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妙契同尘(3) ...

  •   等到阳光将花园里大片奥斯汀月季橙色的花瓣镀成沉重的铜色。顾倾城才下了阮家的直升机,缓步走进这幢湾景别墅,虽然在她眼里,这花园布置的并不高明,她还是感觉到一条叫做嫉恨的毒蛇正在撕咬她的心。像她这般会莳花弄卉又如何,她可以把花园布置得精巧绝伦,可是这世间并没有一片屋檐,是属于她和他的家。
      林菱看着她,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她看着这个“情敌”。黑色的西装裙外面披着乳白色的貂绒大衣,没有一丝杂色,一串龙眼核那么大的珍珠项链挂在她天鹅一样的脖颈上。她还是那么美。年轻那会儿,林菱觉得顾倾城如同她的家乡荷塘里的半开的小荷,如今的她,则像盛大开放的牡丹。她不是文人,没读过什么书,描绘不出她的美。她总是让她想起平生所见过的那些美丽事物,比如一颗浑圆的毫无瑕疵的珍珠,比如最光洁的红蛇果。
      对于林菱母子,顾倾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客厅。
      秦林恩正在看报纸,听见动静,放下报纸,淡淡道:“请坐。”顾倾城居高临下地睇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秦林恩,勾了勾唇,“你都没有一个书房吗?”“客厅就是接待客人的地方。”顾倾城这才纡尊降贵地看一眼轮椅上的林菱和推着轮椅的秦瑞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闲杂人等不回避一下吗?”
      “他们是我的亲人。”
      顾倾城觉得自己的胃愈发绞痛起来,呵,亲人。他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儿子可能要喋血山林,他这个做人老子的,却在这儿和没有半点血缘的家伙畅叙天伦。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肩上披着的大衣滑落下来,轻轻拧身,将大衣抄进臂弯,却将背后的玄机露了出来,原来她身上的西装套裙背后竟然是蕾丝钩花的,雪白的背脊若隐若现,两扇玲珑的蝴蝶骨振翅欲飞,这才施施然在秦林恩身侧的沙发上落座。
      “顾小姐您喝什么?”林菱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如同每一位周到的女主人那样发了话。
      她一直未嫁,喊小姐确实没什么不对,也经常有一些浮浪子这样称呼他,仿佛是对性吸引力的一种佐证。顾倾城不知道这个农家女,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喊她顾小姐,当然,在她看来,这是一种示威。
      顾倾城抿嘴微微一笑,用法语说了一句“一杯咖啡不加糖,加三滴雪莉酒,再请撒一点肉桂粉。”“去倒两杯红茶来就行。”秦林恩淡声打断了她。林菱温顺地点点头,由秦瑞铖推着朝茶水间行去。
      空旷的客厅里此刻只有他们二人。顾倾城忍不住一眨不眨地看着暌违许久的面容,他老了,眼角有了细纹,鬓角竟然已有这么多银丝,可是依然是她爱惨了的模样。他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却再也不能扑进他的胸膛。
      顾倾城觉得肺叶里的空气都凝成了湿冷的果冻,让她呼吸不畅。她放在貂绒大衣下的左手不由自主攥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说了来意:“阮沅被乔萨旺绑架了。你儿子在去救她的路上。他刚在越南鏖战一场,又马不停蹄去闯龙潭虎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我希望你能帮他一把。”
      秦林恩眉头微蹙,“他并没有向我求助。”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仲恩,你有没有心!你这个当爹的就是卖军火的,只要你肯帮忙,随便什么重火器,就能把那儿夷为平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菩萨省。”
      秦林恩扶了扶额角,声音冷峻:“你以为是拍电影吗?开着直升机往别国的领土上投掷□□,还是一串迫击炮开到人家的边境线上?”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亦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死了连捧遗像的人都没有!”顾倾城被对面男人的冷硬气得口不择言,“你便是恨毒了我,可是秦亦峥身上流的难道不是你的血?你宁可捧着一个外人,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挺喜欢给别人养儿子。”
      “他若不肯接手这一切,就不能享受我的荫庇,那样才会害死他。你到底明不明白!”秦林恩只觉得头痛欲裂,像一枚蚌壳终于微微打开了一线:“你以为我完全对他不闻不问?他在越南搞到的那些枪械你以为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这么多年他洪福齐天都是佛祖保佑的吗?”
      有轮椅在地板滑行的声音传来,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依旧是秦瑞铖推着轮椅,女佣端着茶盘跟在身侧。林菱示意女佣将一个描金花卉骨瓷杯放在顾倾城面前的茶几上,笑着朝顾倾城说道:“英国红茶,还给您配了一块香草舒芙蕾,您尝尝看。”还真是居移气养移体,谁能想到当年那木讷的农家女如今有这般造化,倒上得台面当起太太了。
      顾倾城傲慢地瞥一眼林菱,端起了茶杯,然而还没有送到唇边,她忽然又放下来。秦瑞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咯噔一声轻响,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他的手隐藏在轮椅背后的插袋里,掌心的冷汗将□□17的握把都染上了湿意。
      “我要喝你的那一杯。“顾倾城忽然探过大半个身体,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茶杯推到秦仲恩那边,又要将秦仲恩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林菱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干净,她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下意识就要制止。
      茶几上放着一只圆柱形的金属花瓶,里面插着大蓬的秋绣球。顾倾城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秦仲恩茶杯的把手,然而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从花瓶隐隐绰绰的反射看见一个扭曲的乌洞洞的枪管,被秦瑞铖从轮椅后面抽了出来。正朝着秦仲恩的方向。
      身体的反应比所有的理智都诚实。她已经扑到了秦仲恩身上。
      装着消声器的手枪没有响,子弹撕裂空气,从她美丽的背脊射入体内,鲜血将黑色的蕾丝染成了混沌的紫红,仿佛开败的玫瑰。
      “不——”。一击不中的秦瑞铖觉得手掌里冷汗愈发厉害,几乎握不住枪。目眦尽裂的秦仲恩已经从顾倾城身下跃出,他像一头要噬人的猛虎一样,悍然跃上茶几,茶几上的花瓶茶杯被他乒里乓啷地踢向了秦瑞铖。
      秦瑞铖连连扣动扳机,有子弹击中花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落地的瞬间,秦仲恩一脚将林菱的轮椅踢远了,一脚猛击在秦瑞铖膝盖窝,反手将他的右手一拧,秦瑞铖咬紧牙关,竭力抵抗,枪口如同拉锯一般左右飘摇,秦仲恩瞥一眼歪倒在沙发上的顾倾城,猛地发力,终于将枪口朝向了秦瑞铖自己的腹部。争夺之中扳机被扣下去,又是两声闷响,秦瑞铖捂着腹部,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么多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林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切,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哈?”秦瑞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狂笑起来“哈哈哈。”林菱被养子的狂笑声拉回了现实,她拼命催动轮椅,试图靠近秦瑞铖。“阿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是你的父亲啊!是你的父亲啊!”
      “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可不配做他的儿子!”秦瑞铖凶狠地瞪住轮椅上涕泪横流的女人,恶毒道:“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只有从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才配做他的儿子,哈哈哈!我们不过都是他大发善心养着的狗罢了。哈哈哈。”
      秦仲恩没空管他。“倾城,倾城”——这是三十年后,他再次如此唤她。秦仲恩将顾倾城抱进怀里,语气颤抖,“你醒醒,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血液的流失让顾倾城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将身体靠近身后的热源,吃力地喟叹出一口气 “我不欠你的了。”“你不欠,你从来都没有欠我。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你坚持住,以后问我讨回来好不好?”
      血把她胸口的澳白大龙珠都染红了。秦仲恩的一颗心像被千万种酷刑一齐凌虐,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想不到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庞然巨物此刻都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能让她活着更重要。
      顾倾城抬眸看了看秦仲恩,笑起来:“我活不成啦…秦哥哥。”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大量的失血让她眼神已经有些失焦,像子夜过后凋谢的昙花,慢慢合拢皱缩,就要失却芳华,“你老了好多,都有白头发了。”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秦仲恩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我老了,可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漂亮。”
      顾倾城皱了皱鼻子,“比哭还难看。”叹了一口气,她长睫轻颤,低低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心,总是和当年一样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从来都没有别人。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只是因为她信教,不允许堕胎。”秦仲恩语无伦次,只想尽可能地挽留住她的生命。
      顾倾城的的瞳仁微微放大,仿佛如释重负,她努力伸出左手探向秦仲恩的脸颊,像一只风雨里飞得跌跌撞撞的蝶,蝴蝶冰冷的触须碰了碰爱人的脸颊,终于还是精疲力竭地垂下了翅膀。 “婚纱,给阮沅。”这是顾倾城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意外过世那日起,秦仲恩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男人。此刻却有止不住的热泪,从他的眼眶里纷纷落下。他疯狂地用脸颊去贴她的脸,用额头去触碰她的额头,试图把自己的生命、热力传给怀里枯萎的花朵。
      “你保证以后不许凶我。”
      “我保证以后不凶你。”
      “你保证以后我跑掉了,你要第一个找到我。”
      “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了吗?”
      “这是我没有躲起来,是我让你找到我的。”
      “好好好。我保证第一个找到你。”
      “那你还要保证别让我老是等你,你看每次都是我等你。”
      “我保证以后不让你久等。”
      他十八岁遇到那朵夏日玫瑰却再也无法给他回应。他终于彻底失去了他的玫瑰。
      肝肠寸断的秦仲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林菱惊呼起来“阿仲——”
      这两个遭受巨大打击的人目光碰到了一起,秦仲恩却擦了擦嘴角,率先移开了目光。林菱黯然地看着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于处理顾倾城后事的,她低头看了看地板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养子,再次悲从中来,啜泣起来。
      像他对她那样呕心沥血的才是爱情吧。
      “喔,伟大的爱情!”
      乔萨旺看着孤身前来的秦亦峥。经过搜检,此刻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枪械、刀具,他就这样赤手空拳地站在他面前,身上还带着伤。当然,他乔萨旺是个谨慎的老派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大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他绝对不会低估对手的本事,不过有阮沅在他手里,六杆枪又正对着秦亦峥的脑袋。除非他是大罗金仙,否则真是插翅难飞了。
      “秦亦峥,绰号 ‘冥王’。我看过你的履历,很神奇,很精彩。”乔萨旺上下打量着秦亦峥,眼神不辨喜怒,嘴里说出的话仿佛什么公司的HR,只有那颗痦子,会随着主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微微颤动,倒是仿佛一只动着什么歪脑筋的眼睛,给这危机四伏的场景添上了几分应有的诡谲。
      “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乔萨旺声音骤然拔高,像花腔男高音一般,“没有谁会责怪一个失去独子的老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可以直接先废了你的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毕竟你的本事在那儿,我不放心。你父亲早年被人砍掉一只小拇指,所以有个秦九的诨名,你这个做儿子的,我给你剁掉两根手指,也算不越过你父亲去。不过,听说你还是挺出色的医生,医生的手啊,那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呐,我是个慈善的人,做不来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
      秦亦峥没有和对面的老者真正打过交道,此刻他人虽然站着,观察却从未停止过,他敏锐地发觉乔萨旺似乎有些表演型人格。不要让一个神经病随意地演下去,因为那样他很可能会冒出什么更加疯狂的想法。
      “我要见阮沅。”秦亦峥打断了乔萨旺。
      乔萨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真是不懂礼貌的小子。我觉得你父亲对你的教育很有问题。”
      秦亦峥依旧还是那句“我要见阮沅。”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们这些狂妄的年轻人,永远低估一个老者丰富的人生经验。”
      说罢示意身旁的手下让开,露出隔壁的“囚室”的玻璃小窗。乔萨旺自己的手则在通话开关上拍了一下,接通了两个房间的喇叭。
      阮沅看见了秦亦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有泪珠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秦亦峥——”千回百转的委屈和爱意仿佛都蕴含在爱人的名字里。
      扬声器把她的声音送出来,秦亦峥浑身都绷紧了。他看见了她的眼泪,那泪水仿佛打在他的心尖上,将他的整颗心都泡得又酸又软,这段时间一定吓坏她了吧,秦亦峥心中的自责,如同海啸一般,然而这里并不是诉衷情的地方。阮沅身后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看守,手里拿着枪。只要他有什么异动,他不敢想象下去。
      “呶,你的心上人就在那里面,你和她之间一共隔着20块地砖,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我刚才说了,我很尊重你的父亲,所以我也愿意给你一点体面。”乔萨旺翘着嘴角,“相比缺乏想象力的刀枪,我比较喜欢肉刑。你们中国人,在肉刑上非常有创意,天才的让人难以相信。我听说过一种刑罚,用一根香油泡过的檀木橛子,从人的股间一直插到椎骨的上突,内脏已碎却还可以活好几天,啧啧啧,我曾经拿一个人实验过,才捅进去他就吓破了胆,胆汁流了小半个胃,哈哈哈。”那颗痦子随着他的眉飞色舞而剧烈地颤动,仿佛在应和似地哈哈大笑。然而秦亦峥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乔萨旺无趣地叹了口气,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根锃亮的藤条,在空中唰地一抖,发出一声脆响,“言归正传,怎么样,你每承受一鞭,我便让阮沅前进一格,是不是很简单,就像小孩子下飞行棋一样。”
      “好。”
      阮沅却忽然冷了声调,“乔老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他想见我我便要见吗?我并不想看见他。”
      乔萨旺摸了摸眉梢的痦子,戏谑道:“哦?我们小公主似乎不想见你呐。”
      似乎为了加强自己所述的可信度,阮沅又说道:“不信你问他来这里之前人在哪里?去干什么了。”
      乔萨旺却似乎来了兴趣,“哦,你去干什么了?”
      秦亦峥只当乔萨旺是做戏,他并不知道越南那些盗猎分子其实根在阮咸身上。此刻听见阮沅这般说,却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撒谎穿帮了。他当然明白阮沅的心意,可是他必须让阮沅在他自己的眼睛皮子下面,才能放手一搏,而且只有他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乔萨旺的戒心才会降低。
      他只能沉沉地朝着阮沅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说过,我最讨厌你对我说对不起。”阮沅的语气冷冷的,“他瞒着我去处理他旧情人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离了我身边,我想你们也没这么顺顺当当就把给绑了了过来。”
      乔萨旺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转了转,像两枚咬合不准的齿轮,“男人呐,得嘴甜,不然可讨不了女人的欢心,她们啊,就爱听甜言蜜语,所以我有了个好主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乔萨旺兴奋得连连搓手,低声吩咐手下去准备什么。
      行刑架已经抬到了屋内。又有手下抱着几只大玻璃盅进来,盅上还盖着布,甚至还有拿着平底锅和燃烧炉进来的。
      “请吧,冥王先生。”乔萨旺笑微微地做了个手势,“别紧张,法国人喜欢用小提琴佐餐,我这样的老派人则喜欢看戏,呵呵。”
      阮沅却疯狂地扭动起来,先前她说的话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却是做戏,然而她的这点伎俩显然不被乔萨旺看在眼里。
      “不要,秦亦峥,不要,你不要理这个疯子。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认识阮咸。”
      “呵,女人的嘴巴永远都是那么不诚实。”乔萨旺遗憾地摇摇头,朝女看守说道,“让我们的小公主学一点规矩,轻点儿。”
      女看守扬手便给了阮沅一个巴掌。
      “乔萨旺!你敢动她!”秦亦峥的眼珠原本像深水里的黑石,毫无波动,此刻这黑石却仿佛淬火一般爆裂开来,他悍然上前一步,浑然不顾拉开保险栓的声音响成一串。有乔萨旺的手下厉声朝他喝道:“不许乱动!”秦亦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种凛冽的杀意恍若成了实质,让那人不觉有些胆颤,不甚自在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乔萨旺又像弥勒佛一般咧嘴笑起来,一面竖起手掌,示意“休战”。
      “好吧,阮家的小公主,你最好乖一点,你如果不乖,我只好把怒火投射到你男人身上了。毕竟伤了你,可比伤了他本人还叫他痛苦呢。”又朝秦亦峥微微一笑,“得罪啦。”
      很快,有两杆枪拿着粗麻绳将秦亦峥的手腕分别绑在木架顶端的横梁上,让他整个人呈X形站立。一个紫棠色脸的大汉拿着藤条走到秦亦峥背后,抡圆了手臂,赫然便是一鞭,那鞭子像一条毒蛇一样,迅猛地扎在秦亦峥的背脊上,他身上的迷彩T恤一下子便裂了口子。
      阮沅死死咬住嘴唇,她想大喊大叫,想痛哭流涕,可是她知道,她这样做只会让那条老狗更加痛快,她只能努力瞪大眼睛,不让软弱的泪水流下来。每一声鞭响,都让她的心狠狠揪成一团;而他肌肉的每一丝颤抖,为了抵御痛苦而无可抗拒的生理性的颤抖,让她的心,成了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抖个不停。
      乔萨旺则坐在他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一只玻璃盅,玻璃盅里面是长满了毛的黑色大蜘蛛,正挤挤搡搡爬来爬去,一只只足有小孩的拳头大,他捏起一只黑色的大蜘蛛,语气亲昵:“多可爱的阿乒啊,我的小宝贝。”然后便从八仙桌上拿起细小的镊子,微微闪过两下银光,就把蜘蛛的毒牙给卸了,简直像武侠小说里高手给敌人卸下巴一般。
      有手下利索地把处理妥当的狼蛛放进平底锅内,又打开了燃烧炉的开关,平底锅里有新鲜研磨的胡椒粒,蒜头和盐,蜘蛛很快被炸至色泽黑红。乔萨旺也不怕烫手,径直捻起一只丢进嘴里,蜘蛛太大,他那张阔嘴都没法一口塞下,另一侧身体的腿还露在外面,只听嘎吱几声,舌头一卷一缩,将剩余的半只也卷进嘴里,露出餍足的神情。
      秦亦峥已经挨了九鞭,T恤已经成了破布,背脊上血痕交错,一片淋漓。而阮沅也被从“囚室”挪到了外间,被迫观赏乔萨旺这动物性的进食方式。
      “停一下。”乔萨旺一面说话,话音里还带着咀嚼的声音。
      紫棠色脸停下来。
      乔萨旺将桌上另外两个玻璃盅推了推。有手下乖觉地接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乔萨旺笑道:“给我们冥王先生上点儿蜜,让他甜甜嘴。”
      有手下拿着刷子朝装满蜂蜜的玻璃瓶里沾去,然后如同刷涂料一般刷向了秦亦峥身上的鞭痕。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如同一张张孩儿嘴,可不是“甜甜嘴”。
      这剧烈的刺激让秦亦峥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每一滴都像热油,将阮沅的心灼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泡。
      乔萨旺眯着眼睛看着,嘴里竟然轻快地哼起了那曲波兰童谣“我是一个粉刷匠”来。哼完一曲,他又充满恶意地朝阮沅阴阴嘀咕道:“怎么样,你要不要来一只?壳酥肉嫩,还有丰富的汁水,啧啧啧,和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让人回味呢。”
      阮沅用力吸了吸鼻子,朝乔萨旺露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好啊。”
      乔萨旺反倒似吃了一惊,将阮沅仔细打量了一遍,阮沅金棕色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乔萨旺却忽地笑了,“有趣有趣。”又示意女看守给阮沅解开了腕上的绳子。阮沅伸手从锅里拈起一只蜘蛛,掰断两条腿,送进了嘴里。
      乔萨旺看着她先吃完了腿,又吞下了小半个身体,他不得不承认,漂亮姑娘含着眼泪吃这恐怖的生物,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亢奋。
      “涂完蜜,该上调料喽。”
      又一只玻璃盅被揭开了盖,一只只褐色的大蚂蚁爬出来,争相朝秦亦峥的身上、木架上爬去。
      “乔老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秦亦峥此刻如同置于冰火两重天,伤口又痛又辣,又麻又痒,然而听到阮沅这句话,他的眼神如针扎般急遽收缩,喝道“阮沅——”
      阮沅极快用右手的拇指从自己的无名指上滑了一下。秦亦峥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暗示她不要冒险,她却已经转过了眼神不再看他。
      阮沅在等一个机会。她手指上的那枚橄榄石戒指,秦亦峥送给她的麻醉针戒指,如果有一个可以近身接近乔萨旺的机会,她可以把它送进他的皮肉里去。
      “唔?”乔萨旺还在嚼蜘蛛的身体。
      “其实,你的独生子乔赛维是我开枪打死的。”
      石破天惊。阮沅已经悄无声息将左手的戒指褪了下来,攥在了右手里。
      “你杀了我的独子。”乔萨旺终于停下了咀嚼,他的喉头一个猛烈地起伏,似乎是把口腔里的蜘蛛身体给咽下去了,喉头平息下来,他眉梢的痦子却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在思索阮沅这句话的可信度。
      “对,我开枪打死的。只能说我运气不错,第一次朝着人开枪,从这儿。”阮沅点了点自己的喉管,“从这儿进去——”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让乔萨旺的眼神变得危险至极,他伸手钳住了阮沅的脖子,“我该怎么对你呢,小公主,把你扔进麻风病村里,让那儿的男人开回洋荤?你会没有眉毛,没有睫毛,手指会变成鸡爪子,鼻子和嘴巴运气好还能留个轮廓。还是把你送去柬埔寨的黑色代孕工厂去——”
      声音戛然而止,麻醉针被阮沅借着拼命挣扎的时候狠狠扎进了乔萨旺的手腕静脉。
      秦亦峥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两手从横梁上靠近了,靠紧了,只要手指能动弹,这世间还鲜少有他解不开的绳索。说时迟那时快,乔萨旺软倒的那瞬,秦亦峥借住木架,跃起上身,长腿夹住乔萨旺一个手下的脖子,狠狠一拧,长臂轻舒,又去夺枪。枪到手的瞬间,他直接打爆了女看守的脑袋。枪声很快响成一片,子弹击得木屑四下飞舞。
      阮沅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的缺氧让她脸色有些难看,她哆嗦着解开了自己脚上的绳子,又把女看守的枪拿了过来。她正想去劫持乔萨旺做人质,却不知道混乱中谁开枪击中了燃烧炉的燃料仓,砰的一声巨响,火舌腾空而起,将瘫软在地的乔萨旺笼进了火光之中。
      “走。”秦亦峥已经到了阮沅身边,刚才激烈的混战里,他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愈发厉害,整个后背不忍卒赌,血糊糊的一片。阮沅紧紧攥住他的手,她有一箩筐的话想对他他说,可是此刻不是时候。
      乔萨旺的这个庄园大概是他的一个重要据点,修的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挖着壕沟,竖着铁网,秦亦峥带着阮沅,自然不会从正门去硬碰硬,他将阮沅护在怀里,朝后山一条小路跑去。
      暮色四合,夜晚的山林比白天更加危险。幸然天气已冷,蚊虫鼠蚁大为减少。然而乔萨旺在此地豢养了大量的动物,此刻空气里的气味实在说不上好闻,枪药的硫磺味和动物的体味、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阮沅一阵阵泛酸水。她不愿意拖累秦亦峥,只能强行压了下去。
      秦亦峥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这点动静,微微放慢步伐,“哪里不舒服吗?”
      阮沅摇摇头,“我没事。”忍不住又去看秦亦峥的伤口,低声问道:“你怎么样?痛吗?”
      “没事儿,皮肉伤。”
      后山的路是秦亦峥凭借来时的观察推测的,他们运气不错,为了方便变故时撤离,后山只用铁蒺藜在沟渠上拉了一道丝网。秦亦峥拿先前夺的匕首小心地割破丝网,护着阮沅到了沟渠边沿。沟渠已经半干涸,里面飘着垃圾、分不清属于人还是畜的骸骨、未完全腐烂的小动物的尸体,在夜色中泛着可怖的磷光。
      秦亦峥将裤脚紧紧扎进高帮军靴里,系紧鞋带,“我背你过去。”
      阮沅摇头:“你背上都是伤。我自己爬。”
      “你脚上的鞋不防水,这水这么脏,万一有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可是你的伤口,会很痛的。”阮沅只要看见他背上的伤口,眼圈就开始泛红。
      有狗吠声和枪声渐渐靠近。秦亦峥用力握了握阮沅的手,又用指腹替她擦去泪水,“我没事,乔萨旺不知道,其实蜂蜜还有防腐和消炎的功效,听话,赶紧上来,不然没时间了。”
      阮沅无奈,只得含着热泪趴到了秦亦峥背上。
      痛,背上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痛。然而阮沅是他此刻最甜蜜的重负,秦亦峥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咬住牙关,下了沟渠,趟着脏水,往对岸走去。阮沅此刻只愿自己只有一片羽毛那般轻盈,不给爱人伤痕累累的脊背增添负累。
      好容易将阮沅推上对岸,秦亦峥匀了匀气息,这才自己爬了上去。
      阮沅看着脸色苍白的秦亦峥,心疼道:“我们歇会儿吧。”
      秦亦峥摇头:“不能歇,不知道乔萨旺有没有死,一定要趁现在形势不明,走得越远越好。”
      两个人手拉着手,借着月色和手机里的电筒,在灌木投下羽列状的阴影里穿行。偶尔有夜行的小兽从脚畔植物间飞也似地穿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头顶的夜鸟冷不丁叫唤起来,声音凄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秦亦峥忽然松开了牵住阮沅的手,驻足不前。
      “我,好像踩到雷了。”他有些抱歉地朝阮沅笑了笑。
      阮沅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仿佛一个挽留的姿势。
      “对不起,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了。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有保护好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险境。”
      “我从你表哥南嘉鱼那边得到消息,从非洲流出了大量犀牛角和象牙,越南是这批走私货的最大买家。当年杀害谢静蕙的盗猎分子会在越南负责接货。我只是想去了结过去的一切,然后好好与你过日子。”
      秦亦峥从未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可是再不说,恐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说了。“对不起,没有跟你说实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讲对不起,可是阮沅,真的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再陪伴你了。”
      “阮沅,我爱你。”
      “秦亦峥,我怀孕了。你知不知道,你要当爸爸了。”阮沅忽然朝他大叫起来,她本来不想在逃跑的路上告诉他的,怕他担心,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快要逃出去了,明明眼睁睁地就可以长相厮守,她还在想着到底该怎么样告诉他这个惊喜的消息。泪水像决堤一般奔涌而出,阮沅哭得像一只花猫,“你要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他会被人欺负的。”
      秦亦峥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阮沅的小腹,老天总是在他绝望的时候把他送到更深的地狱去。或许真的是他杀人太多的报应。
      “我能做什么,你一定会拆地雷,秦亦峥,你教我,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很聪明的。你教我啊。”阮沅抽噎道。
      “不行。阮沅,你乖,你听话,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哥哥应该就快到了,或者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快走,朝南边一直走,听话。”
      阮沅拼命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们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一面要往秦亦峥身上扑。
      秦亦峥拿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厉声喝止道:“你走不走?”
      阮沅不敢再上前,却又不肯走,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一般站着。
      “好了,在这里要死要活的。”阮咸不知道从哪里转悠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印花的衬衣,像一只冶艳的山鬼,“吵死个人。”
      “哥哥?”阮沅仿佛看见了救星,“你救救他。你救救秦亦峥。”
      阮咸深深地望一眼阮沅,收回目光,又看向秦亦峥,眼神晦暗难明。
      “该说你运道好还是不好呢?踩到了松发式的地雷,如果是压发式的,砰,直接窜天猴一样送你上天,倒没这么多事了。”阮咸围着秦亦峥走了一圈,嘴里说的话却异常恶毒。
      “哥!”
      阮咸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才说了他两句,就从‘哥哥’变成‘哥’了,要是再说下去,怕是要连名带姓地喊我了。”他伸手问秦亦峥要过匕首,蹲下身,在他的左脚周围准备开挖。
      阮沅又紧张起来,“哥,你会不会拆地雷啊?”
      “不会。”阮咸懒洋洋道,手上动作却没停住。
      “那你瞎挖什么。万一碰到引线什么的。”
      阮咸回头对妹妹翻了个白眼,讥诮道:“万一他踩的是块金砖呢?总要把浮土弄干净,看看我们秦总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啧啧啧,还真是鸿运当头。”阮咸起身,掸掸手上的泥土,“恭喜你,你真的踩到了雷。”
      “你带阮沅走吧。”秦亦峥低头看一眼雷壳,阮咸来了,有他在,他相信阮沅是真的安全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秦亦峥——”阮沅已经软倒在地,又开始哭起来,“我不走,我不要和你分开。”又想去抱秦亦峥的腿。
      阮咸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骂道:“女人怀孕了会变蠢看来是真的。你当年高中物理我记得可都是A,莫非是作弊来的。你这么去抱他的腿,只要压力一发生改变,这雷立刻就炸,你是等不及送他归西吗?”
      阮沅被吓得不敢再动。
      阮咸朝秦亦峥勾了勾唇角,“这雷你能拆吗?”
      秦亦峥眉头微蹙,“我站着看不清楚它的细微构造,我也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
      阮咸打了个响指,吩咐阮沅道:“我的车就停在那儿,不远。”他指了指方向,又把车钥匙丢给她,“你去把后备箱里速冻剂拿来。”
      阮沅擦了擦眼泪,定定地看一眼阮咸,抓住钥匙不迭地跑了。
      “你要做什么?”秦亦峥盯住阮咸。
      阮咸耸耸肩,“你应该学阮沅,什么都不问。”
      “我并不需要你的牺牲。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阮咸恶质地挑了挑眉,“说实话,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早点从阮沅的生命里滚蛋。这会儿阮沅不在,要不你直接跺一脚,送自己上路?”
      “你——”
      阮咸还想说什么,阮沅已经拎着一个小型灭火器一般大小的气罐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便又蹲下身,不知道在看什么。
      “哥哥,速冻剂我拿回来了。”
      阮咸起身接过气罐,向阮沅演示道:“你拿着这里,按压这个手柄,这里面是零下196度的液氮,可以让雷急速降温,我和他体重差不多,我会换他踩在上面。毕竟我不会拆雷,他会。”
      “哥哥——”阮沅不知道说什么,拎着气罐的手却颤抖起来。
      “你带软沅走,然后可以去找其他会拆雷的人来……”
      “你还磨蹭什么?当这儿是家里客厅吗?”阮咸没好气地在阮沅手上重重一按,手柄下落,喷剂顿时落在雷身上,凝结出一层薄霜样的东西。
      “抬脚。”
      秦亦峥看着满眼祈求的阮沅,终究还是抬起了左脚。
      阮咸的左脚立刻落上去。
      “匕首给我。”秦亦峥示意阮咸将匕首给他。
      阮咸却用力将匕首丢掷开去,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匕首远远地落在了灌木丛里。
      “没用的,他真是洪福齐天,踩了颗□□,下面还连着一个,拆不了的。”阮咸面上带着微笑,一双蓝眼睛却仿佛宁静的大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此刻酝酿着何等的风暴。
      秦亦峥蹲身去看那地雷,果然发现有一根极细的线连着上面的那颗雷。
      阮沅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阮咸雪白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珠。
      “别哭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跟个爱哭鬼一样。”
      “哥哥死了,你还能好好活下去。那个男人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你总是说我是空心人,我这儿——”阮咸忽然拉住阮沅的手,朝胸口按了一下,“我这儿从来装的都只有一个你。我一直都在肮脏、卑鄙、无耻地爱着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啊。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疼,我疼啊。”
      他的笑容看上去荒凉极了,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要寸草不生。阮沅呆住了,喃喃道:“哥哥——”
      阮咸贪恋的眼神扫过阮沅的脸孔,又嚣张地看了一眼秦亦峥,“我死了,只要你一直惦记着我,你就和他扯平了,你们心里都埋着一个死人。哈哈哈。”他忽然倾过身在阮沅的唇上吻了一下,那吻恍如一片极为细小的雪花,落在唇上的一瞬,便倏然消逝,只有那微凉的触感,提醒着一切真实发生过。
      阮咸的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一面伸手将阮沅推向秦亦峥的怀里,一面从裤兜里摸出一颗药丸状的东西丢进嘴巴里。
      “对了,秦亦峥,忘记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我过来的路上得到消息,你母亲为了救你的父亲过世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给了你那便宜大哥一点□□,本来准备下到你老头的茶杯里。你那蠢货大哥,不知道怎么搞砸了一切。抱歉。”
      最后深深地看一眼阮沅,阮咸留下一句“我要死了,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痛苦都是你们的。好好劝劝老头,人老了流泪难看。”
      他咬破了嘴里的药膜,抬起了左脚。
      “哥哥——”阮沅撕心裂肺的呼号声里,却并未有料想中的爆炸声响起,只传来几声闷响而阮咸却在白烟当中倒在了地上。
      秦亦峥小心地上前查看,半晌,他才低低地说道:“可能埋得时间太长,内芯受潮了,成了哑雷。”
      阮沅呆呆地坐在阮咸身侧,她的哥哥,还是生前那般俊美的模样,只是仿佛睡着了。
      “其实,他也怕痛。”
      可惜命运弄人。
      秦亦峥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只能报以静默。他在想他的母亲,她终于解脱了。
      劫后余生的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林间。
      长夜将尽,东方已有曙色。
      远处传来梵钟的嗡鸣。隐隐有僧人在念诵“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浮云,须夷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都说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可是为了避免结束,而拒绝一切开始,便是对了吗?在逐寸亮起的天光里,秦亦峥俯身吻住了阮沅。
      浮生如梦。新的一日终将降临。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妙契同尘(3)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