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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破阵(下) ...

  •   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五章、独自莫凭栏
      二、破阵(下)

      月光照不穿茂密的枝叶,树林之内一片晦暗。
      百多条黑影散在这片林中,趁着夜色,悄悄朝山上进发。
      人人皆作夜行打扮,浑身扎缚,带齐了长短兵刃,且各背着一只大竹筒。
      “郝大侠,那……展御猫可不是好惹的,咱们此番要能得手自然是大功一件,这万一要是失了手……”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表示着忧虑。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那个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怎么,你怕失了手给他抓去干啊?”
      这话一出,众人齐声怪笑,先说话那人便挠着脑门嗫嚅道:“这么说……姓展的还真是个……好那口的?”
      “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猫鼠断袖’的轶闻,京城可早传得沸沸扬扬的啦!”
      “还提白老五那档子?那早都是陈年旧闻啦!”郝元礼在一边嘿嘿笑道,“他现在换了个嫩后生,俩人正躲在山里头共效于飞呢。”
      “噢,郝大侠,啥样的嫩后生?”
      郝元礼经这一问便双眼发亮:“你算问着了!那日在藏离镇上给我撞个正着!嗬,那小子好俊样儿!虽说盲了一只眼,可是要盘儿有盘儿要条儿有条儿,皮子虽不算白,可叫个油光水嫩,尤其那一双腿子,长得来,直得来……啧啧啧……”
      他这厢“啧啧”得起劲,忽听周围也传来一阵猛吸口水的声音,他环顾左右,咧嘴道:“怎么着?平日里一个个人模狗样,这会儿光听听也全变兔子啦?”
      一人道:“谁让郝大侠您讲得这般诱死活人馋倒神佛的……咱这不是……没见过嘛!”
      “哦哟……”郝元礼一双小眼珠闪着淫亵的光,“是没见过还是没试过啊?”
      “哟!郝大侠这么一说,倒勾得弟兄们都想试试了——哈哈哈哈哈……”
      郝元礼大笑:“这还不容易,等抓到他两个,那后生就赏给你们玩玩,让你们都尝尝新鲜!哈哈哈哈哈……”
      “谢郝爷!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正起劲,内中却有一个怯生生地道:“不过……听说那姓展的与江南万樱庄交情不错,这事儿要是给律南天知道了,咱们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郝元礼满不在乎地拍拍胸脯,道:“区区万樱庄有甚好怕!咱们也有靠山,论财势论手段哪样都不输他……”
      话未说完,他陡地噤声,两眼向着头顶一瞄。众人也跟着紧张起来,纷纷朝上看去。
      ——交错的枝叶深处,一道暗影倏忽闪过,带起疾风扑面!

      “好快的身法!郝大侠,那是什么人?别是……展御猫罢……”说话的人声音明显着发虚。
      “去!姓展的个儿比那高,别他妈大惊小怪!”郝元礼大声呵斥过那名手下,心下不由也有些打鼓,又道:“管他是谁,可不能给他坏了咱的事儿,快追!”
      众人这才一齐醒过神来,连忙朝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发足狂追。
      追了一程,便见前方树上果有人影闪动!众人各掏暗器一阵急射,却无一个打中。那人影一晃间,突然由一化三,分别朝三个方向逸走!
      众人不由头皮发炸,齐齐看向领头的郝元礼,郝元礼回身打了几个手势,所有人便散作三队,分头追击。
      郝元礼亲率一队由中路出击,这道黑影走得也不甚快,只总在暗器射程之外,众人衔尾猛追,不知不觉已出树林,转进了一片茂密的竹海。
      那黑影便改为在竹杆间穿梭回旋,七弯八绕地越走越快,好汉们心下着急,不由也加快了脚步……冷不防传来“嗡”地一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呼!众人惊骇回头,就见一名同伴砰然倒地,后心那儿赫然插着一根——拳头粗的竹竿!
      就在这一回头的工夫,又有三、四声惨叫传来,循声看去,却是有人刚一扭头,后颈子上便着了数支竹签!
      “啊,我的脚!”“土里埋了竹楔子——”“哎唷!”与此同时,另外三、四人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旁边的五六人正要上前营救,刚刚踏前一步就觉足下一空,没等回过神来就全进了陷阱——陷坑内早埋伏了削尖的竹竿,几人一摔下去立被戳得肠穿肉烂。
      一经有人踏入陷阱,那竹林上头便发出一连串的“噼啪”脆响,突然呼啸连声,自四面八方同时射来数百竹箭!
      那箭矢乃用竹片削制,虽说轻薄易躲,奈何它密如飞蝗,躲了这支却避不了那支。一时间林内箭落如雨,众人纷纷栽倒,哀声遍地。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郝元礼一边抡起背上大竹筒遮挡飞矢,一边大声吼道,“都别慌!不要乱动!”
      未被竹矢刺中的好汉们这才停了乱蹿,慌忙也抽出兵器抵挡。好容易捱到竹箭射尽,只见地上密密麻麻一片箭丛,几具死尸早被射成了刺猬。众人惊魂未定地点算人头,死的伤的已近一半。
      “……有种的出来我们决以死战!只会躲在暗里设下这等陷阱害人,姓展的你这狗娘养的!你祖宗八代做贼做娼……”郝元礼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却在不住地后退。
      众人不明就里,一时皆呆站原地。只见郝元礼小心地量准步伐,按照来路朝着竹林外挪动身形,寸寸留神,步步在意……他一个人越走越远,一直退到了竹林边缘,眼看着再有几步便可出林,这才舒了口气,向着林内众人招呼道:“原路退回来罢,没事儿!”
      众好汉也便搀了伤者,依着郝元礼的脚印子开始往外挪。没走两步,忽又见那道暗影飘然出现,却是缓缓自郝元礼头顶掠过,直奔竹林深处而去。
      郝元礼眼睁睁看那人影飘走,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却向着林内众人使了个眼色道:“快追!”
      众人不知郝大侠又有何种计较,都忙不迭地去追那人影,谁知就在这一闪眼间,那人影竟然凭空消失!
      头顶上隐隐又传来“噼啪”的脆响,人人心惊胆跳,抬头看时,果然又见黑压压的箭影铺天而下!
      这回众人再顾不得什么镇定,纷纷丢下伤员,调头朝着郝元礼所在的林子边缘逃去,霎时撞的、挤的乱成一片,地上少不得又多添几具死尸。
      郝元礼同着众好汉出了竹林,又一口气逃出去两里多地,先前分头追去的两路人马也渐渐会合到一起。此刻互相看看,脸上流着血的,背后插着箭的,一个个都是惊弓之鸟相似。众人心中气闷,尽皆顿足大骂,直将“卑鄙小人”、“鹰犬奴才”翻来倒去地骂了三五十遍,更有人捏了拳头叫喊要当面抽姓展的兔子几个嘴巴。
      郝元礼听着只是阴沉沉一笑:“单抽几个嘴巴岂非便宜了那个专爱抱男人的,要是我,将他跟他那嫩后生成对儿捉了,押到眉州,一路上先给哥儿几个乐够了,再将他两个捆在一处,剥光了游街!看不丢尽他祖宗十八代的颜面,要教他恨不得一头碰死,这才知道爷的厉害!”
      “高!郝大侠您这招儿可真叫高!”一众好汉跟着起哄,讪笑间,便连屁股上的箭伤也忘却了,各自寻思着怎样将那罪魁抽筋扒皮方算痛快。
      “放火!”一个人拍着身后的竹筒高声叫道,“咱们连这整座山都烧掉它,看他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没错,带了桐油是干什么使的!走,走!”一经提醒,众皆响应,好汉们望了风向,便仍然由郝元礼领头,往南坡上风头奔去。
      ※ ※ ※
      刀庐小院内,旋风掠过,卷落一地的竹叶。
      黑衣微笑回头,正迎上飘然下地的聂风:“解决了?”
      聂风点头:“陷坑里掉进去不少,其余的多被竹箭所伤——你那一路如何?”
      “一样。”黑衣摸摸下巴,望向竹海深处,“要过这千竹阵,他们人得少一半,收拾起来就省事得多。”
      他的声音平淡如常,聂风闻言却微微一怔——战阵杀戮,他并非首次经历,只是……他还不曾见过这样的黑衣。
      一直以来,黑衣都像一位温厚长者,永远那样细心体贴地关注着身边的一切;然而此刻,那双他已无比熟悉的眼睛在夜色内黑得发寒,他好像一只静待着猎杀羊群的猛兽。
      黑衣偏过头,陡见聂风望着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可隐藏的陌生,只是一笑,道:“怎么,第一次认识我?”
      “不,”聂风有些尴尬,摇摇头道,“黑衣,其实……在我们那时候,也有一些关于三侠五义的传说。”
      “五百年后还有人记得?”黑衣忍不住咧嘴笑开了,似乎颇有些得意。
      澄澈的眼睛目光流转,聂风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缓缓道:“传说——南侠展昭宅心仁厚,从不狠手杀生……”
      “哈哈哈哈……”一语未完,已被笑声打断。黑衣大笑道,“江湖中人,若真手软若此,他还拿剑作甚,不如敲敲木鱼念经去罢!”
      ——诚然!
      正如聂风,不也是自小投身天下,少年便四处替雄霸攻城略地。多年来的经历,他亦早知单凭“慈悲”二字,根本无法在“江湖”的土地上生存。
      所谓江湖,惯是雨暴雷惊,向来血路无归。
      寻遍碧落黄泉,舞断慷慨长歌——残留在传说中的所谓诗意,却多是从未走过江湖的人们那些天真的梦想。
      五百年前江湖水,五百年后依旧滔滔。
      江湖的风吹过五百年,仍如世间人情般乍暖乍寒,亦无改变。
      风吹竹海,起伏千层浪。
      长发如丝,随风起,随风落。
      风起风落间,那长发的江湖少年只是憨憨地挠挠头,笑道:“是啊,所以我一直也觉得奇怪。”
      “这没什么奇怪。”黑衣的笑容淡去,转过脸深深看着聂风,忽然道,“我猜——五百年后的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言大抵也是如此。”
      聂风睁大了眼睛。从他的眼神中,黑衣知道自己猜对了。
      聂风又笑了笑,道:“我其实不像传言中那样仁慈。”
      黑衣对天吹了一口气,道:“传言,始终只是传言。”
      聂风来不及细思这句话的含义,也来不及去捕捉黑衣眼神中的微妙变化——只因此时,两人忽然发现南面天边上有些儿红光,衬着那光亮,更隐隐有浓烟腾起!
      黑衣冷笑道:“连上山见一面都不敢,这就急着放火了。”才说罢,忽然一顿。
      一顿间,他与聂风同时变色:“小飞怎么还没回来?”
      黑衣道:“以他身法,引人进阵用不了这么久。”
      聂风道:“这孩子会否自己找郝元礼去了?”
      黑衣摇头:“若如此,他们哪还有工夫放火烧山?”
      “出事了……”聂风道,“难道落在他们手里了?”
      黑衣道:“若是那样还好,没见着我,郝元礼不会把他怎样。我只怕他误陷阵内……”
      “我去找他!”聂风说着立刻转身,却被黑衣一把拉住。
      黑衣道:“阵是我造的,我比你熟。你先下山陪诸位英雄玩玩,别让他们借风点火坏了我刀庐的风水。”
      聂风点头答应,黑衣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倘那孩子真在他们手里,别一个人动手,先来会我,一起思量救人。”
      ※ ※ ※
      黑色的身影在林间疾奔。
      腾挪闪跃,那男人如大猫一般轻捷,连跑得最快的麂子也逃不出他的追猎。
      循着小飞可能走过的路线搜寻,一路遇着的,尽是些断箭、血迹、尸首……
      却始终不见红衣少年的踪影。
      ——心急如焚!

      风很大。
      南坡的山火仗着风势,蔓延极速,黑衣行至半山,已被燃烧的竹木拦路。
      黑衣的脚步却未有稍停,只见他双掌蓦然环抱,一道红光霎时贯注两臂,而前方的火焰仿佛被一股巨力吸摄,立刻全朝他身上扑来。黑衣再将两掌左右一分,“哗啦”一声,所有着火的竹木全向两侧折断倾倒,中间便现出一条笔直的通路来。
      这手神奇的驭火功夫曾令律南天叹为观止,其实,也不过是用他师门所传的“试玉诀”、“烈阳掌”,配合了“天下大乱”的部分内劲。
      “试玉诀”本非什么秘传绝学,江湖上会者甚众,但能达到黑衣这等造诣的却绝无仅有。南侠展昭十六岁出道,自二十四岁入仕便暂别江湖,前后短短数年,据说别有奇遇,其中曲折却不为人知。
      几个起落间,黑衣已轻松穿过火场。
      回头看向燃烧的竹林,眉宇间堆满不悦,黑衣双掌摧劲,正要再展烈阳掌驱灭火焰,却蓦觉真气窒滞,略微运力,丹田中传来一阵绞痛,霎时五内如裂如灼,痛苦难当!
      ——不好……真气反噬!
      这等情形已非首次,自从“天下大乱”魔招初成,便感到那一股难以形容的绝世力量,竟似一样行事诡谲的活物,全不由他这凡人一身掌控——
      ——是它!它……又在蠢动!!
      它像一头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黑暗中的魔魅,借由他的身心化生,静静窥看着他的心思,只需他稍有松懈,它便露出霸道本性,在他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
      不错!这头俾睨苍生的“魔”,时时可能冲破他这“宿主”,抹灭他的良知,吞噬他的慈悲,借他双手降临人世,肆意妄为!
      他试过扼杀它,然而它已与他血肉相连,若要强行驱逐它离开,他也可能付上神形俱灭的代价……
      他还有执念,还有未完的心愿,还有想要再见的人……
      ——如何才能抛下一切,与这狂魔一战?

      火焰熊熊,热浪滚滚。
      在此火场之畔,黑衣竟是满头冷汗,豆大的汗珠纷纷滚过眉心那道刀刻般的竖纹……他一手扶住一株大竹,另一手屈指如鹰喙,用力击打周身要穴,慢慢疏散郁积的真气。
      ——好厉害!这次反噬持续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来势也更加猛烈!
      ——还是……先救人……
      他仍挂念小飞的安危,此刻不敢再行运气,只是放缓了呼吸,待痛楚稍减,便又展步,慢慢朝着千竹阵内寻去。
      ※ ※ ※
      千竹阵中已成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湮灭万象生机,火焰熊熊,将枯叶残枝连同地上的尸体一同吞噬,焦臭的气味充满空气,令人呼吸艰难。
      浓烟中不便呼喊,黑衣撩起衣摆掩住口鼻,默默摸索搜寻。
      已找过几处陷坑,都不见小飞的影子,他翻过地上几具焦尸辨认,幸而也无一个是少年……黑衣略觉安心,却又免不了更加急躁。
      忽然,便听见最大的一处陷坑方向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黑衣心中一喜,凭着记忆绕开机关奔上前去,果然见到了红衣的少年。
      小飞蜷缩在陷坑底部,一身血渍。虽说躲开了致命的竹刺,他的身上还是划伤了数处,最重的是左腿上扎的两根竹楔,皆深入皮肉两三寸,稍动便能伤及筋骨。
      丹田虽仍在隐隐作痛,却不影响臂力。黑衣憋足一口气,将少年从坑底拉了上来,立即就着火光将那两根竹楔拔除,然后替他点穴止血,草草包扎。
      小飞已经痛白了脸,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仿佛石头人儿一般,连浑身筋肉也紧绷着不曾稍动。
      “方才为何不呼救?”黑衣扶着他问,“你是怎么掉下去的?中了招么?”
      接连几个问题,换来仍旧是一片沉默。
      黑衣闪眼间,已扫见少年左臂上晕开了一大片血迹,沿着手臂一线向下,连手背上都是未干的血块。
      那条手臂直至此刻还在微微颤抖,显然忍耐了剧痛。
      ——衣衫并未破损,却出了这样多的血,可见是旧伤……
      ——是了,以他的轻功,本就不该被郝元礼之辈击中掉落坑中,必是飞腾间这只手臂用力过度,致使旧伤绽开抓不住搭手的枝子,他才掉了下来。
      虽说接触不多,黑衣已知这孩子性情沉默,一念闪罢,也不点破,只向那少年伸出一只手道:“来,我背你出去。”
      谁知那少年却一下推开他的手,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道:“谢——了!”然后,竟不顾满身伤痛,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走去。
      ——好倔的孩子!
      黑衣微微一怔。待他回神,面上便露出了难得的惊骇表情。
      只见小飞恰走到竹阵中心,乃是一片光秃秃的泥土地——他的一只脚,眼看就要踏上那一小片黑泥——
      黑衣面色陡变,吼道:“小心!!”
      小飞一愣,但已太迟——他终是一脚踏了上去。
      刹那间,四面嗡嗡连声,四根拳头粗细、前端削尖、且在燃烧着的竹枪笔直向着阵心激射而来!!
      小飞心知不妙,然而腿脚带伤,根本蹿不起来。
      少年的黑眼睛里透出了绝望与不甘,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条比机关更快的黑影却飞扑而至,闪电将他掩在身下!
      黑衣在示警同时便已纵身扑来!
      ——他要救人!
      但,仅仅是这飞跃的一瞬用力,他丹田之中的绞痛亦已剧极,不过五丈的距离,便耗尽了他的全力!
      此时的黑衣莫说击开袭来的竹枪,就连挪动也难……
      所幸,他还可以用这最后一分力气,以身为盾,将这少年牢牢护住!
      致命的机关,带着炽热火焰,封锁了四面生路,瞬息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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