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问题》竹下寺中一老翁

4、第四章

　　范建一走出饭店，就扶着车忍不住想吐，好不容易把翻江倒海的感觉压抑下去，在心里自嘲，要是董侠那个嘴贱的在附近肯定要问：“壮士，几个月了？”
　　上车启动，范建想了想，还是把车开回单位接受生活的□□。
　　这一次的企划，特别困难，总监的头发都快白了，但他们小组也没凑出个像样的文案来。范建毫不怀疑，在如今的经济环境和行业压力下，假设这个case没做好，总监能直接杀了他们再去自杀。
　　谁叫这次的客户是婚庆公司……他们小组俨然就是集矮穷丑与老大难于一身的极品困难户，全组将近十号人，别说结婚，这两年没对象的依然剩着，有对象的也掰了。总监责怪他们没有创意，创意这种东西，要么有经验，要么有激情，他们这群人经验肯定是没有，至于激情……
　　忙着自怨自艾抚平内心创伤都来不及，去哪里对婚庆有激情？
　　范建往嘴里塞了两片吗丁啉，满脸嫌恶地从旁边抽出本“你若安好，就是晴天——才女林徽因”，总监给他们每人塞了一堆文青读物，恨不得他们全能在一周内痴情堪比徐志摩，诗情赛过泰戈尔。
　　Bullshit……范建翻了两页，就被各种明媚忧伤的文字戳瞎狗眼，干脆打开微博，果不其然，同学聚会之后一下多了十几个粉，其中少部分人评论了他最新的一条微博，大多是“注意身体呀”、“哪天有空出来聚聚吧”、“我也这么想的”，这种毫无营养亦无意义的对话。
　　这些人，五天后多半就会成为不好意思删除的僵尸粉吧？范建耸肩，果断切换账号，名字极其非主流——Fluorine 6314。
　　这个号被范建当做日记本来使，什么有的没的好的坏的统统往上招呼，除了几个营销围脖譬如感受优雅本质、有美食有健康、手机用户198011，粉丝就只有范建自己的大号。
　　“十年之前我们亲如一家，十年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发送。
　　胃里的疼痛并未止息，范建的思绪却迷迷蒙蒙地飘远了。
　　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过世十五年的父亲、改嫁的母亲、见过三次的弟弟还有一个富有的继父。看起来支离破碎，实则无比幸运，别人打电话回家都是为了要钱，而范建的母亲打电话来却是想要给钱。
　　范建不无苦涩地回想起十四年之后的那些年，自己是怎样生硬而又客套地和母亲一家人相处，又是怎样愈行越远，直至相顾无言。
　　他依然爱着母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如果不能朝夕相处，远远观望也算是好的。
　　高中大学的老师同学、包括如今的领导同事，即使亲近如邱明董侠，精明如江晚孟阎王，没有一个人发觉，范建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只除了一个人……
　　他又想起那天的黄昏，在被心爱女孩拒绝的同个灼热夏日，伴着樟木的熏然香气，那个人在化学实验室对他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不住校呢？快高三了，自己一个人很影响学习吧？”
　　即使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面前的就是自己潜在的情敌，可他已经决定讨厌他。
　　范建掏出烟盒，却发现早就没有了烟，把烟盒揉成一团，他重重叹了口气。
　　嘀嗒……微博桌面提醒。
　　点开一看，一个叫做手机用户13809012010的僵尸粉，此人关注为1，粉丝围脖都为0。
　　范建忍不住笑笑，撇除社会关系和一切哗众取宠的言论，当人们把心里最深处的话倾吐在公共空间里，反而不会有人在意。因为最真实的，往往最乏味也最沉重。
　　范建不以为然，继续在网上搜索那些小清新或文艺的照片，寻找灵感。
　　滴……微博桌面再次提醒，范建点开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年头僵尸粉也会回复人了……
　　“亲如一家但毕竟不是一家，即使亲人也未必会走在同一条路上。”
　　范建瞠目惊舌，毕竟这个僵尸粉显得太敬业了一些，他拖动鼠标，犹豫着是拉黑还是加为好友。
　　他还在犹豫，又一条新评论出现了，是他昨天的微博。
　　“火锅一点都不好吃，再也不吃这家了。”我在某某路某某号。
　　那僵尸粉的回复是个地址，后面跟着一句话：“这家不错，另外胃不好就少吃火锅。”
　　范建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复，那个人像是穷极无聊，竟然一条条地评论下去，一刻钟之内就评论了快50条。
　　终于，范建回复他：“兄弟，你很无聊吗？”
　　对方似乎也坐在电脑旁，很快又有新消息传来：“还好。”
　　Fluorine 6314：我既非大v又不是名人，你这样评论我，可能没什么钱拿吧？
　　手机用户13809012010：我不是为了钱。
　　Fluorine 6314：那你为什么？
　　手机用户13809012010：哦，为了你。
　　范建一腔热血冲上脑门，碰到僵尸粉就算了，竟然还是个神经病！
　　手机用户13809012010：我觉得你精神状态不太好，有躁郁症倾向，建议你早些调节心理状态，病情加重最好及时就医。
　　范建气的笑出声来，被神经病当成神经病，真是天下最好玩的笑话。
　　Fluorine 6314：你那只眼睛看出来我神经病了？
　　手机用户13809012010：两只。不过说真的，长期压抑情绪不好，负面情绪和深层次的恐惧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方法宣泄出去，不然会很糟糕。
　　Fluorine 6314：……你告诉我怎么宣泄……
　　手机用户13809012010：堵不如疏，疏就要知道你的病症是如何被引起的。
　　Fluorine 6314：你TM真当我是神经病？
　　手机用户13809012010：躁郁症不是神经病，只是你长期处于狂躁和抑郁的心理状态而已。
　　范建条件反射般地想反驳，不知为何，字打出来却变成……
　　Fluorine 6314：我活得太失败了……
　　Fluorine 6314：也不能叫做失败，就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人家不管是不是事业有成，起码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平庸我也就认了，本来也就这么点出息，可是……
　　手机用户13809012010：恨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