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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   章五

      分别之际剑子曾道打算去趟赤刀第一次出现的地方,龙宿问是何处,剑子道不过借着遮风挡雨,是连个名号都没有的片瓦之地。龙宿但笑不言,暗自猜测想必是空屋破庙之类。
      等二人走上鱼渔楼边的白玉桥,接下来便要分路而行。龙宿瞅着剑子,忽然就多了点殷殷之意。
      他站在桥上,庄而重之地道:“剑子,此去务必小心。”
      剑子登时打了个寒颤,“这种语气,听着仿佛贫道要去闯龙潭虎穴一般。”
      “哈,”龙宿摆了摆扇,“前途如何谁能预知,就看二日后汝吾会合能否解开谜题。”

      剑子皱起眉,此时他站在桥端,抬头看着仍立于桥上的龙宿。紫衣儒生背着光面朝向他,脸上的神情在他看来仍然暧昧难测,看不清完美皮相下藏着怎样心思。
      以他对龙宿的印象,会为了天然阁失刀一事殷勤若此,定是别有用心。只是他究竟作何算计,这一刻的剑子尚未摸得清头绪。身离得越近心却分得越远,说的怕就是疏楼龙宿这种人。
      理应坦诚相待,不可相互猜忌。可是若彼方不曾坦诚,又如何能放得下猜忌?
      事已至此,结果如何恐怕早已不是他剑子仙迹一人能控制得了。龙宿的深入,让原本便是一团乱麻的事件更添曲折。
      白衣道者倏地起了惴惴之心,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几番踟蹰,又咽了下去。
      最后也只能拂尘一扬,矜重道一声:“龙宿,多加小心。”
      于是剑子最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停留在龙宿脑中,长久地盘旋不去。道者的心思欲测之难,原是不亚于他。
      等想起要与天然阁那位在儒教内出了名坏脾气的言阁主打交道,龙宿不得不收起心思,专心思索如何开口为剑子分辩。

      欲往湖上天然阁,先过倥侗颛蒙巷。
      龙宿看着巷口石牌上方墨意淋漓的倥侗巷三字,心知是取了法言里天降生民,倥侗颛蒙之意。既然是儒教盘踞重地,自当开启蒙志,不拘一格。
      上次来此正是他接下查清赤刀一事的任务之时。那次天值暮齿,他又行得急,不曾碰见倥侗巷出名的“诵诗首尾巷,一街玉墨香。”的胜景。
      他那时便留了心,想下次来时定要缓步徐行。谁知这回又多了与剑子之约,龙宿再顾不得两旁不曾停歇的诵书声,径直朝天然阁方向行去。
      直到他瞥见了道旁一处书画摊子前,站了个颇为熟悉的文士。

      灰衣文士正捻须看画,背后冷不防传来一阵悠扬儒音,“先生,可巧啊?”
      文士回头,手一抖,差点拽下几根山羊须。
      龙宿冷冷地看着他,虽未开口,文士却已被他的目光压得动弹不得。
      “先生想必早已忘了吾,不过吾还记得,在鱼渔楼告诉吾剑子之事的正是先生。”龙宿眸光一闪,像是才想起来一样说道。
      文士嘿嘿讪笑,“大家都是儒教中人,在这里碰面也不算奇怪。”
      “哦,说得有理。”龙宿慢悠悠道,一双鎏金眸子依然盯住文士,“倥侗巷为天然阁所有,制下甚严。汝看这里稚龄弱冠,在在皆是天然阁的人,不知汝如何进得来?何况一天前汝在鱼渔楼,一天后却在倥侗巷,还都在吾的眼皮下,这又作何解释,还要请教先生。”
      文士细长眼皮一跳,手一缩袖,当下小心地行了个礼:“小可确是言阁主身边弟子,名唤言四。”

      龙宿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言老的弟子,既然将汝安排在吾左右,想是言老不信任吾能力。”
      言四偷偷擦了擦汗,“公子言重,阁主命吾与言五暗中协助公子,依公子身份尊贵若有闪失,吾等担罪不起。”
      依他所说,那个看似莽撞的大汉就是言五了。龙宿早有预料,言别古断不会放心将此事全权交付于他,安排一两个人在他身侧也是情理之中。
      “四书五经已有,不知六礼何在?”龙宿面色一缓,玩笑道。
      言四一愣,须臾苦笑,“阁主确确实实只派了吾等二人,再没其他。既然公子发现了小可,也省得小可想托辞。阁主已经不在天然阁,若需带路,小可乐意效劳。”
      言别古居然离开了天然阁,这倒十分难得。龙宿心下沉吟,面上不动声色道:“那便麻烦言四先生领路,不知言老现在何处?”
      言四觑眼左右,见无人注意方小声道:“阁主受了重伤,又失赤刀,怕触景伤情,前日去了别苑小洞天养病。”

      ***

      小洞天此处,龙宿曾有耳闻,据传是龙威丈人入包山窃了大禹遗书的所在,吴王得了天书后才听仲尼道天书不可为凡人所见,便又将此书放回。然而今强取出丧国庐的谣歌早已传遍天下,后吴果真亡国。
      时至今日,莫说是大禹天书,传闻中藏了天书的包山洞天也早成了儒教修习养性的一处幽静之所。

      洞口有处涓涓始流的泉眼,探手方知泉水温热。若沿着开凿出的泉道往洞中而行,不及数十步,便可见日光乍现,鸟喧花静,别有一番光景。
      那股温热泉水全数流入一方池子,水池正中有个四角方亭,四道曲折白玉栏桥自水面穿行,连接上亭子和四方池畔。因泉水温润之故,此地四季如春,冬日来此也有那灼灼桃花入眼来。也因池水温热,袅绕白雾环绕四方,长久不散,仿若仙人所居。

      龙宿踏上正对水上亭子方向的栏桥,言四早在他进入小洞天之时便告退离去,只道阁主就在这条路不远处。
      温和湿润的空气于他周身环绕,引人发倦。龙宿执扇一挥,身前雾气稍退,转眼间又层层叠叠地聚涌上前。他懒得再搭理,一步步紧实地走在栏桥上,直到池岸边缘一处小楼的轮廓隐隐然现在白雾中。

      楼前两个年轻儒生看见他走进,俱是不慌不忙,仿若早知他要来。一人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另一人立时转身进了内室,想是去通报人来。
      过了稍会,通报的儒生走出,请龙宿进入。
      室内并无什么奢侈物件,左壁挂了扇仲尼式古琴,右面垂着几张笔墨卷轴,除此之外不过两张几,数条椅。
      然而有样引人注意的东西正正放在中间,像是刻意放在那里,让人不得不被它夺去视线似的。

      那是一座十二扇围屏,舒展打开安放在地上,牢牢遮住了龙宿的视线。他能听见围屏之后有属于老人的清咳声时响时歇,想必言别古就在围屏之后。
      领他进来的儒生垂手站在他身侧,不言不语,不行不动。
      龙宿的目光从围屏上一扫而过,早已发现这屏面上画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四时景致:春日燕穿于柳,长安侠少结伴往来花树,杨柳依依掩映衣袂;夏日荷花初浓,乌髻少女乘舟泛湖,剖莲心采新藕……至此戛然而止。
      十二扇围屏,竟有一半是空白的,犹如被人从中割断,少了秋日和冬日之景。
      古怪的围屏所覆的绢素似是极厚,便是再锐利的视线也穿不透。

      “汝对这扇屏风,似乎很感兴趣?”断断续续的清咳声乍然一停,苍老儒音响起。
      龙宿敛起投在围屏之上的视线,道:“言老,久见了。”
      “找吾何事?”隔着屏风传来的声音,多了几分空远意味,难以捉摸。
      龙宿一凝神,金眸一抬,字字铿锵道:“吾来请言老暂缓对剑子仙迹的通缉,若因此生意外,龙宿一力承担,若真是他所为,龙宿自会让他服罪。赤刀与罪首,龙宿俱会交到阁主手中。”
      屏风那边半晌无言。
      龙宿身旁的儒生抬头看他一眼,又慌忙低下了首。
      “赤刀不仅是天然阁镇阁之宝,亦是儒教至宝,此中厉害,纵吾不言,汝也知晓。”言别古巍巍道,“既然知晓,又为何要为剑子那恶道人作保?”
      龙宿待要分辩,心思倏尔一转,道:“吾听闻是剑子闯天然阁,破七曜阵,夺赤刀,伤阁主。但不知除了阁主之外,可还有他人目睹?”
      “小子太猖狂,莫非怀疑吾空口诬赖?”言别古话似责怒,语气却平缓得很,只冷哼一声,不满道:“确乎只吾一人所见。”
      “若是方便,龙宿想听言老一谈当日情形。”龙宿不卑亦不亢。
      “疏楼龙宿,”言别古忽地出声叫他,“汝方才对这扇屏风看了许久,可有发现,吾也想听汝一谈。”

      龙宿微阖了眸光,停了片刻,方道:“若吾所看不差,屏上画乃是出自人称墨染江山的丹青大师韩临水之手。临水先生习陆张之长,此四时景致以陆探微‘一笔画’所起,连绵不绝一笔所成;又暗含张僧繇‘点曳斫拂’之劲,人物风骨卓然,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似透纸而出。尤是书、画用笔同矣。”
      “可惜韩临水画完这半扇屏便弃笔远游,道等他日兴至来续。他那纵情山水的性子不知何时能回,若是碰上意外身故他乡,又有谁能续完此图……”说到这里,言别古猛地一阵咳嗽,等那咳声渐歇,他颤声道,“所幸吾天然阁在儒教之中也称得上卓有声名,想查知墨染江山的行迹还算有所收获。闻到韩临水曾在离开儒教前,将毕生所学丹青妙法悉数传与一名少年儒者,并称此子资质奇高,将来一身所学必远在他之上。”

      龙宿唇角始终微扬着,一双梨涡隐约在颊畔显现,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一直笑如春风,仿佛纵是面前有狂风巨浪泰山倾颓,也不能让他失了笑容。
      鎏金色的眼眸泛起奇异的神采,他眼里的光芒似乎足以穿透面前的屏风,看见倚榻而卧的言别古。
      围屏上的长安侠少,泛舟少女像是一齐将头转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华冠束发的年轻儒生。

      “汝想为剑子作保,让吾暂时撤下对他的通缉,可矣,”围屏之后,言别古道,“但吾必须告诉汝,当日震破天然阁,与吾对招的人,明明白白就是他剑子仙迹。只怕汝这般费心,最后还是得去捉拿他交吾发落。”
      “阁主这般肯定,”龙宿修眉一紧,“莫非是有凭证足够证明是他?”
      “凭证是有,只是太过紧要,即使是汝也不能轻易拿去,”言别古一声咳,“不如这样,汝若是能为吾续完这十二扇屏,吾便将凭证予汝,亦请儒教撤了对剑子的追捕,如何?”
      龙宿泠然站立,良久轻笑一声,“言老所言,倒像这扇屏风比吾门至宝赤刀更重,更胜过了剑子清名?”
      “吾不会放弃赤刀,更不会放过真正的凶徒,”言别古似是意有所指,话音一转道,“疏楼龙宿,汝身为除韩临水之外,世上唯一擅‘墨染江山’丹青术之人,能眼看着玉空有暇,绝世画作少去一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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