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11、10.

　　那天拍得很晚，后来几场没有唯因的戏，她等的时候就睡着了，听见动静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场景都收得差不多。唯因刷地跳起来，想又要被骂了，又想不通怎样霍子森居然没有叫醒她。
　　有人拍拍她的肩，肖豫裹在大衣里面戏谑：“睡美人，醒了？”
　　“怎么没有叫醒我？”
　　“预定的一场今天不拍了。”身后是霍子森的声音，可见也是用力气的，嗓子都哑了，不经意流露出神情倦倦来。果然霍子森也不过是个人。
　　肖豫挥挥手走掉，霍子森走过来：“我送你回家。”还带着工作时候的口气，指挥所有人。
　　这时候两人恰好就像是刚刚拍摄的姿势，唯因因为要转过身，跪在了沙发上，面向着霍子森。两人同时发现了这个姿势，都怔了怔。唯因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抬起手来，仿佛要去触碰他。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道谢，起身去拿外衣。
　　“不用急了。”霍子森说。
　　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看她。
　　路上霍子森对她说：“你现在状态非常好。”
　　“这要谢谢攸言和肖豫。”
　　“不。”霍子森看她一眼，“是你。”
　　已经很晚，路上没有人了。车窗是打开的，夜风吹进车里来，吹乱唯因头发。她忽然笑了：“不。是你。霍导演，你告诉我如何去演。”
　　霍子森没有接话，唯因于是又轻轻说：“你现在知道要拍的是什么了。”
　　好像过了很久，霍子森回答：“是的。我找到了你。”唯因下车的时候，霍子森把这句话再说了一遍。
　　唯因以为他还有话说，只得站着等他。不料过了一会儿，霍子森只是告辞离开。

　　那个姿势……
　　一直残留在唯因脑中的只是那个姿势，无意中做出来，却像是敲开一扇大门，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里面究竟有什么。
　　唯因迷惑了，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面，随手把外衣甩下，慢慢在沙发上跪坐下来，模拟着面前有什么人的样子，伸出手去，探空了，又收回来。
　　客厅的灯却突然亮了，唯因眼前一晃，抬手挡着眼睛，听见进来的人说：“唯因！”竟然带了一点慌张，然后就像是松了口气，轻轻指责：“为什么不关好门？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叫你许多声不应我？”
　　唯因只是怔怔地仰视他。佟靖也终于看清她的姿势和神情，跟着就沉默了。
　　记忆同时拉动了两个人。佟靖走过去站在唯因面前，唯因也直起身体，伸出手去轻轻扶着他的肩头。
　　“唯因……”佟靖喃喃一声，跟着就不自觉地靠近，直至嘴唇触碰到她额头，肌肤的温度终于让他醒过来，正要推开她，唯因却呜咽一声，两只手臂一起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搂得太紧，佟靖用了一些力气都没有扳开来。
　　唯因把脸埋在他肩头：“她死了……”
　　这句话让佟靖整个人僵住了。他晓得唯因还没有从那段记忆里出来，那个语气那个动作，就像是十二岁那年的唯因，紧贴着他的身躯颤抖着，非常地恐惧无措。
　　佟靖终于也伸出手臂抱着她。“唯因，那件事情过去很久了。”
　　唯因抬起头：“是么？”神情迷茫。
　　“是的。很久了。”手轻拍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安慰。
　　但是唯因还没有回来，她说：“她为什么说那些话？她为什么生气？”那真的是一种疑惑的样子，没有掺半点虚假。
　　佟靖叹了口气。
　　唯因说：“佟靖，我做错了什么？”
　　佟靖沉默了很久，终于用多年前同样的话回答她：“你没有做错，唯因，错的是我。”
　　可是唯因又是呜咽一声：“那她为什么要死……”
　　佟靖知道他应该继续重复那句话，告诉她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是更加艰难，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佟靖也没有再说什么。
　　台词已经开始偏离了轨道。不再是多年前的反复安慰。佟靖手上拍着唯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手臂放下了，垂在身侧。
　　他终于承认，他也把那一起死亡事故责任的一部分放在了她身上，为着这负担太重自己不能承担，却又反过来为自己不能承担而怨怒。过了太久，丝缕纠缠，固执地不肯原谅：周唯因和佟靖，两个凶手，谁都不能逃过。
　　回到十二岁的唯因继续说：“是因为你送给我这条裙子做生日礼物？我不该拿么？”
　　佟靖终于狠下心来说：“对。”
　　结果唯因一惊把他推开了，大声说：“不对！”一双对着他的眼睛，亮得异常。
　　佟靖骤然间愤怒：“你？”声音都颤抖了。突然觉得客厅的灯光太亮，照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变成一副他全不认得的模样。
　　唯因仍然说：“不对！我没有错！”目光没有一点闪躲。
　　佟靖退了一步，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出去。
　　唯因没有跟出来，而是在他身后喊：“佟靖，你不能用这种罪来裁判我！”
　　关门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唯因双手颤抖着去拿电话，播一个号码，机械地重复了许多遍，听那个单调的铃音。慌乱中突然门铃响，唯因光着脚就跑过去开门，眼神在开门的一刻由急切迅速变成失望。
　　霍子森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刻，轻咳一声，说：“我看见你的灯还亮着……”
　　唯因突然说：“我要演戏也只有在你的电影里面，对不对？”
　　霍子森完全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她点头。
　　唯因一手按在心口：“我是真的。”
　　这时候霍子森做了一件事，他也伸出手去，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认真地跟着她说：“你是真的。”
　　唯因眼神变了变，皱了眉退开一步，她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推开他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