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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几误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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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举国为帝君筹备大婚之时,手掌兵权、荣宠极盛的安王却殿前辞官,交还兵权,叫世人惊诧不已。
安王符离是顺德帝的亲皇弟,与当今陛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当年陛下以“清君侧”之名率军攻入皇城,辅佐他成就霸业之人亦是这位手执兵权的安王殿下。而即将登上后位的淮阳公主乃其嫡女,自小供养御中,甚得上位者的喜爱,身份贵不可言。
虽然即便后宫无人,安王的权势已无人可小觑,然毫无疑问的是在成为帝君“岳父”后他能得到更多的权势,而就在各家族巴结拉拢安王之时,其避之不见不说,更是在朝堂上面君辞官,做出惊世之举。
陛下并未当场应允,次日安王再递奏折,陛下留中不发,直至三日后才应允。
符姚听闻此事,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父王的请辞,其实是符姚的手笔,符临和符徵都曾对她说过陛下十分忌惮她父王手中的兵权,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喜欢臣子掌握着足以威胁皇权的权利,陛下之所以立她为后应当考虑了这一层因素。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要父王仍一日掌握着这些权利,陛下就难以安枕,将来极有可能因此遭遇灭门之灾。
所以符姚在父王、母妃面前盈盈下拜,诚恳地说道:“父王,女儿有一事相求。”
“汝有何事,父王应允你。”父王沉声道,他对符姚是心存愧疚的,作为一名父亲他可以说是十分不尽责,因此总想在其他地方弥补她。
“父王,胜者王侯败者寇,世间定论如此,如今,这世上还有谁会在意曾经的兄弟情义、君臣之情?女儿不才,但是这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今日我可被立为后,他日亦可被废,而这其中缘由无非就是‘权势太盛’四字。”符姚大胆的在父母面前吐露出心中所思,“父王,女儿可以为了家族入宫为后,但却不愿因被家族所累而困守永巷……我符姚的一生只能为凰为凤,只要我还在一日,后位便不会易主,家族亦在我的庇护之下,必不教父王、母妃及哥哥妹妹们受辱。”
在父王和母妃的面前,符姚许下了今生第一个诺言,且至死都在维护它。
父王或许是被符姚的言语所动,或许是顾忌到陛下,或许是他心中本就无意于权势,终究是退了一步,自此远离了皇位的诸多纷争。
因大婚将近,陛下允许符姚归家待嫁,符姚乐得清闲,便拒绝了各侯爵夫人的面见,每日弹琴作画,园中嬉戏。
然而在大婚之前,符姚还需在王公贵族面前完成她人生中的第一大礼——笄礼,寓意她已成年,可出嫁生子。
举行笄礼当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磅礴大雨。
然而即便如此,安王府依旧宾客如云,满朝文武、达官贵人皆携家眷前来参加未来国母的笄礼。
母妃为符姚梳妆打扮完毕后,便带着宫人去前殿接待宾客们。
符姚挥退宫人,呆呆地坐于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透过镜子,符姚正在揣测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后自己的模样……宫中岁月如流水,却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待成年后她将换另一种身份立于宫廷之中,而那个埋葬了万千红颜枯骨的宫廷又将会赋予她什么东西呢?
虽然符姚才十三岁,但是她生于大雍王朝最荒唐的朝代,曾被世人皆唾弃的惠恩太皇太后所教养,亲眼见过孝仁皇帝被逼下位的宫廷隐秘,也曾亲自经历过那将整个皇城都燃起来的“清君侧”。毫不夸张的说,她见过许多人倾尽一生也不能看到的光景,看过了许多人的一生,然而无论是花开花落,它们无一不展现着整个宫廷的无情和残忍。
符姚的身份与地位赋予她掌控他人的命运的权利,然而她自己的命运却同样无法自己把握,在这无止尽得权力漩涡里她究竟能得到什么呢?如果能得到这个答案,或许她就能明白自己的将来该如何走下去了。
“咚、咚、咚……”
窗边传来奇怪的声音,符姚收回思绪,起身走至窗边,隐约可见倒映在窗纸上的一抹人影。
谁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答案不言而喻,除了符徵外不会再有别人。
他不该来的,符姚也不应见他,要是被外人知道他们私下见面,不仅名声受辱,就是陛下那他们也无法解释。
“阿姚,是我。”符徵说话的声音极大,所幸大雨磅礴,雨声遮掩住他的呼喊才未让门外守着的宫人听见。
“阿徵,你快走吧,我不会见你的。”符姚背靠着窗户,语气落寞的回道,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她和符徵理应避免犯错。
“阿姚,外面的雨很大。”符徵的语声减小,带着丝示弱的味道。
符姚犹豫了片刻,终是开窗让符徵跳进来。
外边磅礴大雨夹着无边冷意,令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符姚连忙关上窗,拉着符徵到暖炉前坐下。
“外边冷得很,要是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符姚脸色不豫,取了帕子替符徵擦拭被雨水打湿的脸颊。
符徵却趁机握住符姚的手,哀求般说道:“阿姚,我们一起逃吧。”
房间内悄无声息,符姚注视着符徵一如深潭的眼眸,不知为何一颗心怦怦直跳起来。
恰时一阵寒风吹来,方才未阖实的窗扉猛地被吹开,连带着房间内的烛火也都熄灭了。符姚沉默不语,黑暗中依稀瞧见符徵唇角略略往下一沉,似是预料到了她的回答。
“阿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怕我们还没踏出皇城,就会被羽林军逮捕回来。”符姚移开目光,凝望着窗外正在呼啸着的风雨,过了许久方才道,“我们都还是孩子,再未掌握到足够的权利前不该与这个皇朝最高统治者的谕令相抗。”
符徵犹不死心地说道:“我放不过我自己,我只有你了,阿姚……”
“符徵,我们是符氏之后,儿女情长怎敌得过江山天下?”符姚凄凉一笑,符徵心中的抱负如何会比符临小,皇家儿女左右逃不过勾心斗角,他也对她用了心机吗?
“阿姚,儿时我们不是羡慕寻常人家的孩童可以肆意玩闹吗?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假作成亲,就当是成全我的一片痴念。”符徵走到了符姚的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
“阿徵……”符姚长叹一声,符徵一向是如此倔强骄傲,因而在他难得的示弱下她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符徵与符临不同,符临为人看似温文尔雅,做事手段也当温和些,实则他最会审时度势,不拘小节,如果他判断此事于大局无益,便会果断弃之;符徵出身微末,性子较为倔强,一旦他认定了什么事情,便会固执己见,甚至不顾后果的去完成那件事情。
符姚此时若是拒绝了他,只怕他会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符徵见符姚久不回话,便当做她已应承下来,径自从怀里掏出红烛与红盖头……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她若真能无情那该多好,就不会像此刻这般煎熬,眼看着符徵用错了情又无法劝解。
罢罢罢,便依了符徵这一次吧。
符徵替符姚盖上红盖头,拉着她面对门口跪拜下来,口中还低声喃道:“一拜天地。”
符姚的思绪飘回到初见符徵的那一刻,那一日是七皇叔的登基大典,因后宫无主,七皇叔的妾室们又未册封,故而七皇叔竟命她代替一国之母接受后宫嫔妃与朝廷命妇的拜见。
当时魏氏身份卑微,觐见的次序自然也被势力的奴才们安排在最后边,符徵随魏氏入殿时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脸颊都被冻得通红了,可双眸里依旧是倔强的神色。
符姚那时就在想,皇室的子女总是不凡的。
符徵扯着神游天外的符姚转了个身,接着又是一拜:“二拜高堂。”
符姚噗地笑出声来,若是雍帝看到这一幕,估计会龙颜大怒。而天子一怒,尸殍遍野。
随即符姚又想起父王与母后,他们虽正值中年,身体尚算健朗,但却禁不起风波了。作为女儿,她实不该违背谕令,做出有违礼法之事。
可是符徵一片痴心,这点微末的心愿自己又如何能拒绝呢?
“夫妻对拜……”符徵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悦色。
圣令如山,既然注定不能相守,纵然假作拜堂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阿徵,只望今日不会成为你今后想铭记而又不敢去回忆的过去。
符姚徐徐下拜,礼成后便扯下红盖头,正欲劝符徵离开,复见他径自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水。
“阿姚,成亲怎能不饮交杯酒呢?”符徵执杯浅笑,见符姚无动于衷也不气恼,自己把茶盏塞到她的手中,同符姚手臂交缠。
符姚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下去。
“阿姚,陪我饮了这一杯。”符徵言之灼灼,目光却开始闪烁不已。
符姚心里不忍,伸出手来帮符徵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说:“阿徵,你若只守着我,几误一生。”
符徵回道:“我甘之如饴。”
“阿徵,心无旁骛者,可成大事。生活在宫里的人,要是不明白自己所想要的,迟早有一天会失去立场,死在自己的愚蠢之下。”符姚退后一步,狠心将杯盏砸到一侧的墙壁上,“我可以成全你的痴心,但不能铸就你的执念,我从来就不是你该妄想的人,你不应为了我失去立场。”
“原来我连妄想的资格都没有……阿姚,我的心中有你,亦有天下。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无权者无天下,亦无美人。我今日因无江山而失去了你,他日我必……”符徵踉跄的向后倒退一步,神色隐忍而痛苦,他呜咽了一声,突然推开房门奔了出去。
符姚连忙追出去,服侍符姚的宫人们慌张的跪地告罪,王长御跪在首位,偷偷扯着她的衣袍,不让她追上去。
待符姚转过眼时,只瞧见符徵的衣袍一角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阿徵,这一刻之前或许在你的心中她比江山更为重要,但今后不会再是了。最终,她还是成为了他的执念,而这不知将对吾大雍的储位之争增添何种变数?
“阿兮,为何不在房内静侯大典?”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以及衣裙簌簌和靴子踏在地上的橐橐声。
安王妃于后院行走是不会带侍卫随行的,这道整齐的军靴声更像是雍帝的近卫队所发出的声音,符姚心里一慌,故作镇定的转回身去,果然看见雍帝大步走来的身影。
“参见陛下。”符姚盈盈下拜,心思却已飘到屋内那还来不及收拾的红烛和红盖头上,无论如何不能让陛下看见那些。
“阿兮,你有心事。”雍帝做了个手势,随从和侍卫们识趣的退下去,安王妃忧心忡忡的瞧了符姚一眼,也躬身退下。
“陛下,渤海侯夫人方才前来拜见,我见她形容憔悴,心中难免忧虑。”符姚一边以眼神示意王长御进她的闺房内收拾残局,一边想借口应付雍帝。
雍帝风轻云淡的说道:“听说渤海侯夫人得了癔症。”
“陛下,世事造化弄人……或许当初我不该挑选窦颖做伴读,这样她就不会阴差阳错地成了渤海侯夫人,也不会忍痛堕子,甚至得了癔症。妾对她心怀愧疚,如果当年妾向陛下求个恩典,不让她孤零零的离开这座深宫,那么之后的事情就都不会有了。”符姚叹了一声,虽说是为了扯开陛下注意力而提起窦颖,但符姚对她确实心怀愧疚。
“阿兮,凡事总有亏欠,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无论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还是普通百姓,都有自己向往而不可得的东西。窦颖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爱上的是一个永远不会爱上她的男人,身份才是他们之间的阻隔。”雍帝冷笑道,“无论窦颖如何狡辩,她始终是朕的细作,而细作不该有感情。”
“陛下,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嫁一良人,永世安好,不必颠簸流离、无依无靠。无论渤海侯待颖姐姐如何,颖姐姐既已嫁给他,纵然身负重责也难免会为夫君着想。妾能体谅颖姐姐的心情,因为妾也如此。”符姚摇了摇头,雍帝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雍帝执起符姚的手,疑惑的调高声线:“嗯?”
“得以长侍陛下,乃吾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