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芳华》沙之崖

4、第 4 章

　　北寒去，
　　冰破初，
　　蓟草慕鸢苍穹飞。
　　南雁归，
　　柳芽碧，
　　木下雎鸠妒河洲。
　　把新颜，
　　对眉镜，
　　倾望代河东泻流。
　　坦荡荡，汩浩浩，
　　还我中都旧时貌。

　　高后六年，四月。
　　代地中都。
　　正直春暖花开，柳叶嫩黄。今年的代河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往年那来势汹汹的春洪，流势平缓，只是在开春时节冰雪初融之际有湍流，代王也曾率朝臣亲临查探过，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一年了。都城郊外，代河边有一片开阔的绿地，嫩草丛生，顺着春风暖流茁壮的向上窜着，微风拂过，一片悉悉唆唆的哗啦声随着绿色的草浪飘向远方。几只受惊的鸟儿忽地从草丛中跃起，带起一片白茫茫的花絮，原来是蒲公英的小伞随着鸟翅带起的风荡向高空。
　　“小武，快看！鱼，有鱼！啊，这么多啊！”
　　水面上映出一张小巧而娇俏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在微荡得水面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头上两个小辫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一只略带婴儿肥的手仿佛也是兴奋的紧，不停指点着水中那一闪即逝的亮点。
　　接着又挤过来一个圆脑袋，看了片刻便转身大叫：“哥哥，哥哥，鱼，我们看到鱼了！”
　　仲春时节，这是我来到代国的第二个年头。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尤其在人还小的时候，初来时的忧惧和孤单竟然很快就消融殆尽。仿似还是昨天，当我与几个姐姐顶着家人子的名义来到代国时，坐在高高銮座上的窦王后微眯着一双细长的凤目扫视着我们，那目光中透出的审视让我很是害怕。却没想到，最终做决定的并不是她，因为刘启来了。
　　他那时刚满十二岁，许是刚踢了蹴鞠，走进来时额头上还渗着汗珠子，微有喘息，英武的剑眉下一双眼睛闪烁着跳跃的光芒，俊朗异常。眼角余光处姐姐们似乎都立时抬眼紧盯着他，结果他却并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向他的母后请了安就要离开，结果窦王后轻启朱唇：“启儿，这些是帝都给你送过来的家人子，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他却是看也不看，“没有。”说着就要走。
　　不想跟在他身边的刘武却甚是好奇，跑过来挨着个的瞧我们，刘启大概顾着他弟弟便也顿了步子。五六个人按照齿序我站在最末一个，离着他们也是最远，虽然刚来有些害怕但也很是好奇，觉着姐姐们被刘武打量的神态与一路之上笑笑闹闹的样子很有反差，她们或低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或满面绯红秀唇轻抿，或垂了眼帘轻咬下唇，反正都是端雅拘礼的羞涩模样。正看得兴趣盎然，忽然不经意一抬眼竟见到前方那双晶莹的眸子正好笑的望着我，我出于礼貌，立时冲着他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他却是一愣，接着便将脸偏开，过了片刻只听安静的殿堂上一个清朗的声音：“母亲，我要她。”
　　众人均是一震，看向刘启，却没想到，他正一手指着我。
　　就这样，此后除了他去习堂，就算是习射我也是跟着的。起先我还尊着礼数叫他太子殿下，后来嫌这称呼太长，背地里便直呼他刘启，不过人多的时候还是叫他启哥哥；起先我还帮他做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拿个笔墨纸砚抱个书书本本什么的，后来他嫌我做得不够好，便什么事情都自己做，甚至将我的事也揽了下来，比如帮我梳个发辫，或者，捉个鱼什么的。
　　就如同现下，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应声而来，他身量又高了许多，此时头带橙黄色冠帽，身着高领绛红色大衫子，腰上系一条尺宽的橙黄色荷榴宝带，真是很有气势。走至近前顺着我们的手看了下水中，对着我道：“阿祈喜欢？”
　　我还未回答，身旁的刘武立时非常不满，“哥哥为何不问小武喜不喜欢？”
　　刘启笑道：“你不是男子汉吗？如何与女孩子计较？”刘武立时紧紧闭上嘴。
　　刘启又看向我，我冲他点了点头，对他说的“男子汉不与女孩子计较”深以为然，却没想到他即刻将宽大的衣袖绕了几圈塞在袖口内，又利落的掀起衣袍将下摆挽入腰带，等到我后知后觉他竟是要下水捉鱼时立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启哥哥，水象冰一样凉。”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少年看了看我，接着便指了指我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我冲着他固执的摇了摇头，他道：“真不放？”
　　我很执着的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了望天，似是在看什么，我便也跟着望向天空，什么也没有啊。突然眼前一暗，他竟伸了手朝我掖下挠去，我一呆，反射性的将身子缩起来，但仍紧抓住他不放，拼命忍住笑回头朝身后大喊着：“藜芦！辰光！快来啊，启哥哥要下水！你们快来啊。。。。。。”
　　但终于还是没能忍到他们过来，我爆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后还是松了手，面前瘦高的影子突然向后栽去，只觉掖下一紧，眼前天旋地转地，我被他带着一同翻到了水中。
　　啊，真是凉的刺骨，水仿似穿透了身骨，没顶的水面透来寒白的光亮，我下意识地向上蹬着，一张嘴，一股寒流立刻涌入口中。
　　一只手划了过来，在水中摸索一阵，一把将我拽住。啊！我在心里狂喊，干吗提人家的辫子！还好，那只手马上就意识到了，顺着脑后摸到脖颈，再一把抓起领口将我提了起来！终于冒出水面了，我长长透了口气。但寒冷立刻袭来，只觉得毛孔突然都缩了起来，浑身一个激灵，“阿嚏！”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眼睛呆滞了一瞬，面前少年的样子便逐渐清晰起来。
　　水其实并不深，刘启开心地拎着我，象炫耀一个战利品一般，对着周围终于赶到的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哈哈大笑：“鱼没捉到，落汤鸡倒有一只！”
　　岸边，小武睁大了眼睛瞅着我：“阿祈，你真象只落汤鸡。”
　　刘启那时候根本就不明白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已经很是在意自己的形象了，我羞愤的挣扎着要他放我下来。许是终于开窍，他忙收敛了笑容，换手一把将我抱起，辰光要过来接手，我立时扭了脸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心想自己已经够倒霉了，绝不能再便宜了刘启。刘启笑了一下：“今儿个我把她得罪了，还是我自个来吧。”旁边几个少年也不再争执，两个打前开路，从水浅处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