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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结伴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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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了十多日的雨终是停了。
应了这新雨的吉气,一路行来,倒是真正的春意浓浓。城与城的官道旁早早种上了两排齐齐的杨柳,远远望去便是一片接天的碧绿。润了好些天雨水的柳条,更是不甘落后地往外冒着叶片,嫩芽是从二月起就开始拔长的如今更是长势喜人。层层叠叠的垂枝随风舞动,飘逸如仙。就连偶遇的片片竹林和荠菜田,也无一不是绿意盎然。
卸了蓑衣的苏岚清神清气爽,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悠哉悠哉地遛着马儿前行。
前头不远处有个茶摊。
苏岚清抬头望望日头,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歇歇了便驱着马往那驾去。
烧火的小子眼尖,远远就望见了往这边行来的苏岚清,赶紧放下手中的烧火棍迎了上去。
“伙计,帮我喂个马,要新鲜的青草混了麦麸。”苏岚清潇洒利落地跨下马背,将缰绳送到那烧火的小子手里,细细说道。
“哎哎!您里边请。”烧火小子抹了两下手上的黑灰,探头冲着里头正在摆弄碗碟的人影喊道:“老板,有客人来,我去喂马啰。”
那人影一听便从里头转了出来,笑吟吟地冲苏岚清招呼:“客官里边请,您先找个座儿歇歇,我给您沏茶去。”
苏岚清点头,一手提着剑一手跨着包袱跟着进了茶摊。
可能是因了这些天的连日雨水路上少了行人的缘故,这茶摊的生意薄薄,此时整个茶摊里算上他也不过四个客人。
他眼睛一瞥便注意到个人有些眼熟正狐疑呢,那人却也突然抬头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撞同时一愣,倒是很快都回过神来。
“倒是巧了,能在此再见兄台。”苏岚清笑着走了过去,瞅了眼这四方桌的空位,“这里可否借我一坐?”
展昭看向这一身紫袍的俊朗少年,微微一笑:“自是无妨。”
说着搁下了刚还端在手上的茶碗,重新拱手敛了一礼:“在下展昭,字熊飞,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展昭?!”苏岚清一声疾呼,整个人都从凳子上一蹦而起。忽地意识到自己如此这般大声嚷嚷很是失礼,急忙偷眼去瞧那坐了有些距离的另两个客人,确认对方相谈甚欢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几分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向展昭,“让展兄见笑了。”说着已是自顾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竟见到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南侠。”
“都是江湖朋友的抬爱,哪有那么大的名头。”展昭谦虚。
苏岚清却实在掩不住欣喜的神色,两眼放光地指了指他放在一旁的古剑,“这可是巨阙?”
展昭点了点头,似是有感他的神情,握着巨阙剑鞘一起递过去,“你瞧瞧。”
像是捧着宝物一样接过来,苏岚清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巨阙剑身上那些古朴浑厚的纹路,就连见到那坠在剑首处的明黄剑穗也啧啧称奇。
末了还忍不住嘀咕道:“倒是有些重。”
说完望向展昭,见他正一脸温煦地注视着自己,恍然想起自己竟是兴奋过头忘了介绍。连忙咳嗽一声略作掩饰,客客气气地递还了巨阙,“小弟姓苏名岚清,澧州人氏。常年在外游历胡闹惯了,若是有失礼之处,展兄可别介意。”
“原是苏贤弟。”
展昭只觉他为人甚是爽快,丝毫不以为杵。看他眉宇清俊还略带稚气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心中便有些讶异,状似无意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已非初涉江湖,怎的年纪轻轻便离了家?”他说这番话,自己也是颇多感慨。
早在苏岚清坐下之前,展昭便注意到他也随身带了把剑。想当年自己出师闯荡江湖时也不过苏岚清这般大,这么两相比较苏岚清竟看似迈入江湖更早些。思及自己,若不是家中父母早早过世,展昭心想自己绝对也是不舍得小小年纪便离开家人的。
苏岚清听了这话呵呵一笑:“你只瞧我年纪小,实则再过两年我便要弱冠了呢。”
“你已十八?”展昭讶然,显然有些不信。
“真是。”苏岚清无奈地摊了摊手,心里暗忖:若我说我是女子那便也没那么稀奇了罢。
他们这都聊了半盏茶的功夫,茶摊老板这才幽幽现身,端了滚烫的茶水和瓜子一个劲儿地道歉。原是烧火的苗子蹿到了外头,老板花了不少功夫灭了火星这才耽搁了。苏岚清挥挥手也不作计较,嗑着瓜子与展昭继续聊天。
那天自苏岚清走后,李三江连同他的两跟班被展昭抓到了真州府衙。酒楼里的众人一看,以牙还牙的时候到了那还磨蹭什么,赶紧携家带口地纷纷去了官府,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他们的恶行扒了个干净。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展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官衔往那一放,真州知州也顾不上李三江那个当了个五品官的舅舅,还不得赶紧将李三江法办了。
“那等恶人只关他个一年岂不是白白便宜他了。”苏岚清听完后忍不住皱了皱眉。李三江的靠山显然有些来头不然真州知州也不会迟迟不办他,如此把人往大牢一放,谁知今后是不是如大爷一样伺候着。
展昭似是知他所想,呷了口茶道:“李三江虽做过不少不义之事,但实则没伤过人性命,按大宋律法确实判不了重刑。只盼着他受了这一年的牢狱之苦能改过自新。如今这样,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苏岚清虽然心里清楚,面上却还是很不以为然,只轻哼了一声:“是我便要叫他多吃些苦头。”
展昭略有些无奈,年轻人年岁小热血方刚了一些也属正常,自己自然说不得什么,只移了话题:“对了,上回还不及请教,那日苏贤弟所用的可是什么稀罕物?展某对用毒不甚了解,倒是从未听闻。”
苏岚清略摆了摆手:“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见过的人少罢了。”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小纸包,贴着木桌推了过去,“喏,就是这个,七伤七煞散。中者全身刺痛,但于身体无碍,七日之后自行可除。”
见东西都推到了自己手边,展昭心中暗赞这少年行事利落,也不忸怩顺势拿起纸包凑近一闻——无味,想来药粉也是寻常颜色。
展昭是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的,于是也未拆开纸包,原原本本地递了回去,“这东西无药可治么?”
留意到展昭小心谨慎的动作,苏岚清笑嘻嘻地接过纸包随手塞进了袖子,“这玩意儿可没那么容易沾上。”说完指尖提了块果脯扔进嘴里,“只不能根除,用针灸之法止止痛还是可以的。当然,服了解药那就一劳永逸了。”
“哦,这倒是长见识了。”
“其实这东西才制出来不久。不过,因为只是糊弄人的玩意儿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用了。”
展昭听了便接过话头:“听苏贤弟如此说,想必很是精通此道。”
此时,展昭不禁想起了一件事。
当日在酒楼,李三江伸手去抓那卖唱女之时,实则自己也已蓄势待发。只不过未等自己动手,一颗飞石便率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破了局面。动作极快,他相信在场除了那先于自己动手的少年和自己,再不会有第三人看到。如此漂亮的暗器功夫,在他认识的江湖豪杰中,也只有一个白玉堂能与之一比。若是这少年惯用淬毒的暗器,威胁可全不在正统的武林高手之下。
“呵呵,精通不敢当,唯熟练尔。”苏岚清可全然不知展昭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兀自端了茶碗吹着碗口浮起的热气。
之后天南地北的又扯了不少闲话,茶也换过了壶。
苏岚清望了望外头新进茶摊的客人,冷不丁地回头问道:“展兄此次是外出查案的吗?”
展昭一愣,随即苦笑着微微摇首:“我已多年未回故里,大人便趁着清明左右无事放了我几日假。此回也不为公务,只是回乡探望家人,祭拜先祖。”
“那你现在可是要回开封?”
“若不是也不会与苏贤弟相识了。”展昭勾了勾嘴角,忽地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自己已是两次遇到苏岚清,而这个方向又通往京城……
“莫非……”
苏岚清嘴边扬起一抹笑,点了点头:“下月外祖过寿,如今我正是要往开封去的。”
“我与贤弟倒是有缘。”展昭有些惊喜,他本就对这少年印象极好,听到同往开封之后更起了结伴之心,于是说话自然亲近了几分,“不知贤弟可愿与展某同行?”
苏岚清原本也在琢磨着说这事,没想到展昭先提了,便欣喜地应了下来:“那自然是好。”说完却是有些犹豫地抬了抬眼,“只有一事,还望展兄能够答应。”
“何事?”展昭不解。
苏岚清面露窘意:“可否去了这‘贤弟’的称呼,我听着怪不习惯的。”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取表字,你若不介意便与我兄长一样唤我一声岚清,我唤你作大哥。”
展昭哑然失笑:“原是这事。”
见他立时也未表态,苏岚清不禁眨了眨眼追问道:“可好?”
“这有何不可?倒是我占了便宜,平白得了个弟弟。你说,我哪还有不乐意的道理?”展昭莞尔笑罢便随口一提,“说起来,你年纪小,想必结交的多是年长之人。竟没有人如此唤你吗?”心说这苏岚清长相俊秀,举止有礼又气度不俗,倒也不怪他人在交往之时多生出几分儒雅之气。
“怎得没有?只是我一听别人唤我‘贤弟’……便觉得自己应该提把风雅的扇子吟诗作画而不是拎着把长剑飞檐走壁。”眉毛低垂,苏岚清貌似有些无奈地道:“你说文人这么唤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个身形魁梧的好汉们也喜欢拍着我的肩膀大叫‘贤弟’,不知有多少次被人家误会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每每照顾得我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眼神无辜地望向展昭:“我也没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吧,你倒是评评理……”
展昭轻轻一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莫要多说,愚兄省得了。”
两人这一聊,一直聊到了日头西去,俱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付过茶钱,苏岚清又问茶摊老板要了包果脯,随后便同展昭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
经过了十几日雨水的滋润,整个大地蛰伏了一个冬季,正式宣布从沉睡中苏醒。
苏岚清和展昭结了伴,此时并排策马而行,时不时再说上几句话。
展昭是个沉稳内敛的人,平日里也不多话。倒不是说有多闷,只是不像苏岚清这样即使独身一人有时也能高兴地对着马儿侃侃而谈。对于常常一人东奔西走外出办案的展昭来说,有个能说会道的人同行确实使得原本枯燥的路途多了不少生气。
乡间的泥土混着被吹落的草叶,散发着令人舒爽的清幽香气,微湿而不黏。两匹马踏着步子,纵行其间,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苏岚清抬头望着天边仅剩的一条日轮边,不由自主喃喃出声:“都过酉时了,恐怕在关城门前赶不到泗县了吧。”
“看这时辰是赶不上了。”展昭瞥了瞥悠哉迈步还不时对视几眼交流感情的两匹马,实在也没忍心勒紧缰绳,“茶摊那边不还有个小镇,要是真找不到住处我们便折回去。”
苏岚清点点头,又有些无奈:“若不是这些日子这地湿嗒嗒的……”在这一点上,展昭就显得很无所谓了,毕竟出差条件苛刻的情况还是时常出现的。苏岚清自知身子骨不像展昭那么硬朗,地气湿寒,又没带油布毯子,露天过一夜铁定受凉。所以他一点也不想逞能,早早扼杀了露宿这个念头。
“哎!展大哥你看那里!”正嘀咕着,苏岚清眼角瞄到了林间隐隐约约显现的一个轮廓,遥遥一指,“是不是有个屋子?”
展昭循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似乎是座废弃已久的破庙,遥遥望着漆彩已经剥落,只留下灰蒙蒙的外壁,在半黑不黑的天色中看不真切。
“走,我们去瞧瞧。”
走到近处才发觉这破庙真是有些年头了。墙头斑驳不说,这仅有的一进屋子连门也没有。站在正当中,更似有穿堂风吹过,萧瑟中多了几分诡异。好在屋瓦完好,即使大半夜下起瓢泼大雨,待在里头倒也不会被淋成落汤鸡。
无论怎样也比露宿好得多。
不久前刚在茶水摊灌饱了水又吃了不少果脯瓜子,苏岚清摸摸肚皮,一时也没觉得饿,就是一晚上不吃东西怕也没问题,再一来想到自己包袱里还正巧留了两个早上买的白馒头,便不再犹豫立刻占庙为王了。
把追云和展昭的玉顶骢系在破庙一侧的漆红木柱上,苏岚清拍拍手除了身上的灰尘,回头却看不到展昭的人影。
才一愣的工夫,展昭就从佛像旁的破纱帐里转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不少物什。在庙里头兜了一圈倒是拾掇到了些干稻草和木柴,展昭对他招招手,寻了个还能遮风的地方生起了火。
“你看,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我之前还奇怪为什么早上会多买两馒头……”苏岚清在燃起的火堆旁坐下,笑嘻嘻地拆起了包在馒头外的油纸。
展昭往火堆里又添了根干燥的木柴,只听噼啪一声断裂的脆响,“可饿不着你,我也带着干粮。”
苏岚清直接递了一个给展昭,自己也啃了起来,“先吃我的,放着怕坏。”
见展昭笑着接了过去,苏岚清顺手将包馒头的油纸也扔进了火堆,眼看着那薄薄一层东西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翻过这座山好像就是灵璧县,我们明日也可以从那里走,免了从泗县北面绕远路了。”苏岚清嘴里嚼着白馒头,声音却一点也不含糊。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本就是灵璧县,既然今日到不了位于两者中间的泗县,干脆绕过不提。
“嗯,我们明日先去找找这山路的入口。”展昭点头,心里思忖着山道附近应有村落才是。
四下静寂,不远处的玉顶骢忽地一仰脖子,低低喷了口气。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还刻意被压得很轻,只可惜方式粗糙。虽有两人,但似乎都对武功一窍不通。
周围本来就静,苏岚清和展昭又都是有功夫的人,自是立刻有所察觉,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思量。于是两人都没有动,展昭又继续往火里添了根木柴。
或许也是路过歇脚的人,不必如此防备。
苏岚清默默扭头看了眼另一边复又安静下来的玉顶骢还有她旁边躺得跟个大爷似的追云,心里五味杂然。
你看看你看看,同样是日行千里的好马,这马的品性怎么会差那么多?人家展昭的玉顶骢乖得跟个淑女似的,有不明的情况发生还会喷口气知会一下主人,可自己的追云呢?外表上的公子哥,精神上的土匪。时不时需要加餐,不爽了还会拿蹄子挠他。
此时追云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哀怨的目光,瞥了眼玉顶骢仿佛在嘲笑她多管闲事,然后梗着个脖子顶着一脸干我屁事的表情看了回来。
苏岚清真是气死了。自己尊崇的行侠仗义到了追云面前怎么就那么一文不值呢!
“展大哥……”他忿忿不平地转回头,神色凄凄,“你的的卢马跟了你几年啦?”
没看到他和他的马的这一番较量,展昭对这突然而来的话题感到有些莫名,却也随即回道:“好些年了,比我跟随包大人还要久些。”
“哎……好马啊,不愧是开封府耳濡目染出来的。你看我的追云,”苏岚清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整一个好吃懒做的混小子。”
展昭算是听出了些名堂,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这玉顶骢就是爱管闲事。你别看她现在挺乖,真疯起来我都拉不住。”
“不成,我要让追云向玉顶骢多学习学习,不然以后和她站一块还那副死样子多丢我脸啊。”苏岚清一个激动,压根忘了追云的表面功夫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也就在人少的时候显露显露本性。
破庙里的人正说着话,外头的人一听高兴了,以为他们的行动没有暴露,于是互相打了个眼色准备从门口虎虎生风地冲进去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打劫!”
一人高喊着已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没想到正对上展昭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愣是刹住了脚。后面的那人不知前面的情况,压根没想着会发生突发情况,直直冲着前面那人的后背撞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冲劲太大,两人都没刹住车,顿时跌作一团,前面那人手里的菜刀还顺势飞了出去,叮呤当啷砸了一路。
等两人狼狈地爬起来再度摆好架势,苏岚清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就差在地上打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