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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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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月的天气不知道为何忽而热了好一阵,直如七八月盛夏一般的天气,热得敬阳百姓人人都喊天气异常,甚至流言说这不同寻常的热是因为有什么“预兆”。至于预兆是什么,被人捂死了嘴不让说。闷热的天气再加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无风无雨,让百姓彻底如热锅上的蚂蚱,倒是京国来的燕歌骑反倒悠闲自得,显得颇为能适应。
终于一天下午时分,敬阳黑压压了起来。
一声惊雷划破长时间来的闷热,接着豆大如冰雹般的厉雨噼里啪啦的横扫下来,掀起左一阵风,右一阵风,掀起了百姓们直直的高兴劲儿。
雨很大,路面的积水成了小河一般并急急流淌。
就在这样的暴风暴雨天气里,敬阳城门处也黑压压的站了很有声势的一群人马。前行的几个不顾大雨滂沱,径直跑到城门口对着守城的大吼:
“钱将军回京,速速回报朝廷!”
撕吼伴随着雨声让几个守城护卫赶紧派了人入城,又有人飞速从城门上跑下对着守城的人说了几句,接着对来的人一阵附耳:“钱将军抓了太……澹台耀川?”
因为雨声出奇的大,他的附耳声音不得不提高了几分才能让对方听见。可这提高的了嗓门的“附耳”反而穿透了大雨,让格开几丈远的人马听得断断续续,却也明白得清清楚楚。
见来人微微点了头后,那人的脸上竟不自觉的露出了几分担忧。看见面前两道提醒的目光后赶紧抬起双眼,正色说:“请左校尉歇息片刻,等回了武帝的人回来,咱们再看怎么安排。”
来人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于是身后一批人马,竟就默默无声的任由雨水冲刷。因为城门口的人都知道,澹台耀川这件事情非同寻常。如果没有武帝亲下的圣旨,谁敢叫他们进城,或者率自把人收押起来而自己避雨?
钱勖康听着雨中跑来的下属说了一番后,往后走上了一辆普通不过的马车。他身上的雨滴滴滴答答的落在马车里,很快形成一滩湿漉漉的痕迹。马车上坐着手脚都被铁链铐住的澹台耀川,扫了扫钱勖康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淡笑了一声:“看样子,是要等一阵了。”
钱勖康知道他说的什么,回道:“大人的身份自然让武帝不能懈怠。不过大人,”他嘴角缓缓淌出一种笑容,继而说:“大人真得决定闯此一遭?要知道,您在某人眼中可是锉骨扬灰恨之不及的。”
“呵呵!”澹台耀川动了动被铁链铐住有些微僵的胳膊,笑:“有勖康在,这一遭闯得不会太难。”
钱勖康的眸子微微闪现惊异,半晌放声大笑。
外面有人急急忙忙奔于大雨中,奔到城门外后对守城的人说了几句话,尔后听见城门开了声音。守城的人又派了人速奔到马车边,冲着马车上的人喊:“钱将军,请速速进城!”
听见外面的声音,澹台耀川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使得铁链发出一种声音。
钱勖康看了一坐着的人一眼,说:“将军,入城了!”
很奇怪,这个时候钱勖康竟然称呼澹台耀川为“将军”,但这声称呼并没有引起澹台耀川的诧异,反而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钱勖康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
大雨依旧滂沱而丝毫未见褪去迹象,风让雨帘阵阵密集,又阵阵松散。一对人马就这么齐步穿行入城,等到最后一对人马踏入城门的时候,那关城的声音却陡然尖利了起来,一下子穿过阵阵大雨,传到了钱勖康和澹台耀川的耳朵里。
钱勖康握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因为绳子竟然硌起手来了。但马车里面的人却只是闭眼坐着,气息丝毫不乱。闭眼的那一时,竟然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一下子离你很近很清晰,但一下子却又跑远了似的只剩下个朦胧的身影。
他缓缓笑了笑,笑得有些自嘲。
入了南朝首府敬阳王城之后,钱勖康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奇怪了。
首先是大雨,滂沱的大雨浇灌在石板路面上,像激流一样从自己眼前流过。尔后是城中的人,虽然大雨会让街上的行人陡减,但此时陡然不见的不止是行人,连平日里繁华的酒肆里也空空如也。直到走还有几里到伽御门时,钱勖康背心冒起了阵阵冷汗。
靠近伽御门的几家酒肆或者茶楼里,却出奇的多了一些人。
那些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中原的人马。
钱勖康心底又涌出一丝慌乱。虽然想过回京时会遇到什么样的遭遇,比如武帝的冷漠,比如没有成功带回澹台耀川会被下狱等等等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时局竟如此陡转,会有京国的人出现在敬阳!而这些人以他跟随澹台耀川多年的经验看来,分明就是燕歌骑的人马。
昆萧与武帝之间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昆萧与武帝之间如果没有什么,他钱勖康只能抿嘴偷笑。不过这个时候却笑不出来,只能又松了松手,两眼依旧正视前方,如果这个时候他看得见自己,一定没发现身上竟然有一股淡定的从容。
那是跟在澹台耀川身旁多年的耳濡目染。
“钱将军?”大雨中,也有人不顾浑身将被淋湿,直直走到他的面前。一时之间闪过什么,钱勖康没有看得清楚,只听见面前的人说:“舟车劳顿,武帝吩咐小的在此接应您。”钱勖康“哦”了一声,这个时候的他,与马车里被铁链铐住的人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头盔上的雨滴溅入眼睛,他问:“劳烦了。”
那个人不高,确切的说是老弓着身子,显得身形不高。
钱勖康正眼看了看后心底发凉,背后更是冷汗直冒,虽然面色从容但心底的翻江倒海让自己更觉烦躁四起,无论如何,他离那个马车里面的人还是有着永远不能抵达的距离。这是他的心结,一遇到这个地方,钱勖康就迈不过去,甚至会出错。
他眼里一个失神被人洞察了去。
从来不知道敬阳的街道也能这样七拐八弯,一大队人马随着武帝派来的人渐渐往西,直到大雨渐渐平息下来,换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很多年后,澹台耀川想起那一场,还是有些忍不住的自责。毕竟,钱勖康从小跟他一起念书,一起练剑,尔后又一起上疆场。想起他第一次砍杀敌人时,都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但就在竹林里,他竟然错误判断,操起了刀砍向带路的人。
来者不善,但还不至于擅自动手。钱勖康却扫到了什么,提前举起了刀。
如果说钱勖康不够成熟,不够圆润,那澹台耀川恰恰利用了这一点。但如果说钱勖康鲁莽,不顾大局,澹台耀川是断然不信的。当钱勖康被四处而来的乱箭射死,倒在地上瞪大双眼的时候,澹台耀川握着剑的手颤了一下,一个缎蓝袍子的人缓步而出,朝他缓缓说:
“太尉大人没有预料到这一场吧?”
确实没有预料到。即便他看见了敬阳街道上的燕歌骑,也没有预料到昆萧会直接站在他面前。本来以为这个人,会是恨他入骨的轩辕将天。
昆萧背着双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钱勖康,说:“他其实也早中了毒。”
钱勖康终会出事,澹台耀川能料到,他料到计划肯定不如自己想象,不会顺利按照自己的预想。但为了一会轩辕将天,探究敬阳的时局,他还是要牺牲这个人。
“在他给曹丞相下毒的时日里面,他也被另一种毒渐渐侵袭,这种毒其实不至于危害性命,不过却会麻痹神经,让人产生错误判断。”昆萧将眼神从尸体上收回,看着澹台耀川:“这种毒的名字叫做‘欲望’!”
澹台耀川一下子笑了,提起嘴角道:“京国的毒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顾微意就曾中了幽寒三友的冰寒之毒,这笔帐,他澹台耀川自然没有忘。
“京王想在此地替轩辕将天杀了我?”澹台耀川高挑了眉,戏谑着说。
“昆萧怎么敢?”昆萧倒是很诚恳的一副表情,只不过这表情是明目张胆的戏谑:“这是南朝的天下,不是我京国的王土,何况这敬阳,还是南朝的首府之地?”
澹台耀川笑声更高扬了几分:“呵呵,看来京王要把我带到其他地方?”
“大人说得不错。”昆萧点了点头:“我会亲自护送您。”
“亲自?呵呵,澹台耀川果真有幸,竟劳京王亲自动手。”澹台耀川两眼露出阴寒。
“事到如今那是自然。”昆萧平静说:“还有一件事情告诉你。你的兵符已经到了我手上!”
澹台耀川一道寒光即刻射到他面上。
“只不过,我觉得这东西硌手,所以给了另外一个人。如果她想到南朝,那么兵符有可能会重回你手。如果她想到了轩辕将天,想到顾氏,那么兵符就可能为你带来麻烦。”
澹台耀川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依旧凌厉说:“无论如何,你都是要置我于死地。无论哪种结局,这个弑亲夺位的罪名是背定了。澹台耀川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要借一个女子的手来做这些事情!”
昆萧没有应对澹台耀川的斥问,只是静静说:“今日先由燕歌骑护送大人一程。明日,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后,定来亲自护送。”
一些事情?
这才是澹台耀川真正关心的,那些城中的京国人马,绝非仅仅是为了等!如果没有猜错,等他被送出了敬阳,南朝首府之地便会是一场好战。这场战争,会以天下皆知的方式说:澹台耀川弑亲夺位,聚众谋反!
他心底冷笑了几声。
好得很!
以前的他一直犹豫不定要不要走这一步,而今站在这里的他却突然明了于心,既然有人帮他下决定,那他犯不着为了这件事情彻夜难免,心中不安。自古朝权覆倾,从来没有“谋反”的是对是错,只要一朝为王,那太史令笔下所书就是他的邪,而他的正。
乌布衣带走的人马虽然不多,但也是不能小觑的精英部队。这个时候,乌布衣应该在返回敬阳的途中,而他却要被燕歌骑带往其他的地方,看来只要暗中留下记号。澹台耀川心中扫过了什么,缓缓喘出一口气说:“京王能否让澹台耀川见他一面?”
他对轩辕将天,从来没有真正称过皇上,这一点轩辕将天和昆萧自然知道,也从不强求。
“对不起,这一点昆萧办不到!”昆萧很出乎意料的拒绝了。
他只暗暗淡了眉眼,转身离开。
启平三年四月中,南朝太尉谋反事发,率众出逃。上命丞相参议捉拿,却反遭伏击身亡。上大怒,亲自率众出城,却遭太尉余党纠缠,困于途中莫不能返。几日后又闻敬阳王城中京贼作乱,一时之间南朝硝烟四起,百姓四处逃患,城中守军更是溃不能言。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凌云”为将之南朝军队冲入城中,与京贼展开博杀。
五月初,京贼援军于阴山被人阻截,大军十几万遭遇埋伏后死伤过半,继而又有南朝军队冲入其间,直杀得援军四散逃窜。
敬阳局势终于得到控制。
方天宇的甲胄哗啦啦作响,他不顾得连日来的疲累,朝翼阳殿奔去,看到一个甲胄模样的人和一个满头白发却坐在轮椅上的人,忙单膝跪地:“末将见过丞相大人,见过凌将军。”
曹峻一头白发,一脸沟壑,更是不能言语。唯有一旁英气十足的凌云说:“方副将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查到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方天宇摇头:“末将连夜赶回就是为这件事情。那些人,据说不是乌布衣的人。”
“不是乌布衣?”不知道为什么,凌云的心也放缓了下来。
“据属下的探子回报,乌布衣的人马出现在了徐淮一带。徐淮和阴山,一个在西北,一个在江南,这么短的时间,即便他乌布衣再英勇,也不可能两头奔跑。末将的人马抓住了京国的十几个流贼,他们说埋伏来得突然,他们完全没意料到,再加上滚烫的火石投来,他们根本没看清楚是谁。”
凌云又问:“十几万人,就没有人看见?”
这当然不可能!
“并非如此。末将逼问下来,得到的答案是‘朝廷的人马’!”
“朝廷的人马?”凌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曹峻,面露止不住的讶异:“丞相大人,这也是您安排的?”
曹峻费力的摇了摇头。
“难道是?”凌云忽然想起什么,说:“可是兵符调用人马,应该会有消息传来,为什么我们一点动静都不知道?”
“将军,据末将查探这些人马虽自称南朝兵马,但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并非全是,也并非不是。”方天宇看到面前两个人的惊异,又说:“如果是朝廷的人马,不可能没找到一具南朝兵马的尸体,但现场遗留来看,确实是正规军才有的兵器。”
凌云陷入沉思。
曹峻刚还想到的一个人也沉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情。”方天宇忽然为难了起来,见到曹峻温和的面容,才不得不躲闪开双眼,断断续续说:“末将派去……接少相……的人回来了,说少相……已经……出家多日,现在云游不知去向了。”
凌云明显感觉到轮椅上的人僵硬了身子。
“知道了!方副将一路疲累,先回去好生歇息。”凌云知时机的对方天宇说着。
见翼阳殿上没有了多余的人后,凌云转身对曹峻说:“大人,少相吉人自有天相。”
曹峻没有说话。
只是颤抖着一只手执起了笔,刚蘸了墨就迫不及待在宣纸上写着:玉浚
凌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这个人的消息,他们到今日竟然也不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