实的原因。托林迪尔不时大闹一次的福,您并非完全不了解瑞文戴尔的经济状况,只是没有深刻地了解。您刻扣孩子们,让他们过近乎苦行的生活,也是不忍心为难我们辛勤的会计。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林迪尔居然可以坚持这么多年,”说到这里,格洛芬德尔下意识地想要瞟向账本,幸亏理智复苏及时将他的头拉了回来,“我必须说,他虽然完全没有做这行的天分,但他却是做得最出色的人。”
      “谢谢你的夸奖,格洛芬德尔。所以我说,我们需要的绝对不是会计。目前的现实情况是,”林迪尔左手抬到腰部,“这是固定收入。”右手举过头顶,“这是固定支出。中间相差一个悬崖,深壑难填。幸亏瑞文戴尔物产丰富,我们靠着寅吃卯粮,东拆西借、极端俭省,才勉强支撑过这些年。但是,赤字一直在累加,亏空越来越大,马上就要补不上了。照现在的速度发展下去,明年我们就无法平稳渡过。如果在那之前不想出有效的办法来,瑞文戴尔就真的要破产了。而如果收入和支出都是固定的,那就绝对无法可想,这笔账什么样的会计也算不过来。若是仅仅减少支出的话,我们这些年一直着力在做这件事,做得已经太过火了,却依然成效不彰。所以,节流已经没用了,我们应该开源——换言之,就是利用瑞文戴尔现有的资源,生出更多的钱来。我们中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个,我们需要一个精善投资的职业经理人。而且,火速需要!”
      “话是没错,但从事这个行当的,都是人类吧。”格洛芬德尔提出现实的难度,“可是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还不等他搞清瑞文戴尔的状况,就已经白发苍苍,然后不是操劳成疾,就是寿终正寝。每隔几十年就要换人,这会不会太过麻烦?而精灵中有这种程度经济头脑的又太少,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当然,也许我这些担忧都是无谓的,因为这建立在瑞文戴尔可以长久存在下去的基础上,而这需要一年之内起死回生。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够做到这种事的投资人,得是怎样的天才?”
      “这样的人,也不是绝对没有嘛。”埃尔隆德靠在椅背上,迷离的眼中透出少见的追忆与神往,“我认识中土大陆最出色的投资人,不但是个天才,而且是个精灵呢。”
      格洛芬德尔和林迪尔一起回溯这些年领主接触外部精灵的机会,最后共同得到一个结论:
      “不会是您在最后联盟之战期间结识的吧?”
      “就是那时啊。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天,就算几千年过去,当时的情景还是犹在眼前——他把那柄刻满如尼文的长剑横在膝头,一只手专注地擦拭上面的灰土和血污。角落里有负责后勤补给的士兵在口述对账,在战斗疲惫、体力透支、而且是完全分神的状态下,只是顺便听见一耳朵,就能知道账册上的数目不对。”
      “这么说,”林迪尔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这个人对数字居然敏感到,不经意心算的结果,都准确过人家笔与纸的精确运算?那他果然是天才!”
      “是啊。他的这种才能让战友们也极度惊讶,从那一天以后,他就开始或多或少地参与物资供应分配方面的事务。当然,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战场,毕竟还有那么多人马有赖于他的指挥。但仅仅是每次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一点点时间,分心给出的寥寥几条建议,立刻将补给环节整顿得井井有条。如果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你以为我的那些财宝,真的足够支撑我们打七年吗?“
      “他有一部分兵马的指挥权?”这个线索足以显示他的地位,也让林迪尔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领主大人,您说的不是幽暗密林的瑟兰迪尔王吧?”
      埃尔隆德微微一笑不说话——默认!
      “说起瑟兰迪尔陛下,人家可比您精明多了!当年最后联盟之战,他的大绿林折了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马,损失远较咱们惨重。可人家回去休养生息,没几年的工夫经济就得以恢复,后来幽暗密林更成了几大精灵领地中最富有的一个。您没听过那个传闻吗?当年斯矛戈飞在空中,本来是冲着幽暗密林的宝库去的,但见那里的精灵披坚执锐,瑟兰迪尔王的悍戾蛮霸之气笼罩整个森林,直觉不太好惹,这才一拐弯扑向埃尔波尔的。您看,连龙都能吓跑,这就是瑟兰迪尔王给人的印象。那些在您这里占尽便宜却知恩不报、欠债不还的人,也就是欺您面慈心软,您问问他们,敢这样对瑟兰迪尔吗?中土大陆所有人都知道,谁要是敢欠瑟兰迪尔王一个金币,他敢为此发动战争。而战争的结果是,不但那拖欠的一个金币能要回来,军费也能找债务人报销掉,就连精神损失费也能收一大笔在囊中。这才是一个债权人该干的事情。谁像您似的,散财几千年就散来了一个好人缘,朋友遍天下,真有事了却一个也指望不上。而人家瑟兰迪尔王,虽然风评不佳,但与大陆许多地方都有生意往来,尤其五军之战以后,和长湖镇的人类以及孤山的矮人都建立了贸易联系,幽暗密林的市场占有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看看人家的算计多么精准:与矮人还有不同年代、各个时期的龃龉和仇怨呢,对孤山远征非但没有贡献还有添乱呢,只不过最后瞅准时机出手,帮忙打了一场,就一举拓宽了往后的商业路线,翡翠项链和白银珍珠项链也拿着回家了。要是没有这些东西,您以为他真的会退兵吗?这就是幽暗密林之王,只要行动就会赚,而且是大赚特赚。反观我们的领主您呢?只要不赔得我们没饭吃,我们就要谢天谢地了!”
      “好了,林迪尔,不要再长他人志气了。”这种对比让格洛芬德尔都难过了,“领主啊,请宽恕我的冒犯,在这种紧要关头,您提瑟兰迪尔王出来,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确实,如果是他的话,别说一年,就算只有一个月,我也相信他能把瑞文戴尔救过来,而且轻而易举。但是,您真的能把他请来管理瑞文戴尔吗?别说他的身份根本不允许您这样做,就算他答应了,您聘请他的费用也绝对要高过他所能带来的收益!瑟兰迪尔这个名字,在中土大陆就意味着——绝、不、吃、亏!当然还意味着——稳、赚、不、赔!就算他极端符合我们的需求,理想得就像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但他不能为我们所用,所以还是别想了吧。”
      “抱歉,格洛芬德尔,我实在考虑不周。我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你们说到投资人什么的,让我突然想起了当年……”
      “大人呀,现在是火烧眉毛,没时间让您追忆当年了。您倒是快想出下一个人选啊,要切实可行的!”
      “我倒不是很反对咱们爱隆王追忆当年,他提到的瑟兰迪尔陛下,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那是一个有钱的人,简直可以说是咱们中土大陆最有钱的人。”林迪尔眯起眼睛,“也许,经理人什么的,咱们可以以后慢慢再找。要解决燃眉之急的话,突然有大笔的资金注入,倒也是一条思路。”
      “难道你要咱们的领主回忆出更多当年的细节,然后借着叙旧的名义豁出老脸去向几千年没联系的老相识借钱吗?”
      “相信我,格洛芬德尔,我一百二十个支持领主这样做。但就算他拉得下脸来手心朝上,人家买不买他的面子尚未可知。而且,就算能借来,暂时渡过了难关,日后要怎么还呢?尤其幽暗密林的利息可绝对要高过经济增长啊。学吉尔加拉德陛下用风之戒去抵吗?这种手段也就骗骗咱们领主这种老实人,要是你想原样照搬,对上瑟兰迪尔陛下,他会跟林谷开战的!”
      “那你希望领主怎样做?跑去跟瑟兰迪尔王说:‘瑞文戴尔是那些身陷苦难、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最后的归宿。所以,为了中土大陆的爱与和平,请你捐些钱出来赞助我做慈善吧!’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如果会被这种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话打动,就不是瑟兰迪尔了。在他面前谈什么‘奉献’和‘爱心’都是徒劳的,只有谈‘缴费’和‘收益’才是对话的开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迪尔,你那所谓的大笔资金要从哪里流过来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怎么这么不巧,瑟兰迪尔王就没有个妹妹呢?如果他有个妹妹的话,正好瑞文戴尔领主夫人的位置有空缺,那不就可以……哦,我真是急糊涂了,在做什么白日梦啊?就算瑟兰迪尔王真的有个妹妹,但只肯对儿子一掷千金、对其他人都一毛不拔、号称‘铁公鸡’的他,又肯给妹妹多少嫁妆呢?”
      “嫁妆的有无,完全是未知之数。但以现在的瑞文戴尔,绝对出不起瑟兰迪尔王想要的聘礼是可以肯定的。”说到这里,格洛芬德尔突然意识到了这个话题的莫名其妙性,“咱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林迪尔你怎么会产生这么疯狂的想法,思维一下子就跳到联姻上去了?”
      “当对方有我们需要的钱,有我们需要的人,有我们需要的关于财务的明智建议,联姻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只有两家合成一家,对方才能把瑞文戴尔当成自己的,才能真正在这里投入心血。这是任何一种最紧密的合作模式都无法做到的,再怎样的伙伴,只要利益分离,谁又肯为别人的事情花多少心思呢?”
      “从这个角度考量的话,联姻确实是最佳方案。但是,这完全建立在一个异想天开的假设的基础上。我们不停地对着空气中的某个虚拟人选,幻想着此事一旦达成的美妙,但事实上,我们空有联姻的计划,却没有可供联姻的人选啊。”
      “可不是吗?格洛芬德尔,你这回可是切中要害了。按照我方的需求,联姻的对象须具有以下特征:第一、与瑟兰迪尔王关系极密,让他丝毫不会吝惜嫁妆;第二、与瑟兰迪尔王感情极深,让他会因为顾虑她的生活而倾力帮助瑞文戴尔改善环境;第三、绝对的强势自主,不但能做自己的主,还要能做瑟兰迪尔王的主。当她决意嫁给我们领主时,剽悍如瑟兰迪尔王也无法反对,而且要能阻止那个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的财迷向瑞文戴尔漫天要价。”
      “照你这样一分析,就更加不可能了。如果只是前两条,世上还有个硕果仅存的人选;但是加上第三条,就算是能满足前两条的莱戈拉斯王子也无法做到啊!算来算去,这样的人中土大陆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瑟兰迪尔王自己!”
      请相信,格洛芬德尔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并没有真的这样想。他只是按照正常的逻辑一步步推下来而已。但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在这个提议引发的内心巨震之下,林迪尔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是的,如果你看账本看了几千年,而且是那样一部账本的话,那么不管你的顶头上司如何的木讷与呆板,你都会变成一个极其变通的人。
      林迪尔换了一种诡异的眼神斜向自家领主,而这时格洛芬德尔也意识到,这位大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了——似乎自打他和林迪尔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爱隆王就没再参与他们的讨论了。
      埃尔隆德坐在那里,眼睛半开半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压着桌面上的某件东西,从右滑动到左,再从左滑动到右,如此往复不停。那种轻柔的抚触,就像在摩挲爱人的面颊。
      格洛芬德尔和林迪尔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他们已经确信,刚才那一番激烈的头脑风暴,效果相当于耳旁风,自家领主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所谓“没有经济观念的人”,并不是看不懂账本上的数字,而是并不真正了解那些数字所代表的含义。虽然一时也会被巨大的数目吓到,但那种紧迫感稍纵即逝,何况埃尔隆德本来就是个始终活在自己内心世界的浪漫主义者——所以,瑞文戴尔的经济状况搞成这样,是完全不足为奇的。说起来这是个有趣的现象,一个人对医学、历史、古文字这些平常人看一眼都会打哈欠的艰深学问抱有恒久不变的热情,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多少有概念的柴米油盐,身体里却似乎有着某种抵触的东西,表现就是经常在现实问题的讨论中发呆或走神。这种状况两位亲信已经遭遇过不止一次,并将之戏称为“智者的莫测高深”,但今天的情形似乎不同于以往——领主大人脸上罕见的虚幻与飘渺,似乎是从瑟兰迪尔的名字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以后开始的。
      格洛芬德尔怕惊扰了他,低低地小声探问:
      “领主,您在想什么?”
      埃尔隆德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回答他的问题:
      “真是温润如玉啊……”
      林迪尔探头看看他指下抚摸多时的物什——瑞文戴尔的账本!立刻胸中一跳脸色青惨,一记白眼飞过去:
      “我的大人呀,相信我,世间没有一部账本当得起您这样的赞誉,何况还是瑞文戴尔的账本,尤其配不上您这种怜香惜玉的对待。要知道,每次我见到它,能勉力抑制住将它撕个粉碎的冲动,就已经十分强人所难了。”
      埃尔隆德一惊,右手立刻握成了拳。
      “还有啊,领主老爷,您刚才讲给我们的最后联盟故事,好像有点不对啊。”这是林迪尔多年看帐磨练出的惊人观察力,“您一个经济白痴,跑到人家军需对账的地方去干什么呀?而且,您说瑟兰迪尔王把剑架在膝上用一只手在擦,可正常的情况不应该是,一手持剑柄另一只手擦吗?他的那只手呢?”
      埃尔隆德脸上飘过可疑的红,两只手索性藏到了桌下,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说到哪儿了?那个经理人的问题,你们商量出人选了吗?”
      转移话题,这是掩饰。
      林迪尔揶揄地笑起来。对于一个常年不苟言笑的棺材脸来说,这种反常的表情看在旁观者眼里是绝对的恐怖。
      “您不用操心了,就交给我和格洛芬德尔吧。我们刚刚已经讨论出结果了。”林迪尔保持着恐怖的微笑,他有信心可怜的领主绝不知道他们讨论出的结果是什么,“咱们也吵得够久了,如果我适才冲动之下有什么口无遮拦的地方,我诚恳地向您的发际线道歉。现在,让我们轻松下来聊聊天吧。”林迪尔的笑容更恐怖了,“您对瑟兰迪尔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埃尔隆德皱眉不解。
      “呃,就是您对他的看法。这样吧,您找几个词来形容他。请一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
      听到林迪尔这样说,埃尔隆德不禁肃然打起了精神。刚才两个下属慷慨激昂地为了瑞文戴尔出谋划策,他虽然没听清内容但能感受到那种火热。而自己却一时沉浸于往昔的回忆无法自拔,完全没有出一点力,愧疚之下他决定用最端正的态度好好回答这个重要的问题作为补偿。
      他闭起眼睛,努力地揣摩了好一会儿,再睁开时,说了两个字:
      “美丽。”
      “领主您一点都不认真。”林迪尔笑着却想忍住笑——这种景象简直恐怖之极,“瑟兰迪尔王那样一个传奇,相信中土大陆的每个人提到他都有一大车的话要说,而有幸与他相识、理应比旁人更为了解他的您,居然用这么一个词就轻描淡写地把人家打发了。我不相信我们以博学闻名于世的领主词汇居然这么贫乏。他其他方面的特征,您就真的没有更多的话想说?再想想嘛。”
      埃尔隆德仔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这回揣摩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然后睁开眼睛,吐出四个字:
      “还是美丽。”
      “大人呀,您那些深邃的思想和华丽的辞藻都躲到哪儿去了?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位幽暗密林之王,但既然是传说中绝色倾城的莱戈拉斯王子的父亲,我也可以想象,他绝对当得起美丽这个字眼。但,美丽这么平庸的形容,真的配得上他吗?除了他的外表,您就想不起一点别的了吗?”
      “你错了,林迪尔。”埃尔隆德正色,“我所说的‘美丽’,并不是那么肤浅的层面。他的外表,那固然是美丽的。而他的个性,你说他‘奇异’、‘卓尔不群‘、或者‘特立独行’?而这些词却偏偏不够特立独行。所以,总结下来还是‘美丽’。”他仰望着天花板,温柔的神色,“我知道,如果让中土大陆的其他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大多数人会选择‘财迷’。那完全是远观产生的误解。他是那样一个自我的人,从来不会做出任何刻意讨好别人的举动以换得一番好评。那些无关人对他的看法,既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这又为他引来了‘傲慢’、‘古怪’之类的评价。而我这个有机会近察的人,却只看到他的坚韧与聪慧——虽然我毫无经济观念,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某些商业上的策略绝非大多数人可以企及的。也许你们不相信,他的情感相当深挚,越是自我的人越是如此,绝非外人传言的只有钱而没有心。如果一个人的本真、头脑和挚情都极致到了某种令人心痛的地步,那这些洗练到最后,也就只剩下‘美丽’了。”说到动情处,他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当然,‘美丽’这个词从来就不足以形容他。如果不是要回答林迪尔你的问题,我不会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他,因为那都不够深刻与周延。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要不是怕你认为我刻意敷衍,我会旬瑟兰迪尔’——只有他的名字可以代表他,他就是他本身。”(“人言瑟兰迪尔举动疏漫,吾但见其妩媚耳。”——埃尔隆德)
      与此同时,在洛丝萝林,盖拉德丽尔夫人正在对丈夫塞利博恩王说:“相信我们的女婿吧。埃尔隆德的纯粹与睿智,让他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他就是那个可以忽略瑟兰迪尔又高傲,又冷酷,性情古怪乖僻还犀利,奇装异服,珠光宝气,财迷外加收藏癖,进而发现他拥有惊人美貌的人。”
      林迪尔虽没有盖拉德丽尔夫人那种因漫长岁月而生的识人之明,但也看出些门道来了。他轻抿着嘴唇,算计地探问:
      “领主大人,那么对您来说,爱上瑟兰迪尔,有多大的难度呢?”
      埃尔隆德戏谑地一笑,笑容里全是青春的质感——虽然精灵并不会苍老,但那种清爽与朝气,仍是让人产生了返老还童的错觉。他就这样笑着,慢慢背转过身,昂头仰望着不知名的虚空,身子向后倚靠,两只手反撑在桌面上:
      “你应该问,不爱上他,需要多大的精神意志。”
      埃尔隆德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用心地笑了好半天。直到他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唰”地一甩头发,埃尔隆德急速转身:
      “林迪尔,你想干什么?!”
      背后已经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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