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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五、天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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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四章、梦断君不知
五、天涯(上)
他在飞。
他生来就是要飞的,因为他有过两个会飞的名字。
他的第一个名字,叫做“孛罗黑臣哈儿赤孩”,意为——雏鹰。
这名字,用家乡的调子念出来,便似长歌吟唱。
他出生的时候,族里的长老把镌刻着飞鹰的银项圈套在他的颈上,低声预言:
“这是一个不能落地的孩子。”
“他的一生都要飞下去,飞过天涯,不落故乡的水草。”
他在飞——打马如飞,穿越茂密的丛林。
年幼时他便学会骑马穿越草原,十三岁时他已是族人中最佳的骑手,他骑着马追得上奔跑的黄羊,族人都说他将来一定是草原上飞得最快的一只鹰。
十三岁的他已如今日一样,有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十三岁的时候,他就用这双黑眼睛,目睹了所有族人湮灭在世代繁衍的草原。
同样是十三岁的时候,他用那双倔强的眼,看见那个男人微笑着走进血泊,将他抱上他的白马。
他说:“你不会死,我要带你回江南。”
他笑着说:“我要给你取个汉人的名字,仍旧是会飞的名字——今后,你就叫小飞吧。”
小飞策马如飞。
马已疲极,抽搐着前蹄,嘶鸣着扑倒在林壑间。
少年翻身下马,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对准了马颈。
——“一路昼夜兼程,务要小心行藏,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免给其他人找着刀庐。”
——伤马会暴露行踪,若有人因此找着刀庐的方位,展昭一定会有麻烦。
——只要一下……不会给它多少痛苦。然后埋掉,消除所有的痕迹。
墨蓝的天幕渐渐涌起灰色浓云,暴雨将至。他必须马上动手,才能在下雨前埋好马,赶到刀庐。大雨会洗去马蹄印,雨过天晴,一切无痕。
风吹过丛林,草木摇曳。
他忽然想起草原上的风,那种旋律渺茫有若前生……
“马儿啊,我忠实的兄弟。
带我走过荒原,追逐祖先的遗泽。
那水草丰美的故乡,不再遥远……”
——族人向来视马如兄弟,终身相伴。即使马儿老得不能奔跑,也要像对待老人一样给它医病送终……
少年紧绷的手颤抖了一下,刀刃一偏,几下割断了马鞍和辔头上的皮带。
卸下马身上所有代表主人身份的东西,他用家乡话低声道:“撑梨都看见的,各安天命罢。”
他一鞭击在马股上,解脱了束缚的伤马长嘶一声,挣扎着跃起,奔向无边的山野。
小飞看着马儿逃远,俊俏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在这丝笑意冷却前,他已拔身而起,如鹰一般飞过随风摇动的林梢。
※ ※ ※
飞,飞,飞!
头顶是一天的阴云,脚下是半山的竹林。足尖点在柔韧的竹枝顶端,微微下沉,只一瞬,便借力弹起,飞跃向前,寻觅新的支点。
飞,飞,飞!
少年爱煞这样的飞行,仿佛天地已经不在,无拘无碍。
更何况,他自信自己的速度,这本是生而为“鹰”的他,最初也是最大的骄傲。
可惜——这份骄傲,仅能够维持到“他”出现以前。
“他”疾飙而过!扯落翠竹碧叶,如雨纷纷。
“他”,旋风一样掠过他的头顶,带起气流卷动一阵狂澜,霎时把他的气息打乱,更将他整个人猛甩出去!
少年究竟身手灵巧,忙抓住一根青竹借力转身,如鹰回翔。放眼看,那人的身形早已隐没不见,只残余一抹模糊的蓝。
——天!这人好快……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速度!只有畅行天地的风,才能以如此惊人的速度飞行!
——不对,他去的方向,岂不正是……刀庐?!
少年顾不得惊羡,立刻提起全身气力,紧追着那抹行将消失的蓝影飞出。
哪怕“他”是风,只要“他”往刀庐去,他就不惜拼上平生最极限的速度——追风!
※ ※ ※
风,狂然而起,寥落而止。
风止于刀庐小院的竹屋外。
小飞大汗淋漓,将身盘定在一株青竹上,极力压住喘息。他的双腿已经运力到极,每条血脉都在发烫,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也终于勉强追着那道蓝色风影,来到了黑衣的刀庐。
风已止,影已现,一头柔软的长发缓缓静止在肩头,屋内明亮的灯火照见台阶上少年的脸孔,澄澈的独目流露着怔忡……
无风的天地,寂静而寂寞。
——那是黑衣的伙计小马!
——这人的轻功甚至……已在展昭之上!他绝不是个普通的铁匠学徒……
——只不知,他为何在林间如此疾奔?难道是为了寻找什么?
小飞乘着聂风散神,在青竹之上借力一弹,箭般射出,一个翻身扎进屋子背面的茅草垛。
他还未平下气息,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如刀似剑的喝问:“外面什么人?”
这分明是白玉堂的声音!小飞脊背一寒,手指捏紧了一撮茅草。
他在平羌镇见过白玉堂的手段,知他对自己主人颇为不屑。如若被他发现自己在外盯梢,只怕律南天那边更难交待。于是立刻摒住了呼吸,只盼莫要暴露方位。
接着便听见黑衣道:“不要紧,那是小马。”
又传来白玉堂的声音:“是了,这个小马到底是何来头?别告诉我你来此结庐隐居,还专要请个武艺高强的伙计。”
——原来,白玉堂发现的是小马……一场虚惊。
黑衣答道:“他?呵呵……也是个江湖少年,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同我约战那天,我在山上捡到他,当时他受了重伤,我便带他回来养伤,就这样简单。”
白玉堂的声音仿佛在笑:“哦?我还道死猫你那日居然失约,原来就是为了他?”
黑衣的声音淡淡的:“救人本就比决斗更重要。”
——哼!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傻瓜,浪费掉一次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就为了救人……
小飞没再细听他们谈话,只偷偷掏出靴筒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竹壁,一点一点小心地刮去灰泥,撬开一条小缝……
雷声隐隐,夜雨将至。闷热的地气蒸腾起来,笼罩了整片山林,令人烦躁。
墙壁破缝,一线灯火刹那流泻而出。
小飞眯眼窥看,恰撞见那个叫白玉堂的男人,在灯下邪邪一笑,目露张狂。
他张狂地笑着说:“没错!你离开京城那夜,我便去到那严阁府中,将他杀了!”
※ ※ ※
闪电裂空,闷雷大作!
霎时暴雨倾盆。
电光、雷鸣、雨声中,黑衣一双浓眉蓦然紧皱,眉心现出一道刀刻般的竖纹。
“白玉堂,你又杀人?!”他慢慢走到桌边,一字一句地道,“你总是这样!”
“那严阁平白生事,存心坏你我的名头,居心叵测,本就该杀!更何况爷爷我还查到这厮早就里通辽国,吃里扒外,更是剐之有余!我才给他一刀而已,真是便宜了他!”白玉堂坦然说着,满不在乎。
黑衣看着他,漆黑眼眸中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莫要仗意气杀人,你就是不听!就算他真的通敌叛国,也该交由刑部三台或开封府处置,你怎能罔顾王法不分青红皂白……”
“我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了?”白玉堂冷笑着抢白道,“这等无君无父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爷爷我见一个杀一个!这叫替天行道!你在京城时日,也没少受这些小人的闲气,难道你就未曾动过一丝杀念?!”
黑衣闻言一怔,半晌,仰天倒抽一口凉气:“好个‘替天行道’!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岂能不天下大乱?”
他的神情十分落寞,似有许多言语梗在胸中,欲吐不能……又半晌,他终是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在江湖行走,自是难避争仇。但我最不想见你两手染血一身杀孽……”
“你自己没杀过人么!”白玉堂猛然站起身嚷道,“江湖里打滚有几个身上干净的?你还不明白,我的名声算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
砰!!
黑衣一拳砸在桌面上,大声打断道:“我不需要!”
饶是黑衣并未用上真力,桌上的灯已然被他砸得一跳,火焰如遭大风吹袭般剧烈跳了两下,倏然熄灭……
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间或亮起的电光,隐约照见两条相对沉默的人影。
黑暗中,黑衣仿佛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逼力,使得白玉堂的目光在碰到他时,似乎碰起了一串看不见的火花……
黑暗中,白玉堂忽然抓住了黑衣的手。
黑衣一怔——他感到自己的手贴上了一张光滑的面颊……对方紧握着他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向下移去……直到挨着颈部跳动的血脉。
他感到那搏动,他感到那血脉的温暖,那是他……一直思念,却已有很久都不曾碰触过的温暖……
“你觉得到我活着么?”白玉堂的声音,自黑暗彼端幽幽地传来,“……活着一天,我们谁都无法解脱。”
——他知道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引诱?
——他对他有着特殊的想望,他自己从不否认这一点,也不想隐瞒。
于是,顺着自己的意愿,轻轻抚摸着那片温暖……轻轻地慢慢地,仿佛生怕碰破了什么一样……再,缓缓地向下滑移……
他用手指述说他的想望……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并没有抗拒……
他的手却顿止……忽然地……顿止在布帛交结处。
黑衣突然抽回了手,沉默不语。
一道电光划过,正映在他黑沉如夜的双眸中,暗淡了热望,却透发出一种冰冷的犀利。
白玉堂的脸被电光照得发白,他缓缓张口:“展昭……”
“黑衣。”黑衣纠正道,他的声音已不带任何情绪。
白玉堂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觉得你变了。”
“或许……你也变了。”这句话带着一个轻轻的尾音,不知道那是不是叹息。黑衣说罢,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小马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