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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番外-不是死,是爱 ...

  •   番外之不是死,是爱
      何奶奶,是一位坚强独立的女性。
      在何奶奶还只是一个叫李宝珍的少女时,是一个较之绝大多数同龄少女接受了更多先进思潮的女孩子。
      李家是当地望族,一方门阀,祖上当过前朝知府,辛亥革命时,拥护了国父孙先生。
      李老太爷算得上开明,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都送到国外留洋。
      老太爷说:要改造社会,必须引进西方国家的各种文化思潮救国方案。有时引进不及,弗如我辈走出国门,去那些世界新潮流的发源之地。
      然而,即使是这样开明的李老太爷,在听说学成归国,娶了同样是进步爱国女青年的长子,要将长孙女宝珍送到英国留洋时,也不免持了反对意见。
      “这成何体统?!”老太爷拄在手里的文明杖大力戳在厅堂的青砖地面上,仿佛要将地面戳出洞来。“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家家,不在家中习文识字,漂洋过海的,去洋人的地方,我怎么放心?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尚且不论,宝珍从小有人伺候,这出放了洋,一个人可怎么生活?”
      老太爷的喉咙很响,小宝珍躲在厅堂外间的柱子后面,全都听见了。
      李宝珍自己也是犹豫的,听说西洋是一个处处皆好,遍地黄金的去处,那里的女子都穿及地的裙子,仿佛西洋画里那些窈窕朦胧美丽的身影。可是,要离开家乡,离开一贯疼爱她的家人,十岁的小小少女总是有些不舍的。
      “父亲,您也说过,有时引进不及,弗如我辈走出国门,去那些世界新潮流的发源之地。既然如此,宝珍身为我们李家的后人,怎可以行那井底之蛙的老路?我认为非但宝珍应该出去留洋,家里宝字辈的孩子,有条件都应该出去走一走,接受新思想和新科技。我看东洋人对我中华虎视眈眈,早晚是要有所侵犯,把宝珍他们送出去,未尝不是一种留存血脉的出路。”
      老太爷思来想去,十分矛盾。
      “不如,把宝珍叫来,我们当面问她一问。看她自己的主意?”宝珍妈妈究竟是考虑女儿的意愿更多一些。
      “也好,去把宝珍叫来。”
      下头自有老妈子跑出去,将宝珍领进厅堂。
      余下比宝珍略小几岁的孩子便都藏身在柱子后头,探头探脑。
      若宝珍能成功留洋,他们自然也都有希望的。
      小孩子脑海里哪管得了那许多,只觉得一定是十分好玩儿的事。
      宝珍站定在祖父祖母同父母跟前。
      李老夫人是顶老式的妇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辈子的作用便是替李家传宗接代生儿育女,若不是李老太爷是个思想心潮的,恐怕李老夫人根本都不会在人前露面。
      看见孙女儿来了,老夫人便招呼宝珍过去,自袖笼里摸出粽子老姜糖来。
      “宝珍,爷爷问你,可想留洋去?”
      老太爷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李宝珍看了看祖父花白的胡须,祖母圆润和蔼的脸庞和父亲母亲一脸的期盼,微微点了点头。
      “想是想——”
      “想,那就去罢。”李老太爷当下做主,着孙女李宝珍放洋。
      宝珍的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喉咙口。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李宝珍就这样留学伦敦,因为父亲也是在伦敦学习过的,并且有故友在伦敦一所女校里任教。
      所以宝珍便进了那所女校,同校还有其他几个华人学生,日常除了学习,生活倒也不算寂寞。
      一晃数年过去。
      家里突然托人捎信来,说如今时局动荡,家中经济状况大不如前,且老太爷因为日军侵华,一气之下,竟卧病在床,不能行走。希望宝珍尽快回国,一圆老太爷见孙女最后一面的夙愿。
      宝珍哪里还敢拖延?
      当下央了同在伦敦的同乡,辛苦买了船票,连夜回国。
      彼时许多国家已经没有交通工具到达中国,因为时局太过艰难混乱。
      宝珍只来得及见祖父最后一面。
      祖父枯瘦如柴的手拉着宝珍。
      “宝珍,女孩子,终归还是找个好归宿才行。祖父认识的人里,有一个孙子,年纪同你相差不大,是进步青年,又读过军校,想必你们能谈得来。祖父已经做主,结了这门亲事……”
      宝珍只能握住祖父的手,泣不成声。

      那之后的事,何奶奶不愿多做回忆。
      人生的痛苦,被挤压浓缩成一杯苦涩不堪的酒。
      何奶奶不准备一个人自斟自饮。
      何奶奶将一切悲伤都埋在心底里,独立将儿子抚养长大,即使在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也告诉儿子,要自立自强自尊自爱,可以穷困,但不可失其气节。可以隐忍,但不可以妥协。
      总算在那样的年代里,也还是有好人的。
      破败的棚户门边总有人悄悄放上一碗浅浅的米,不多,却够他们两母子活下去。
      等那动乱不堪的十年过去,一切都仿佛拨云见日,何奶奶才辗转打听到,那是一个被打成牛鬼蛇神的老教师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口粮里,节省下来,救济他们的。
      何奶奶突然明白,自己真正要将儿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而何爸爸也的确没有辜负何奶奶,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进了师范,最后做了一名教师。
      如今,连孙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恋爱结婚了。
      何奶奶放下手里的老花眼镜。
      平平的蜜月照片拍得很漂亮啊。
      视线不自觉地掠过手腕上的绿宝石腕表。
      当时拒绝收下,就好了。
      这样一件昂贵的礼物,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有那么一个风趣的老头子,和那么一段豪华的假期。
      虽然平平的婚礼,那个老头子没有到场观礼,却送了花篮和结婚礼物上来。
      并且,附了一张精美的请柬。
      “请美丽的李宝珍女士,到在下位于拿波里的葡萄园,一同度过八月节。加布里艾尔•曼泰尼亚三世敬上。”
      想不到老头子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字。
      何奶奶将请柬压在自己相册的底下,并没有对儿子媳妇和孙女提及。
      儿子同媳妇,虽然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但如果她有黄昏恋的迹象,他们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平平——
      何奶奶微笑,孙女何平,竟是恨不能替她找一个老来伴的意思。
      “奶奶,祖父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您当然更应该寻找自己的幸福。您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追寻人生的美满结局啊。”何平在瑞士阿尔卑斯山皑皑的白雪中,握着她的手说。
      可是呵……何奶奶抚着手腕子,经过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年,她看得究竟是淡了。
      没必要再找一个了,已经土埋半截,早晚要走的人,若再找一个,自己先走了,或者对方先走了,总是伤心伤身的事。
      何奶奶没有对孙女说明自己的想法,那孩子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她明白。
      “妈,可以吃晚饭了。”
      “哎,来哉。”何奶奶将相册放回抽屉里,慢慢踱进餐厅去。

      “美丽的女士,您是否收到了我诚心的邀请?”
      “宝珍,你就是岁月雕琢而成的珍宝。我为你的优雅气质所倾倒。”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
      I thought once how Theocritus had sung
      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Of the sweet years, the dear and wished-for years,
      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
      Who each one in a gracious hand appears
      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To bear a gift for mortals, old or young:
      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
      And, as I mused it in his antique tongue,
      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
      I saw, in gradual vision through my tears,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The sweet, sad years, the melancholy years,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Those of my own life, who by turns had flung
      掠过我的身。紧接着,我就觉察
      A shadow across me. Straightway I was 'ware,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So weeping, 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
      Behind me, 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 --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 – ‘Death.' I said. But, there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The silver answer rang, -- ‘Not Death, but love.'”
      渐次有装有手写便签的纸盒被DHL快递送来,何奶奶看了,付之一哂,然后依次保存,并不多做表示。
      直到,这首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抒情诗连同一幅她的素描小像,一起装在扁平盒子里送进来。
      何平爸爸状似不经意地敲门进来,又貌似不小心地看了一眼何奶奶执在手里的信笺,然后微笑。
      “很美的一首诗,是不是,妈?”
      何奶奶便微笑,将信笺同小像一起交给儿子。
      何平爸爸细细看那幅小像,“他一定在您不注意的时候,很认真地注视着您,母亲。”
      何奶奶静静地。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写得多好,竟仿佛就是为她的疑惑迟疑所作。
      “去意大利罢,母亲。”何平爸爸在何奶奶膝前蹲下,“平平已经结婚,我同蔓芬想趁手脚还利索,出去走走看看。您也一起去走走看看,弥补您年轻时,那种种遗憾,好吗?”
      何奶奶伸手,摸摸儿子已有华发的头顶,微笑,不答。
      或者去,或者不去,然而,这美丽的诗,将烙印在她的心里,直到永远。

      八月的时候,拿波里小城郊区的偌大葡萄园里,有满头白发的两个老人的身影,相偕同看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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