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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双萼并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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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仪陷害其妹周充依私藏禁药之事,符姚因病缺席,陛下代她处置了。
掖庭令上呈的宗卷符姚已翻阅,其中不少是掖庭令费尽心思查出来的,也有符临、符徵捏造的,总之矛头直指周昭仪。
相对于裴长使,雍帝未过多责难,只降了周昭仪的品级,搬入掖庭,软禁半年。
敏锐的她或许已察觉出是符姚在背后操纵,但有什么关系呢,符姚从未将她视作对手。
符临说过,周昭仪出生世家,备受宠爱,生来便是傲慢、无知的,或许世家的教养可以使她变得温和,但从未尝试过失败的她一旦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她不是锲而不舍之人,皇权的无情可以教会她妥协。
周昭仪搬入掖庭后,雍帝在朝上再次提出了立后,朝臣们默然的接受了。
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雍帝登基之前曾提过立后之事,满朝文武以符姚年幼为借,劝谏雍帝先纳后宫、再行册立。雍帝采纳谏言,择家人子充盈后宫,立后之事暂且搁置。
如今符姚已年方十二,过了年底便可婚配许嫁了。况且以符姚的出身、品性,皆为皇后上佳人选,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立后之事议定,宫廷内外皆忙碌起来。
因符姚自幼长在宫廷,无须学那些繁琐的宫廷礼仪,每日除了接见朝廷命妇便是翻看宗卷,书房也不用去了。
立后旨意下达不久后,符徵就搬出了长信宫,符临亦不常来了。符姚即将成为他们的母后,他们身为皇子,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给守的。再说宫里早有她与符临私交甚密的谣言,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留人口舌。
而雍帝体恤符姚久不与亲人相聚,下旨许符姚归家数日。
父王与母妃欣慰、担忧兼之,对符姚格外的严厉,每日训示不断,生怕符姚在宫中有闪失。只惜阿哥远在边疆,恐不能回来送她出嫁了。
乞巧节那日,后宫嫔妃、朝廷命妇于掖庭举宴,符姚匆忙从王府赶回宫里主持大局。
雍帝闲来无事,随符姚去瞧热闹,令后宫嫔妃们欣喜不已。
符姚心领神会,乞巧节这一天,民间少女们可穿针乞巧,祈祷福禄寿,期盼将来能嫁得一如意郎君。而掖庭之中,上至嫔妃下至宫奴,皆可在此日展现才艺,互赠香囊,有幸者或可一朝成凤,自此荣华富贵。这些女子们,所求不过一朝恩宠。
后宫的宴席素来是风花雪月、极尽妖娆的,各色美貌女子聚在一块,让人目不暇接。
乞巧盛宴,陛下与符姚坐在正中,嫔妃按品级分坐左右,朝廷命妇在嫔妃之下,其余宫奴则分立两侧。
宫人斟过一巡,符姚端直身子,巧笑盈盈的向雍帝敬酒。
雍帝率先饮下一杯,符姚也饮尽杯中之水,嫔妃命妇们口诵吉祥,亦一一饮酒。
饮过水酒,后宫众人摆上针线,当着御前刺绣。
因乞巧节斗针会除了后宫嫔妃外,朝臣命妇之女、适龄宫奴也可御前献艺,故而殿下多了不少生面孔。
符姚低低沉吟片刻,召来王长御,附耳说了几句。
王长御走下御座,传召渤海侯夫人窦颖上前见驾。因渤海侯夫人坐在中下席,同符姚之间隔着数十人,符姚才宣其上前。
身处高位者,但凡容貌、衣冠、言行举止无一不被他人窥视,符姚心知不少人开始揣测这道旨意的用意。毕竟上位者的召见并不同寻常人家,其内往往代表着信任、猜忌、恩宠等等。
若论私心,符姚无意为难窦颖,但陛下在赴宴前特地提起,符姚并不认为那只是句玩笑。
窦颖徐徐上前,叩拜行礼。
窦颖自嫁给李弘后极少入宫,较之三年前窦颖着实变了许多。许是怀孕的缘由,窦颖显得丰腴而不臃肿,褪去了青涩的她显得高贵雍容。
窦颖今不同往,两年前渤海侯因病薨逝,李弘继承侯位,她则受封渤海侯夫人。符姚听闻渤海侯李弘虽在外花天酒地,但却极为敬重她,三年来未再娶妾。窦颖坐稳了侯府主母之位,娘家又深受龙宠,父兄升迁不断,心底想必是欢喜的。
符姚抿了抿唇,微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开口:“本公主听闻夫人有喜,本欲登门道贺,无奈琐事缠身,久不成行。今儿个夫人入宫,妾与陛下备了份薄礼,祝夫人儿女满堂。”
“妾身叩谢陛下与公主的赏赐。”窦颖笑了,那个笑如此凄凉,带着无尽的绝望。
“夫人身子不便,不必多礼。”雍帝下旨赐坐,在符姚下首安置了一个席位,宫人连忙搀扶窦颖坐下。
这会儿两人坐得极近,符姚才抬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窦颖,无声的岁月在她的眼底烙下了寂寥。
“颖姐姐,宫中一别三年,一切安好否?”符姚低声道,夹着几丝不可闻的了然。
“回禀公主,妾一切安好。”窦颖恍惚了一会儿,回道。
“颖姐姐,侯府虽不比掖庭,但凭你的才智……怎可如此糊涂!”符姚见她端坐在在殿上,受众人注目着尚能神游天外,叹了口气道,“陛下说了,渤海侯夫人并非唯你不可。”
“公主,妾不舍得。”窦颖一下便明白了符姚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抓紧了腰上的锦囊,怔怔瞧着符姚冷淡的侧脸。
阳光照在廊前的红瓦上,殷红的颜色如火焰般燃烧着,灼痛人的视线。
“世事难以两全,又岂可强求。”符姚不想知道窦颖的不舍得是为了这腹中胎儿还是渤海侯李弘,可无论是哪样,陛下都容不得!
要晓得渤海侯李弘乃是前梁国储君,陛下留其一命已是万幸,梁氏一脉是注定要断绝的。符姚曾听符临说过,渤海侯李弘流连花街柳巷,但凡碰过的女子中有喜脉者,无一不被人下药堕胎。那时便在想,是否陛下所为?
透过层层金瓦红墙,统治着整个宫廷的皇权让符姚看透了许多庸人或许费尽一生也无法看透的事物,因为抉择无处不在,而自己却未必总是被留下的一方。
“颖姐姐,陛下欲将皇长子过继到我这呢。”见窦颖仍是一副犹疑不决的模样,符姚微微偏过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只容得两个人听见。
窦颖闻言果然一愣,心思玲珑的她很快明白了陛下的用意,心底凭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
雍帝将符临过继给符姚,符临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雍帝属意的储君人选。符姚身为一国之后,所生的子嗣必是嫡出,将来未免祸起萧墙,她这辈子只怕是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言尽于此,窦颖的抉择再与符姚无关。
雍帝似乎对他们的悄悄话并不感兴趣,瞧着底下一对姐妹花,饶有兴趣的勾起唇角。
符姚顺着七皇叔的视线看过去,两名长得一般模样的十七、六岁的双生少女正在殿下专心刺绣,突地其中一名被针刺到了手指,连忙捂住凑到唇边,伸出唇舌轻轻的舔了下。另一名也似被针刺到般捂住了手指,一滴泪水挂在粉嫩的脸庞上,带水的眼瞳遥遥往上座暼来,更惹人垂怜。
举止放荡、品行不端,简直与粉头无异!
果然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端庄的女子,符姚暗暗的想到。
符姚盈盈浅笑着询问王长御那两人是哪家的闺秀,王长御抬眸打量了两人一眼,垂目答道:“回禀公主,两位小姐是廷尉府的千金赵玉与赵矜。”
“廷尉大人好福气。”符姚平淡地道了句,并无宣见之意。
莫约两个时辰后,绣女们纷纷上呈绣品,宫人以先完者为前、迟完者为后的顺序整理好绣品,才回禀御前。
早有精通刺绣的朝廷命妇在侧等候,待陛下同符姚欣赏后,她们负责品评。
符姚转眼看雍帝,雍帝柔柔抚过她搁在案下的手,并不言语。
转回头来直视前方,符姚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用力地说道:“听闻廷尉府的两位千金八面玲珑、心灵手巧,妾今日倒想见识一番,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可。”雍帝表现的不是很热衷,只随意答了一句。
难道自己猜错了陛下的心思?符姚暗暗的想,陛下方才还很留意这对姐妹呢。
王长御招呼着人端走案上的果脯酒水,侍立的宫人呈上绣品,铺展在案上。
此二女绣了一朵并蒂莲,手艺不算精致,但挺凑景的。符姚顺势赞二人两句,侧目看向默不作声的七皇叔。
“好一株稀世罕见的双萼并头……朕便做主,给你二人赐婚,你们二人且去伺候大皇子符临、三皇子符徵吧。”雍帝拍案叫好,兴之所至下旨赐婚。
符姚愣了下,下意识的回道:“陛下,妾以为此举不妥。”
雍帝疑惑的看着符姚,深邃而令人难以琢磨。
符姚有些慌了神,因为自己极少违抗雍帝的旨意,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若让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暗自深呼了口气,符姚努力替自己辩解:“陛下,妾以为三皇子年纪尚幼,不宜纳妾。且廷尉府的两位千金姐妹情深,必不愿姐妹分离,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还是公主想得周到,朕欠考虑了。也罢,姐妹俩都去服侍大皇子吧。”雍帝淡淡一句带过,吓得符姚出了身冷汗。
经此一遭,符姚心中惶惶不安,提前离席回宫去了。
天色已晚,符姚沿着宫墙在青砖道上慢慢走着,神色不郁。
因为宴席的关系,嫔妃们都去赴宴了,后宫往来宫人并不多,符姚命王长御等远远跟着,自个儿坐到池子边发呆。
死符临!坏符临!符姚狠狠得扯着腰间玉佩垂下来得流苏,低声咒怨道。
那两位俏娇娘样貌品性皆不俗,符姚就不信符临他不动心,更何况那是陛下赐的人,若是一直完璧如初,扫了陛下的面子,后果不堪设想。
越想心中越憋屈,符姚恨不得此时将符临揪出来狠狠揍一顿方才解恨。
过了片刻,符徵自百花丛中走来,在亭外候着的王长御等人连忙俯首叩拜。
符徵俯首对王长御叮嘱了几句,王长御连连颔首,退至一旁。
宫里养的都是白眼狼,这符徵定非宽慰符姚而来,她暗暗的想到。
“那两位廷尉府的千金才貌双全、家世清白,对皇兄颇有助益。更况男子皆有处子之情,如若皇兄与此两人圆了房,想必会疼宠有加吧。”果然符徵一开口就直戳符姚伤口,丝毫情面也不留。
“我才不会让那两只狐狸精如愿呢!”符姚愤愤不平道,虽然明知符徵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但此时也顾不上了,认真想了想后倾身贴着符徵的耳际悄悄地说了自己的谋划。
“阿姚好坏水。”符徵听后打趣道。
“哼!敢说我坏话,我可饶不了你!”符姚作势要打符徵,符徵也配合的面露惧色,左躲右闪的逃避符姚的“攻击”。
只是此举有违皇家体统,王长御等宫人见状立即上前来,纷纷伏跪在地。
符姚与符徵同时停手,方才散去的沉闷气息一下子巨涌回来,心头仿佛被千斤石块压着一般。
此时天际一行飞鸟穿梭而过,符姚昂首伫立,不由得长叹一声:“我果真能扶摇直上,那该有多好!”
符徵顺着符姚的视线转过身去,仰望那一行飞鸟在天际里翱翔,默然无语。
回到长信宫时有宫人禀报渤海侯夫人在偏殿等候宣见,符姚有些讶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窦颖此人十分聪慧,否则也不会在雍帝与渤海侯的暗斗中得以立足,看得出来雍帝还是挺喜欢窦颖这枚棋子的。但是窦颖太重情,重情的女子往往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误人误己矣!
待窦颖行了礼,符姚摒退众人亲自扶起她,拉至长案前并坐。
方才在大殿上不便谈话,符姚本想与窦颖闲聊几句,却见她心不在焉的。
“颖姐姐,当年你陪我就学,太傅所教,可有忘却?”符姚在心底默默长叹一声,曾经姐妹在时年相隔后,也不过形同陌生人罢了。
“妾窦氏幸得公主青睐,伴读数年,太傅之言怎敢忘却?”窦颖谨慎的回道。
符姚又问道:“那何为国灭?”
窦颖猛地一抬头直直的看着符姚,片刻后惊觉此举太过孟浪,才连忙垂下眸去,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国灭非一城一池之灭,国灭则宗庙香火断绝!颖姐姐,梁氏一脉香火不绝,吾雍国君臣岂有安心之日。”符姚忽的大声叱道,以上虽大多是自己的一些猜测,但雍帝的诸多顾虑中应当有这点。
“妾明白……若妾腹中胎儿不去,夫君性命难保。”窦颖俯身朝符姚跪拜,“只是妾不忍亲自下手,特此前来求公主恩典。”
“渤海侯夫人,不要仗着当年那点情分就恃宠而骄。”符姚极怒的将手中杯盏砸了出去,在殿外守着的宫人们听闻声响慌忙冲了进来。
“本公主无事,且退下吧。”符姚扫了眼跪着的窦颖与宫人们,疲惫的挥挥手。
“公主……”窦颖仍不死心的恳求道。
“渤海侯夫人,跪安吧。”王长御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冷冷提醒道。
窦颖再俯身一拜,才不甘愿地随宫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