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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预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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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很认真地打扮了,擦了口红涂了粉,还很细心地配了一双小高跟,但是不能画眼线,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虽然天气预报未必比我准,但由于电视里那个干练漂亮的女主播是我的偶像,所以我看了一眼外头的大太阳还是带了一把伞。
走到街上等公交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不画眼线还有一个绝妙的原因,是从昨天那部黄金十八点连续剧中学来的,哭了的时候不会太难看。
我马上摒弃这个可怕的想法,挺直了背部,像个正常的白领一样,或者说竭力装得正常一点。
正常这个词语,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成为一个噩梦的代名词。八岁那年,我产生了一个错觉,眼前这个该死的世界像一部老旧的机器一样走不动了,或者换个说法,世界是一个通用表,而我是一个黑心工厂加工出来的表,并且我们的时间差是三分钟,准确一点说,是165秒。
然后这个该死的错觉从没被纠正过来。我踩着165秒的时差,看见巷口的老大爷吃玉米吃掉了仅剩的一颗门牙,看见帕帕切西瓜切到了自己的手指,看见那只夏天老掉毛的萨摩耶成功叼走了我另一只拖鞋,和上次叼走的刚好凑成一对。
通常情况下我会用力闭上眼再睁开,努力把这个不同时间的世界从脑海中驱逐开来,规规矩矩地做我该做的事。
世界有一个既定的法则,我没有这个勇气挑战法则。只是偶尔在法则的间隙里,为自己省掉一些小麻烦。比如现在,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地方,刚好避开昨晚下雨积的那个水洼,再过半分钟,一辆被当成法拉利开的雪佛兰会碾过这个水洼然后溅上两身裙子一件裤子,我可不想再走两百米回去换衣服。
时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即使站在前端,依旧要受它奴役。也许胸有大志的人物早借着这165秒的误差改变世界了,但我对于这165秒唯一的寄托是在结婚后,能够在丈夫走向厕所的那一瞬知道他是真的生理需要还是去向某个娇滴滴的小情人发短信。
我发现在这种天气拿着一把雨伞实在太蠢了,于是我把伞折叠起来直接塞进那个堪称能藏起一个小婴儿的包里,在我第一次背这个包的时候,帕帕不失时机地讽刺我看上去像是入室行窃结果只偷了一兜锅碗瓢盘的小贼,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算犀利,但合理并切合实际,无可反驳。
于是现在我背着可能藏了一个小婴儿的包,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并且心情很不好地看见了一分钟后,等车等得很无聊的大妈们开始闲聊,并且话题从天气预报的准度转移到我裙子的长度。
我裙子的长度?这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吗?我愤愤不堪地扯了扯裙角,我去赌场应聘发牌手又不是去酒店应聘大堂经理,所以,裙子的问题其实是一个很没意义的问题。
我和一分钟后的场面对峙了许久才败下阵,不知道第几次挫败地意识到我又在和未曾到来的将来死掐,天知道,这是一个更没意义的问题。
我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争取在那阵可怕的铃声响起之前就按接听键。帕帕对自己的定义总是令人发指,说要这样的音乐才能充分地代表她这个人,有时候我一时不察,那首《桃花朵朵开》就扑面而来,然后我所预见的和我所遭遇的完美结合,人的目光其实是有质感的。
“尔尔,我今晚不回去。”帕帕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记得帮我喂金鱼,不要喂死了。冰箱里有菜你记得热了吃,帮我去干洗店取一下衣服。当然,这些内容你早就看见了,不过我还是要说,be normal。”
……
我知道将在85秒后抵达这里的公交司机是个善良的中年人,并且喜欢边开车边哼歌,猛地还会嚎出几声国粹京剧。
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乘坐了他所开的公交车456次,他从公交车站到第一个红绿灯所用的时间总是接近三分钟,每每在那个路口给我留下一段微妙的空白。
很有意思。
我在宇安国际站下车,对面就是新甫最大的赌场,包括场子最大,钱库最大,背景最大。
门口站着两名保安,和蔼可亲地示意我出示身份证,我不想讨论和蔼可亲的表情是否适用于两个彪形大汉,但确实深深地后悔为什么没画眼线。
我站在门口,把身份证掏了出来,那可怜兮兮的动作在20秒前就在我的脑海里循环播放。遗憾的是,20秒的准备时间依旧没让我把这个动作完善一点,看起来还是一副未成年人偷进酒吧的鬼祟模样。
三十秒,五十秒,一百秒……
很好,我走进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显得又郑重又严肃,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抬起脚往中央区走去。
我从八岁那年开始质疑世界的运行机制,可是一直笃信命运,因为在即使165秒的误差里,无数的相遇与别离仍旧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