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9、8.

　　肖豫抓抓头发，下一句话又是跟叶攸言说的：“喂，你打算怎么帮她？”
　　叶攸言说：“我们先来讲剧本，把剧本讲透吧。”
　　叶攸言又告诉唯因：“澄澄，很抱歉我只能讲述我剧本的原意，和子森的意思实际上略有差池。”
　　这其实是叶攸言和肖豫数次提到的，唯因不由有些奇怪，若不见他们平常相处，分歧这样大又毫不遮掩，还以为是要拆伙的呢。
　　唯因说：“第一样，叶攸言，先告诉我你的故事想要说什么。”
　　叶攸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你第一次把剧本通读，然后说这是一个寻找的故事，你说得没有错。”
　　唯因微笑：“那么我饰演的那个角色是什么？”
　　叶攸言和肖豫对视一眼，苦笑：“你那个角色是子森要求改了又改，已经面目全非。”
　　唯因不肯放弃，追问：“原来那个角色是什么样？”
　　叶攸言沉默了一会儿，于是也微笑了：“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角色吧？只有从主角的主观视角来看，是非常纯粹美丽的。”
　　唯因低下头默默笑了起来。
　　“咦？”肖豫自然好奇，“你笑什么？”
　　等唯因把昨天霍子森的话复述出来，就轮到肖豫毫不客气地大笑了：“他……他这样说？”
　　但是叶攸言轻轻摩挲着下巴，没有笑。“澄澄，子森是我见过最会讲故事的人，”他开口说，“很奇怪，这个人没有道理讲，但是有很强的直觉和自信来拍他的电影，而且他能够非常捕捉观众想要在一部电影里面看到的，他能够使用最适当的感性来渲染这部电影——这就是霍子森。”他停了一停，“我和肖豫和他很不相同。”
　　肖豫在旁耸耸肩：“当然，我更肤浅，浮光掠影。”说着就转进里屋去了。
　　叶攸言也站出来，取出剧本：“来，我们一场一场地来看。”
　　接下来的几天，唯因都和肖豫叶攸言见面，约的时间很不固定，时早时晚，地方也是叶攸言定，哪里都有。第三次就约在公园，肖豫居然拎了一只摄像机过来，征得唯因同意，就把两人拍下来。
　　其余的时间唯因把霍子森所有的电影都借了过来，她发觉叶攸言是对的。几天来的接触，她认识到叶攸言是相当冷静有条理的人，剧本的原意相当清晰明确，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主题，寻找，在原来剧本里面也划分出几个层次来，相互映衬的结构；被霍子森勒令改过，面目全非，主题分散了，加多铺陈与抒情。很难说好与不好。
　　但是看霍子森之前的电影，能看到的都只是霍子森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了，叶攸言的理性都只在最底层做了铺垫，故事完全成了只属于霍子森的故事。
　　霍子森的电影是好看的，他对于电影各个方面的支配控制力非常强，讲述很流畅细腻，细节处不余余力地渲染，声光的运用有着极其华丽繁复的倾向；但是好看，一下子吸引住人眼球。

　　佟靖来找唯因的时候她正在看霍子森倒数第二部片子，打开门，佟靖往里面张望了一下，笑着说：“怎么黑洞洞的？”
　　唯因突然笑，拉住他手：“你来你来。”有意轻手轻脚走进去，客厅里声光渲泄，荧屏上正一片缭乱，镜头切换极快。
　　“这是什么？”佟靖怔了怔。
　　唯因拍手大笑。
　　佟靖也笑：“原来在看电影，我当是什么。”荧屏杂乱的光映在他脸上，晃得非常厉害，唯因看了他一眼，把电影停了下来，于是客厅里马上静了。佟靖正低头把外套脱下来，神情略显出疲倦，但是五官真是英俊，就好像从她第一次看到他之后，从没有变过。
　　唯因伸手去触摸。
　　佟靖忍耐了一会儿，静静地说：“太暗了，把灯打开吧。”
　　电光幻影，电影真是电光幻影。大灯一开，被刻意营造的张力就被完全驱散了，空留下一种怔忡的气氛，让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佟靖说：“你这个兴趣像爸爸。以前老宅子特别空出来一间地下室，专门放了机器映电影。”
　　佟靖习惯叫周先生做“爸爸”，唯因反而只叫周先生。
　　唯因轻轻说：“嗯，我陪他看了好多。”然后笑，“老看那么闷的片子，看到两个人都睡觉，睡完继续看，然后异口同声说好看。”自己先笑起来了。
　　佟靖没有跟她走到回忆里去。“唯因，我这两天太忙了，没有来看你，抱歉。”
　　“你总是礼貌周全。”唯因笑他。这时候大灯下面看他，又看不出倦意来了，眼睛照例地有着温和坚定的光采。
　　他说：“霍子森那个片子，停了两个多礼拜，现在风言风语很多啊。”
　　唯因只是望着他笑：“说要半途而废，对不对？”
　　佟靖也跟着笑了笑，但是那个笑意，唯因分辨得出，不到眼底，所以是很公式化的一种笑。“女主角，你说呢？”
　　唯因叹口气：“导演跟我有分歧，的确可能当中停工，扼死在摇篮。”
　　“哦，”佟靖简略地说，“那就再等等再说罢。”
　　唯因决定放肆一下：“你就像是预言我们肯定不能拍完。”
　　佟靖摸摸额角，无奈道：“你晓得我不愿意你去做女演员。”
　　唯因凝望他：“真奇怪，你自己倒是现实中最好的演员。”然后停了停，说，“我们的舞台不一样。”
　　唯因的手机铃声轻轻响起来，她做了个手势走过去接，看号码是肖豫。
　　“澄澄啊，”说话的也是肖豫声音，“攸言说，明天停一天。”
　　“咦，为什么？”
　　电话那边笑了：“因为你是太好的学生，该学的都学完了。”
　　唯因笑了：“不要取笑我。”
　　“嗯，你这个太过认真的脾气是哪里来的？”
　　唯因抬头看一眼佟靖，微笑。
　　“好，就这样，明天再联系你。”
　　第二天，唯因不知道的是肖豫和叶攸言约了霍子森。

　　霍子森神情还是烦躁，一点都没有好转，拧着眉头说：“干什么？”
　　肖豫瞪了他一会儿，说：“靠，给你看看一样东西！”
　　他们约在外边，肖豫直接把摄像机取出来，把里面的录像给他看。
　　霍子森匆匆扫了一眼：“澄澄？”
　　里面的确是那张漂亮的脸孔，很自然的表情，两只手很安静地放在桌上，微微侧着脸向旁边说：“所以这里我就只在远景里，根本是充当人肉背景，摄像机根本没有必要给我任何焦点。”
　　镜头没有移动，镜头外是肖豫的声音：“听导演的吧，他叫我给你镜头。”
　　她用心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说：“给我镜头我也只能那样走过去。”
　　叶攸言说：“来，我们出去走一下。”
　　“现在？”她仿佛有些吃惊，但又笑了，站起来穿上外头出去。
　　镜头跳了一下，下一段就是在外面街景，余澄澄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想了一下，然后抬头说：“开始？”
　　“对哦，”肖豫的声音笑说，“没有人喊开始——开始！”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开始走，手还是放在外套口袋里面，头微微仰起，走得比较快，步伐很是利落。
　　“你看你看！”霍子森的手按到屏幕上去，“她是那种走到街上，人人都会回头看一眼的美女。”
　　镜头跟着她其实走了很久，没有人喊停，她就一直走过去，在过路口的时候停下看信号灯，等待，跟着人流走过去。镜头长得很厉害，最后是叶攸言的声音叫“停”。“澄澄，可以了。”
　　然后镜头里的人转过来，突然一笑，从戏里出来了。她笑走过来：“有走这么长么？”
　　肖豫揿了停止，画面定格在那个笑脸上。霍子森仿佛一直没有呼吸，终于长长的一口气呼了出来。“就是这样。”他说，“就是这样。”
　　“她很自然，”肖豫把摄像机关掉塞进霍子森手里，“她完全不顾虑摄像机在哪里，从哪个角度都准备到最好。”
　　霍子森握着机器笑了起来：“现在很不一样了。”
　　“这阵子她下了很大功夫。”叶攸言说，“但是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吧。”他仿佛想说什么，但是摇头，又说，“你仔细看看吧。她是你的女主角，你应当看清楚她。”
　　两人站起来，拍拍霍子森肩膀：“开拍前跟我们电话，嗯？”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