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盼木兰还》念念执

4、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连日的舟车劳顿，让我原本已经恢复的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一路上，我让巧慧细数我离开半年，十三爷，四爷，承欢等人的情况。自从我离开后，十三爷便把承欢领回了王府，看似要培养父女感情，却是为了防止口无遮拦的承欢提起与我相关的事，惹得胤禛神伤。承欢在府里虽有阿妈姨娘，却不如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缺少母爱的承欢变得愈发成熟。听到巧慧说着承欢的状况，心中百般难过。

　　帝都的十月已是寒气逼人，到达怡亲王府已是黄昏。临走时，十四交予我一封信，说是带给十三爷。刚把信呈出，十三便来到巧慧的住处。“若曦，真的是你吗？”“是我”曾被阴阳相隔的知己，再次重相逢，已经不知要从何说起，望着十三发间夹杂的银丝，我嘲弄道“这样的未老先衰十三爷，可是让我大失所望啊”十三爷缓过神来“若曦，这时，你还要打趣我吗？十四弟把巧慧要走时，我万万也想不到是你能回来啊！你可知道，你这一走，真正未老先衰的是皇兄啊~”听到他提起胤禛，我神色黯然“怎么了，若曦，十四说你回来就是因为放不下皇兄，可刚刚你又是怎么了？”我难道能告诉十三爷，我还未做好见他的打算，我入京也只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经历过生死后的我，已不再盼着能与他朝朝暮暮的相守，而是能随时得知他的消息。“没什么，十三爷，皇上估计是不愿意见我的。”十三爷缓了缓语气“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还在生着气”他喝了口茶，跟我说起因为我的信被十四套在信封内，而使得胤禛没有见我最后一面的事。我长舒一口气，久久的心结已经放下。那么胤禛，你在想我吗？

　　到怡亲王府已有十几日，每日都与承欢腻在一起，她对于我的到来，甚是欢喜，初见时，便拉着我往外，絮絮的说着皇伯伯见了姑姑会多高兴一类的话，察觉到我神色不对后，便开始扯到嬷嬷对她女红的要求多高，姨娘对她的忽冷忽热。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该是面对过多少，才能如此察知世间冷暖。当日，为她取名承欢的时候，这是我断不能想到的。

　　十三爷偶尔的来，也只是冷淡的问过承欢功课后，便吩咐她退下。承欢该是理解不了吧，理解不了阿玛为何既分外上心她的点点滴滴，却又如此冷淡的一句带过。十三爷心中对绿芜的回忆，在承欢身上，却变为逃也逃不掉的狼狈。

　　朝堂之上，胤禛对年羹尧的不满开始公开化，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后调任杭州将军。十三也是每日每日的忙，一面要关心江南海塘情形，一面又在帮胤禛搜罗年羹尧的罪状，算算日子，离叱咤一时的年大将军因92款大罪而以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告终的结局不远了。

　　一日闲暇，正在院中煮茶，小卫子急忙跑来，说是十三爷有事找我。如今能见上十三爷一面虽是不易，也只是相互调侃几句，而如今，却遣人专门寻我，不知又是何事。

　　书房里的十三，更像是埋在一堆折子里，眉宇间的清俊，也被连日的劳累所替代。

　　胤禛，此时的你，是不是也是如此，日以继日的批改奏折，谁又为你舒展眉头，谁又为你煮茶提神？

　　许是发现了我的到来，十三抬了抬头：“傻站在门口为何？”收了收神，“怕是会打扰我们劳累的十三爷啊？”我边说边走，做到书房里的木椅上，只见十三起身，伸了伸腰，拍打着肩膀：“这段时间，你可想明白了些？皇兄那里又该如何？你总不成打算陪着承欢到她出嫁吧？”“此刻的十三爷为何不去早朝呢？反倒关心起我了”我急忙扯开话题，十三喝茶而未语。

　　我猛地回想起，这段时间府中议论纷纷，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年贵妃病重，十五日己酉，下旨将其特封为皇贵妃，并且暂时缓和了对年羹尧的处分。十八日壬子，郊祭甫一结束，皇上即停免次日太和殿百官朝贺，于当日马不停蹄地返回圆明园。二十三日年妃薨后，皇上更是辍朝五日。如此深情厚意，成为京城中谈论的佳话，而我，只有黯然。

　　我笑虐道：“十三爷，你看，我走后，他自有枕边人，帝王之爱，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如今年妃虽然不在了，但是皇上却是情深不移的样子，我已没有再见他的必要。”于是便自顾自的向外走去。“若曦，为什么你就这么愿意骗自己吗？四哥对你的情谊，真的就这样被你否定掉了？”我扶着窗，默默无语，这几日来的委屈与痛都化作了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胤禛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十三缓步走到我身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若曦，你跟皇兄都是喜欢自苦的人。你也知道，皇兄登基，年羹尧……”自苦？为他？值吗？“十三爷，年妃得宠，也不是一时了，我一直以为因为年羹尧，年妃才有如此的低位，可如今，年羹尧已经如夕阳落日，而却因年妃，皇上缓和了对年羹尧的处分。你要我如何去想？何况”我停了停，忍住心中的痛，“你也知道，自从年妃娘娘为皇上诞下第一子后，直至病逝，包揽了皇上所有的子嗣，其他后妃妻妾无人所出。”凡此种种，叫我怎么能把年妃所有的恩宠都归根到年羹尧身上呢。想到自己未能保住跟胤禛唯一的孩子，却看得旁人为他繁衍后嗣，我怎能毫无感觉。只是，这样的痛，我又能与谁述说，谁又能分担？

　　“若曦，你这是怪皇兄吗？那年中秋，你曾告诉我，你向往的是一夫一妻的生活，你不愿意在妻妾之争的夹缝中生存。可是，你爱的人，他首先是一个君临天下的皇上，其次才是你的夫君啊。不可否认，皇兄并不能面面俱到，可是他却把心交予了你，你回想自己可曾搅入后宫之争中？若曦啊若曦，皇兄如若专宠于你，就算皇兄和你再怎么独处于自己的世界，后宫的那些嫔妃又怎能甘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就连雍正二年的选秀，也让皇兄以守孝三年而免除了，你就不要再为难皇兄和你了。”看我微有感触，十三爷接着说：“ 而如今，你只看到了皇兄想让外人看到的一面，时至今日，我还未跟皇兄谈起过你在我府中，皇兄以为你真的香消玉损了，自从那日从十四弟那回京，皇兄的精神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经常恍惚而不知所言，但他却压抑着对你离去的悲伤，他不能表现出来啊，那么多人注视着他，那么多人等着皇兄的把柄，他只能默默的承担起一切。昨日，我入宫看到皇兄泪眼婆娑的看着西暖阁，我就明白了，在外人看来，如今皇兄的悲伤皆因年妃的去世，而只有我才懂，他如洪水般爆发的伤痛全是因为你啊，如今，只是找了一个理由，发泄出来罢了，皇兄的心已经苦了太久。”

　　我端起桌面的茶，全无昔日的仔细品尝，猛口喝下，茶的苦涩在我唇齿间久久不散，胤禛，是不是，我被你宠坏了，学的太过于自私，而忽略了你强大外表和冷峻神情下需要陪伴的心？

　　十三过来，轻轻拂去我的泪“若曦啊，你又可知道，虽然十五日皇兄就已下达圣旨封年妃为贵妃，却迟迟未行册封礼？”不等我回答，十三爷接着说：“皇后自小跟着皇兄，行事端庄大度，将六宫治理的尊卑有序，又加上早年丧子后一直无所出，皇后之位早已根深蒂固，但是皇兄心里的皇贵妃之位却是你的啊，早年你怀孕，皇兄就与我商量着封你为贵妃，等到孩子出来，再晋封你皇贵妃，可是，你却不在乎这些名号，天也不随人愿…后来这事便是耽搁了，昨日皇兄跟我谈起年妃的谥号，便又提起了你，皇兄给她名号只是为了安抚在病重中的她，也是为了皇兄年幼的孩子，而册封礼一拖再拖，却是为了你啊。不管怎样，皇兄心里的那个位置，是你的，任何人都取代不了，若曦，你自己难道看不透吗？？”

　　是啊，当年册封的事，若不是我的偏执，又怎会如此。心中渐渐泛起一个早已困在内心许久的疑惑，“十三爷，敢问，皇上他…当初得知了一切后，是否恨我？”“罢罢罢，若曦，今日就让我跟你多说几句吧，恨？那你呢，没有等到皇兄最后一面的你，是否也恨皇兄？”“若曦心里从来都没有恨，一切都是若曦自己自找的罢了”“当年绿芜离开我和承欢一走了之，我的内心如撕裂一番血淋淋的，却也没有恨啊，爱一个人，真的能恨起来吗？去遵化寻你的路上，皇兄唯一恨的便是当初没有不顾一切的留下你。如若恨你，赐你三尺白绫，一瓶鹤顶红便罢，何必抛弃一个帝王的尊严和一个男人的尊严，去放你离开呢？”

　　心中千千结一时间全部瓦解，剩余的就是对自己任性行为深深地悔和冉冉升起的思念。我们之间夹杂着的鲜血和人命，又怎么怪他一人的冷酷。“看来，我跟他有太多的误会，太多的错过。”“若曦，如今我们都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了，恩恩怨怨，一切都随着你的重新回来而结束，行吗？再错过，又将如何？”我早已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的离开十三爷的书房的，我只愿，一切还都来的及……

　　自从上次与十三爷谈过之后，十三爷派人送来了一个木箱，仔细端详，竟是我弥留之际留予十四府的箱子。用手按住心口，总觉得如初婚少女见到彩礼般羞涩的连心都要跳出。这里面，一卷卷的绢纸上是我曾经日复一复模仿胤禛的字而积累下的，那时体力的愈发不济，练字却从未停息，只有这样将自己全身心的融入到字里，才可以与胤禛荣辱与共。那断掉的木兰簪子，和新年胤禛又送予我的新木兰簪子，那曾经染有血迹的射箭……一样样，都让我回忆起这二十年，从来到这个时代到离开，点点滴滴都与胤禛有关，自始自终，都充斥着胤禛的关爱与疼惜。

　　难道真的只有失去，才能梦醒？我们都沦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斤斤计较着得失，百般牵挂着旧人，我忘了，忘了自己要的，是这个时代任何男人都给不了的，忘了，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凭着胤禛对我的放纵，无非是一次次的挑战我们的爱情，也忘了胤禛给了我最真的男人之爱和帝王之爱。

　　“马尔泰若曦，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笑着嘲笑着曾经的自己，十三爷啊，你送来旧物，是为了让我尽快做出决定吗？“姑姑要的是承欢的陪伴吧，姑姑你瞧，外面的梅花开了”“是啊，梅花都开了，曾经赏梅的人，还在吗？”“姑姑在想什么呢？”我宠溺的看着承欢“想承欢喜欢什么新年礼物啊？”“姑姑，承欢什么都不要，只是，姑姑可以再陪我跟皇伯伯吃饭吗？我好想皇伯伯，也好想吃姑姑做的饭，皇伯伯肯定也……”“小妮子，看着姑姑闲了，就开始闹腾了是吗？”“姑姑，我只知道，那样的话，我们都是最开心的。”

　　连一个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却看也看不清，那样不好吗？我们都是开心的，幸福的啊。“承欢，我们去找你阿玛吧，想法子给你皇伯伯过新年好不好？”承欢一路小跑，咯咯的笑个不停。胤禛，我愿意，愿意为我们的未来走出这一步。

　　十三看到我跟承欢欢喜着走过来，显得分外开心。“这拼命十三妹，是不是开始拼命了？”“莫在孩子面前损我。”我笑斥道，“十三爷，可否帮我一个忙”十三看着承欢点点头。

　　第二日，我便坐在了入宫的马车里，一路上，承欢紧紧拽着我的手，仿佛转眼我便会改变主意，跳车而出似的。

　　昨日，我对十三爷说出想要入宫时，十三爷满脸的欣喜后，又转为踌躇“若曦，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十三爷到底在踌躇什么？“嗯？”“如若你下定决心入宫，能不能答应我，一定一定不要再离开皇兄。你是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人啊，皇兄唯一患得患失的便是你了”是啊，胤禛,你也曾不知一次的说过，最怕的是我会离开，那时的我，却不懂你的心，经常言语间流露出对宫外的渴望。可是你知道吗？我回到了那个我心中平等的时代，可是又甘愿为你回来。

　　“若曦，你应该给皇兄一个信心，一个你会一直守在他身边陪着他的诺言。皇兄曾告诉我，他最怕的便是你离开，可你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你可知道，他放你走，是他对你最后的爱啊，爱你就给你想要的，让你去寻找你所谓的幸福，尽管皇兄心如刀绞，却还是成全了你。”虽然我在宫里步步惊心，可不能否认的是，胤禛用着自己铁血的手腕保护的人，是自己。

　　“十三爷，我这次是从那个遥远的三百年后回来的，从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里回来”十三不解的看着我，“所以，你知道了吗？既然我又回来了，我就要陪着他到最后。”十三释然，“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既然如此，便是甚好，我明日便安排你入宫”“只是，十三爷，我有个请求，就让我随承欢入宫吧，对外说是她的贴身丫鬟，我现在还是不愿意见四爷的。”“这又是为何？你刚刚不是说……”“好了，我的十三爷，我记性甚好，还不至于忘记刚刚说的话，我只是想给四爷一个惊喜，我想为他筹办一个迎新晚会，十三爷，你可要帮我。。”我讨好道“哈哈~”十三朗声而笑“也好，近日皇兄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的，整日以身体上的劳苦缓解精神上的哀恸，这样做也好。只是我又得随你折腾一回，但愿你的惊喜，不要惊大于喜，连累了我。”我笑着离开了书房，只是心中却是沉重的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