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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祖宗,遇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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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卷中的毒有点棘手,那不是一种单纯的毒药,而是约有几十种毒性刚烈的药物搀和在一起,若轻易对一种毒下药,说不定勾了另一种毒,顷刻要了他的性命。昨夜我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性,若要解毒绝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
白茯山虽然是座孤僻小山,但身处遍地皆是灵草灵药的昆仑山脉之中,找一两味略克制毒物的草药并不难。唯一难的就是我对此地不熟,加上夜色昏迷又兼风雨,我行走在山林乱石之间很是困难。
我想了想,试着使了个通明术,居然真照亮了一方小小天地。不知是否是因感知到了我的灵气,那本横乱在前方的荆棘草木无形之中辟出条一人行的小道来,看起来这玉姥树不枉担了这么久的祖宗之名,至少在草木间也算得上一方霸主了。
白茯山得山神一族看管,山中并没有多凶恶的走兽,至多几只青羽红尾的灭蒙在暗处缩头缩脑地看着我。走了阵,灵草倒是有不少,能驱毒的也有,但都药性刚猛,不能用在秦卷身上。
走走找找,我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皱起了眉。往前走了几步,风雨飘摇中稀疏的婴儿啼哭声更加清晰了。走了约小半里路,前方交掩的树枝间隐约显现出了一星半点的粼粼波光,似是个湖泊,那婴儿声恰是从那里传来。
走近了,却发现已有人先我一步到达了。修长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湖边,抬头看着前方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大惊之下,忙大喊道:“小心!”
他身影一滞,似想侧过身来,情急之下我一个箭步飞去,同时手里明光直飞向他背后窥视已久的庞大身影。明光正正击在恶畜头顶的尖角之上,无数赭色羽毛蓬飞在空中,一双铜铃大小的圆眼珠在夜色中发出血红光芒,稚嫩的啼叫因过于尖利而显得破碎与凶恶,贯穿了整个白茯山的深夜。
“傻站着做什么!连蛊雕(1)都不认识,你是怎么敢半夜行走在深山老林里的?!”我大力推了一把仍旧一动不动站着的那人,因没了明光照耀,看不清他的表情,多半是被吓傻了。
那蛊雕受了我一击,狂性大发,双翅一击,两旁树木石块皆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散在雨水里,那双眼珠子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我心中疑惑更盛,这蛊雕是个低等凶兽,而且极惧光亮。以前遇到的那些,若在此刻之下,大多已逃走了。为何这只不但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更反而凶性抖生了呢?
“你若认识它,又为何会被它的啼哭引诱过来?”身旁有声音传来,一团耀眼光芒同时照亮了整个湖面,且愈燃愈烈。那蛊雕向后退了两步,迟疑了一下,最后展翅向高空逃去。
见它成了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我才松了口气,没好气道:“我才不是被引诱过来的,只是奇怪,东荒鹿吴山上的蛊雕为何会出现在遥遥相距千万里的白茯山中。”
面朝向他:“你又是什么人?”
看清他样貌时我稍微楞了下,不是猜想中误入山林的凡间樵夫之类。绛紫华衫,一把如云青丝连同额发整齐束于身后,垂得像条不见波澜的瀑流,仅以一块羊脂玉石压着,至于样貌,却非很俊朗,但任谁见了都绝不会将平凡二字加之在他身上。因着他的气质太过强烈,不是秦卷那种俊美到妖异的气质,而是……类似于杀气却又无杀意的气势。
一个叫人看着便心生惧意的人。
“我?”他笑吟吟道:“躲避高俊神族的追杀,一不小心误入了这里而已”他顿了下,眼神冷了下来:“你信么?”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对着他这眼神,我说信似乎不妥,说不信似乎也不妥。我说这位侠士,你何必呢?你就哪怕扯个深夜难眠,出来散步结果迷路到这里也好啊。
“那你呢?”他散漫地问道:“妖族?魔族?神族?”最后那两个字,但愿是我的错觉,在他嘴里念得分外轻与……冷。
没有任何犹豫,我道:“人族。”
狂风骤起,湖中水波迎面竖起,化成根根尖而细的冰锥子,蠢蠢欲动地浮在空中。
“我最厌恶花言巧语,妄图蒙骗我的人。一般对方说一句谎话,我就扎他一个眼珠子,说两句就扎两个。”他悠闲地笑道。
我不怕死地回了句:“那三句呢?”
“我就把他埋在土里,扒了他头盖骨,种上株扶桑花。怎么,难道你想做那株供我赏玩的扶桑花么?”他含笑道,那一片冰锥子泛着盈盈冷光。
……
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憋出一句:“大人,我能当今夜咱两没见过吗?”
他盯着我,那眼神我感觉像看个已死之人一样,似过了一天一宿般漫长,最后他散漫地掉转过目光:“为难你这种货色,没什么意思,滚吧。”
我立刻麻溜道:“那我就不客气地滚了,江湖再,再也不见。”
直至我走出百来步,仍能察觉到投在背后那道凌厉的目光,钻心挖骨似戳得我背后凉飕飕的,连忙加快了脚步。
在快回到山神宫邸时,因着走得太过急促,一不小心跌了个狗啃你。瘫坐在地上,死里逃生的我长长嘘出一口气,恼恨地一拳砸在地上,却不料砸了满手的水。原来一夜风雨,山中径流逐渐汇聚,形成了条不宽不窄的小小溪水。
掌心有滑腻的触感,没等摸透,那细条的身子已溜了出去。我赶忙伸手再一捉,还是溜了。追着那小东西,在水中跌跌撞撞淌了会,终于用两块石片掐住了它,急得它清脆鸣叫。
果真没有看错,是条横公鱼。今夜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也是走运,这是条没长大的横公鱼,否则入夜变成了人身被我遇到,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把它给煮了。
路上顺手摘了些乌梅,不禁唉声叹气,这祖宗名头担的是响亮,可做的为何都是劳心劳力的丫鬟活计?
到了那屋顶,秦卷果然不见了,不用想都知道是生了脾气了。
一路寻到洞府,就见伺候秦卷的小厮少英苦闷地叼着根草叶子蹲在门口。
见了我来,大感意外又如见救星般迎了上来:“祖宗,您来得可真太巧了,快去瞧瞧仙上吧。”
“怎么了?你们家仙上给你气受了?”秦卷的小心眼我可算领会得十分透彻。
少英摆了摆手:“仙上那么和气的人哪会给别人气受。”
我冷笑两声,也是,他从来只给我气受。
“今夜也不知怎的,仙上一早出去了,回来时脸色却不甚好,苍白得紧了。我说请族中通医法的人来,他即刻就拒绝了。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道任谁也不得见。”
“哦……”我提步往洞府里走去。
少英略为难道:“君上说……”
我拍了下少英的肩,慈眉善目道:“你觉得祖宗我是那个谁吗?”
他抽抽眉头,替我撩开了门帘,引我入内。
到了书房前,两扇紫檀门果然紧闭,连条缝都没有。
我想都没想,一脚蹬了上去,回头将横公鱼与两粒乌梅交给少英,道:“取四两清泉水大火烧开后再煎小半个时辰。顺带做些清淡的米粥一并送过来,添些果子在里面。”顿了顿:“多放点糖。”
他领命而去,我从破损的对门间踏入,一打眼就瞧见了秦卷脸上罩着本书靠在椅背上。
他不说话,我也没出声,找了半天房间唯一一把椅子就是秦卷正坐着的那把,于是只得在应是他平时小憩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本书,看了下封面《齐物论》,人族的书,也不挑剔,靠在塌上也就看了起来。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来了?”秦卷的声音冷冷地从书下传来。
我翻了两页书:“亏你还在研读这本书,怎不知晓我走了便是来了,没有我走怎么有我来,如此我就从未离开过。所以……”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没了置气的理由,秦卷仙上还与我置什么气呢?”
其他技艺虽然学的不怎么精通,但论这口舌之争,从小到大我还真没遇上什么敌手。以前我说要随重华上阵杀敌,重华敲敲我额头:“你要上阵,怕是被杀的那个。”
我摸着额道:“动刀动枪是下乘的兵家之法,上乘兵法应是派出我这样的人才,仅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敌军降服于我才是。”
重华直笑着叹气:“罢了,我是说不过你。”
此刻秦卷显然也是说不过我的,只不过他不像重华那样说不过我就换个法子让我闭嘴,他是完完全全地无视我。
我有点气闷,便也不再理他,反正是我仅是来救他的,又不是只朏朏来给他做开心果解闷的。看了会书,慢慢也看进去几分意思。直到少英端了大大小小的碗筷进来,我才放下书。
揭开瓷盖,少英的手艺不错,一阵清新甘甜的香气迎面扑鼻而来,勾得我腹中馋虫大动。再揭开药罐,汤白成乳,横公鱼煎得恰到好处。我搓搓手,极具诚意地发出要约:“少英啊,要不你和少燕换换,来我这边如何?我可比你家仙上好伺候多了。”
少英被我说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道:“祖宗您别拿小人开玩笑了,仙上、仙上人很好的。”
我哼了声,用筷头戳了下秦卷:“喂,起来吃药了。”
人不动,再戳下,还是不动。
一把掀开他脸上的书,少英一声惊呼,我沉下脸来,将书甩到火盆子里,指着他鼻子道:“命虽说你自个儿的,但不要之前也和别人打声招呼,省的麻烦人还来回奔波!一声不吱就这么死了,想招谁同情?”
脸色赤红如炭的秦卷勉力睁开一线眼缝,看了我一眼,眼一闭头偏向了另一边。
我是瞎了哪只眼,觉着涅槃后的秦卷变得稳重成熟,像个正儿八经的神族了?比当初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我都任性傲娇!
“药拿来!”我虎着脸伸出手,少英战战兢兢奉上碗。
接过后,我一手强行扳过秦卷的脸,这回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满眼皆是怒气,我低头道:“死对你凤凰的你来说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事,反正一把火烧过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是不是?但你可曾想过,你若是这样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都会不复存在,难道这几十万年你就没什么特别重要想要记住的人或者事吗?你就不想找那个负心,给你下毒的女子报仇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吃力地坐起点身子,想拿过碗,却被我举着袖子挡住了:“你给我省点心吧,一乱动毒气在你全身蹿得更快了。”
低头抿了口汤水,温凉恰好就是味道难进口,我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他张开口慢慢饮下,皱了皱眉。
我吹了吹碗,道:“难喝是难喝点,但横公鱼有解毒之效,你现在身上毒素复杂,用它来压制再好不过了。再说了,横公鱼比起钩蛇肉要好吃多了。”
“你吃过钩蛇?”他略为之动容。
我嗯了声:“以前有次路过永昌郡,被抓去做献祭给钩蛇的祭品。我又不想死,最后不得不耗了三天三夜磨死了它。杀了它之后我饿得要死,可瘫在水中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割了它的肉吃了呗。唔,那真是我吃过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
“十万年前曾有条得道的大钩蛇,可惜入了魔道,在白茯山大开杀戒。正巧那时我外出……”吃了两口鱼肉后,秦卷有了点力气说话了。
“然后呢?”我兴致勃勃地问道。
他淡淡道:“山中有条锦鲤,在那刻挺身而出,拼了万余年的修行与钩蛇厮杀。”
那条锦鲤,我隐约知道了是谁,不由感慨道:“虽废了一身修行,但能斩杀条天生比它强悍不知多少倍的钩蛇救了一山生灵,也算值了。”
“那钩蛇并没死,最后逃了。”他饮尽最后一口汤,望着我别有意味道:“你说,你杀的那条会不会恰巧就是从白茯山逃走的那条呢。”
“这怎么可能呢?”我打了个哈哈:“以我的本事怎么能杀得了那样的大钩蛇,我那条只不过……”
我猛地闭上嘴,回头看了看,幸而少英此刻已不在了。
房中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我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在秦卷看来时我放低了手,悄悄扯了袖子连碗一同遮住。
“我没有问你昨夜外出之事,所以……”我斟酌了半天,才道:“这件事能不能你也不要问?”
以秦卷的性子,我这个问题等于白问,心中立刻开始编排着如何圆说,十万年前本应还是棵死木头的我,怎么会去永昌郡杀条莫名其妙的钩蛇。
“你真的是玉姥么?”他却答非所问。
我下意识摇摇头,又猛地点点头,他眼中怀疑渐渐占据了上风,我竭力保持住镇定道:“我的元身是玉姥树,但,我叫云时。”
“云时?”
“是,云水相离无会时的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