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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楚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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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正是樱花开的季节。
楚天的学校里有一大片樱花园。楚天在想,成片的樱花在盛放的时候,应该是怎样一种风景。也许风吹起的时候,花瓣会在风中飘。然后是满地的落樱。
楚天想起自己用过的一个网名:樱冢。
火车缓缓开进站的时候,楚天就看见了林南。林南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暗淡发旧的军绿色十分显眼。楚天在窗户里向他挥手,林南在张望和寻找,目光急切又淡定。
站台上很嘈杂。林南和楚天却安静的站在那。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林南说,我把那幅画带来了,送给你。
楚天打开画夹,一半女子的容颜依然细腻而纷乱。然而或浅或重的线条却在延伸,延伸在女子的另外半张脸上,像数不清的破碎的叶片聚集在一起,叠成半片大大的叶子,所有破碎的只是它的脉络和轮廓。应该是初落的法国梧桐。微微瑟缩卷曲的叶片,噙着汁液却已经干涸的脉络,还有在生命和死亡之间流动的凄艳的颜色。
女子的容颜。落叶的颜色。苍白和绚丽。单薄和繁复。不同的世界拼凑在一起,却同样的凄艳。像一个梦境。也是一种理想。
我好喜欢,谢谢你把它做的这么完美。楚天的眼神忽然很深,看不清是欣喜还是忧伤。
这幅画的名字叫楚天。是你给了我如此凄艳的体会。
不,应该叫楚天的梦境。
楚天回到寝室,把这幅画挂在了窗的左边。在窗的右边,楚天挂了一幅夜光的拼图。双鱼座。一个温柔的星座。这是她在情人节那一天,花了一个通宵一块一块的拼起来的。像完成一个使命,或者一种仪式。一块一块,拼出深蓝色的天幕下面,两个鱼尾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相互守望。一共有360块。完成的时候,天色渐渐亮起来。夜幕从浓重的墨兰色变成柔和的天蓝色。她关掉房间里的灯。看见那两尾少年的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楚天笑了。她觉得自己让心中空泛的一个概念变得完整了。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她决定拿一个镜框把它带回来,并且挂在寝室的墙上。
没有人知道林南的生日在3月。双鱼座。
人们只知道楚天的生日是10月。天平座。
楚天在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去上了林南的课。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完全是一个干燥而明媚的春天的天气。楚天依然坐在那个她习惯了的角落里。阳光很好,像流动的色彩,从窗的方向流泻进来,带着慵懒的气息。阳光打在讲台上,黑板上,桌子上,还有林南的身上和脸上。楚天看着讲台上的林南,灿烂的光影覆盖了他的表情,声音,还有予取予求的眼神。
下课的时候,楚天走过讲台。林南对她说,今天阳光真好,我只能看见阳光,没能看见别的。
楚天笑笑,说,我也是。
他们一起走出去,楚天说,我们去樱园吧。
好。今天是适合樱花绽放的日子。
樱花有一种细小而高远的美丽。尤其是它们在阳光下连成片的时候。
楚天和林南走在樱园里。身边正是盛放的樱花。空气仿佛变的单薄了,有一种淡然安静的气味在漂浮。并不艳丽。但是很纯粹。
林南对楚天说,你喜欢粉红色吗。
楚天说,我只喜欢樱花的粉红色。
恩,在看见成片的樱花以前,我一直觉得粉红色是一种很轻佻的颜色。躁动色。所以我很少用。
我喜欢比较沉寂的颜色。比如兰色和黑色。或者比较迷乱暗淡的紫色和金色。彻底纯净的白色我只有景仰,不敢染指。
那么樱花的颜色呢。
是我见过的安静而绮丽一种颜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是莲花哦。樱花应该没有那么清高吧。它只是自持而已。
它很纯洁。纯洁让她艳丽。
樱花的颜色映在你的脸上,你显得平和。
呵呵,我一直都觉得我很平和。
你知道什么是平和吗。
属于每一个人的平和都不同吧,我想我可能不能诠释。
不,平常的你是平静,甚至冷静。冰冷而平静。总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距离横亘在你我之间。充满了警觉和防御感。只有。只有你的眼睛。可以和我交汇。我知道我想要的沟通和默契,都在你眼睛那个深邃的地带里。尽管你的眼神也是平静甚至冷静的,但是,我能看到激情,生命的激情正在以一种淡然笃定的方式喷薄。那些,那些是你眼中的电光石火。也是我心中的蛰伏了许久的信仰。
林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自己如此激动,当他的语音穿越流动的风回到他的耳鼓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语言是如此犀利又准确的诠释了他的感受。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孩,林南的感觉总是恍然繁复的,然而在这样淡然而绮丽的空气里,在这样清明疏朗的阳光下,曾经在平白仄黑里翻来覆去无法概括的那些感受,就这样突然一下,被自己抛掷在自己面前。清晰完整的像一个世界。
楚天抬起头看着林南。四目相对,目光闪烁。
林南看着楚天。她的眼波在孱弱的晃动。还有掩藏在那背后的电光石火。
林南忽然充满了无限的怜爱。
楚天曾经冷静的像一块尖锐的冰。睿智和警醒让她显得寒冷而突兀。可是他看见她正在融化。樱花温润的色泽映在她苍白瘦削的面庞上,显得意外的柔和。她眼中最深邃最美丽的地方依然像一潭安然的水,没有流动。
平静而柔和。这是属于楚天的平和。
林南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楚天没有抬头。她并不想让林南看见她的眼底有潮湿的气息在翻涌。可是,她知道,这一刻,温暖和安全洞穿了她整个的世界。
她蹲下身子,抚弄地上破碎的花瓣。
林南也蹲下来。
楚天抬起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知道吗,樱花和法国梧桐是同一类的生物。
为什么呢。
植物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呈现不同的两种态度。一种是凋而不萎,一种是萎而不凋。樱花和法国梧桐都是前者。
同样凄艳的生灵。
林南在地上捧起一捧粘满了泥土的花瓣,缓缓的站起来。
忽然“啪嗒”一声。林南的钱包掉了出来。
不偏不倚。摊开在楚天面前。
里面的林南和潮汐相拥而立。潮汐的笑容宛如阳光一样灿烂。
楚天拿起钱包,看着林南。眼神在一个瞬间变得很古怪,但没有哀怨。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楚天的语气淡淡的,像在述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故事。
林南觉得一股寒冷的空气从他的脊柱一直灌入他的身体。他没有想过欺骗。然而他却无形中执行了隐瞒。对楚天和自己隐瞒。隐瞒生活的真相。林南觉得自己从梦境的云端里堕回了现实。然而现实是那么的残酷。不管对于谁。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的婚期定在五月。
楚天就那样望着林南。眼底的潮湿突然干涸。楚天觉得时间胶着了。她想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里,她的位置又是什么。她想看林南的眼睛。她想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终于。她没有看清林南几乎被眼泪遮蔽了的眼睛里写着什么。也许最终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楚天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林南在她的身后说,楚天,对不起。
楚天抬头,看见阳光依然干燥而明媚。她说,我是一个很决绝的人,所以,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或者。以开始的姿态走向结束。像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有带有泥土的落樱。一样凄艳。
楚天从寝室的墙上取下了林南送的那幅画。
楚天把它取下来的时候,觉得有一种东西,正在她的灵魂上刻画。林南的脸浮现在他面前。她觉得痛。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又消失不见。楚天觉得灵魂被撕扯。像是一朵常年生长在灵魂里的花朵,正在盛放却被连根拔起,和她的灵魂剥离。
楚天拿着那幅画来到林南的工作室。
林南没有回来。开门的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子。
楚天看见她,心里有一种砰然的感觉。她终于发觉了自己的美丽是因为苍白。而眼前这个妩媚的女子是那样的鲜活。她是一个懂得生活的女人。她是一个用世俗的美丽来装扮自己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妻子。
自己,早已因为过分妄想让灵魂站在高处,而变得寒气逼人。
楚天觉得自惭形秽。于是她把画留下,就匆匆逃离。
楚天回到寝室,天已经完全黑了。
楚天想打开灯,却发现停电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却漆黑一团。墙壁上有荧荧闪烁的光亮,楚天想起来是那幅双鱼座的夜光拼图。
楚天把拼图从镜框里拿出来。一块一块的,把它们从那个完整的概念上剥下来,散落在地上,重新变成凌乱的碎片。
地上散落的一地拼图的碎片。每一片都还散发出幽幽的微蓝的光芒。楚天跪在地上,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泥土和满地的落樱中央。带着兰色光泽的碎片似乎和凄艳的花瓣一样,可圈可点。可是楚天依然觉得倾颓和狼籍。于是她就在这样倾颓狼籍的黑暗中央,泣不成声。
那两尾少年的眼睛纷落在两个角落里,还熠熠的闪烁着眼睫里的辉。
在黑暗中总有东西要发光。人们就把发光的都叫做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