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似人娇》戏娘

1、白头偕老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我似乎成了一个女人的背后灵。那是个穿着短裾的女子，长得温婉，性子也同样是的。
　　在跟着这个女人的时候，我渐渐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古代，不是民国，至于是哪个时期我还真不清楚，但估摸着是在元前就是了。这个女人叫蒙林氏，本名林二娘，她的丈夫叫蒙越，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这个女人也许看得到我。我想。在她们吃饭的时候她会把饭故意洒一些到地下，然后她的男人就骂她“你啊，怎么最近连筷子都拿不稳！”然后蒙林氏就会笑，她会像未出阁的小女儿一样抱着蒙越的手，一边晃一边撒娇“夫君，我错了。保证注意。”蒙越这时就会勾起嘴角，一脸无奈。到了收拾碗筷的时候，蒙林氏看着地下的米粒嘟囔“怎么不吃呢……”我说“我又不是鬼！”
　　蒙林氏知道我的存在，但她看不到我，听不到我，所以我很奇怪，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她把栓在后院里的那条大黄狗牵进屋，问“大黄，你看看，还有没有那位大人了。”大黄狗看着我的位置，却也没叫。蒙林氏松了口气，“希望他能早日投胎。”
　　蒙越是个务农的，有把子力气，那天饭后，他对蒙林氏说“娘子，听你二叔说镇上的王老爷在招修宅子的。你准备下，我要去几天。”蒙林氏点头应下，连夜纳了一双鞋子，备了好些馒头烧饼，又去装了两袋水，收拾了几套衣裳，打了个大包袱。
　　天要亮的时候，蒙越起来吃了早饭，蒙林氏抱着他，“注意安全，我给你备了好些东西，别苦着自己。”蒙越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家也要注意照顾自己。”不得不说，这夫妻俩虽然日子确实过的清贫，但真的挺恩爱的。趁着太阳还没上头，蒙越便和同乡人一道到镇上去了。
　　蒙林氏在外接了些洗衣缝补的活计，我算是理解到古人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啥样了。这段日子也许对她来说没啥，但对于我这个不能离开她超过三十尺的人可算闷坏了。没法子，只好去找这附近的猫狗聊天。蒙林氏念得最多的不过是“也不知相公在外可好。”下雨时会念“夫君在外有没有添上衣物”天晴会念“今日日头如此毒辣，夫君可曾被毒了”
　　约摸过了半把月，蒙越从外面回来了。蒙林氏赶紧从后院儿的井里挑了水，拿烧的通红的铁球进去滚了两圈微微热了一下。算是备好了洗澡水。蒙越在洗澡的劲儿，她就给他准备衣服，洗那些带回的衣物。
　　我在想，若是我能回去，找这么个男人过日子也是不错的。
　　那天蒙林氏正打水做饭，突然一晃，整个人倒在了井边。我急坏了，到处喊小动物帮忙，结果是然并卵。过了一会儿，蒙林氏自己醒了，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蒙林氏的整张脸都是白的，在水面上清晰的浮现了出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狠咬双唇，脸色开始红润起来。
　　那天之后，她又晕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若无其事。直到她有一次倒在桌子上才被发现。蒙越背着她一路狂奔，村里的老郎中说她这是气虚，并且，她怀孕了。
　　蒙林氏的怀孕对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蒙越对她算是真的百般呵护了。蒙林氏接的活计也随着肚子渐渐少了。到了五个月大的时候，却突然出事了。
　　国家开始和匈奴打仗，向民间征兵。而蒙越，就是被征的兵。蒙林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站都站不稳。蒙越扶着她坐下。对她说，“娘子，为夫是大丈夫，如今国家有难，恨不能以军士之身战死！”蒙林氏抹了抹眼泪，对他说，“夫君，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你早些回来。”蒙越点头，将她拥入怀中。
　　半个月后，蒙越便进了军营，开始从军。蒙林氏自己一个人在家过日子，也开始上山砍柴，又多接了些活计。得了空就开始缝几套孩子穿的衣服。
　　生产的那天，蒙林氏在洗衣服，肚子开始疼的时候，她将红布挂在门前的桅杆上，回房躺在床上。
　　她躺在里面，脸上的表情痛苦地狰狞，我急得不得了，却也不得叫。大黄在外面不停地转圈。过了会儿，外面来了几个婆子，我不好待在屋里，怕给她过上鬼气。呵，我如今这样，不是鬼，又是啥呢？
　　孩子挺能折腾的，闹了大半个晚上，终于出来了，是个小子。新生的孩子皮肤又黄又皱，蒙林氏叫他念郎。她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哼着歌儿，孩子睡着后望着窗外“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我看着，心里不住叹息。
　　才生了孩子的她不能下地，便和邻家大姐说好，她拿衣服给她缝补，而她供她吃食。邻家的大姐也是个心好的，隔三差五的还摊个蛋给她，平时的饭大抵也是用猪油闷的。
　　过了一个月，蒙林氏坐完了月子，去给军中的信却退了回来。——查无此人。
　　蒙林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邻家的大姐掐了人中好不容易让她醒来。“蒙家娘子，你要保重自己啊，你家念郎这还没百岁的，你可不能随他去了啊。”“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念郎的。况且，说不定是他换了队伍呢。也没个信儿，我家夫君一向好运，定是军中有错。”
　　蒙林氏一直这么说着，也许也这么信着。但三年从军，家中没有收到一封家书，终究是让她死了心。她等了三年，我陪了四年。蒙林氏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但也正是因为她的好，才被人给欺负。
　　念郎长大了，长得越来越像蒙越。但蒙林氏却买了诗书回来让他念书。看样子，也是怕他上了战场。
　　来教念郎千字文的是一位白衣先生，谈吐风趣，相貌也俊俏得很。谈好的价钱是每日三文加上两餐，至少一餐有肉。
　　白衣先生教的很认真，念郎也学得很认真。有时候，白衣先生会让蒙林氏也学一些，方便帮忙检查功课。蒙林氏摆手，说理应避嫌。
　　这避嫌二字说的简单，但还是被人戳了脊梁骨。村长拄着拐杖敲开了大门。“蒙家妹子，我也知道你苦。但你家蒙越刚走三年，尸骨未寒，你这传了出去，像什么话啊！”蒙林氏沉默了，说道“村长，那只是念郎的先生。”“先生也是外男！”
　　村长坚持下，白衣先生便不再日日到她家授课了。这工钱也由每日三文，变成了每日七文。蒙林氏每日挣得工钱，付了学费也就所剩无几了。不过念郎也是争气，学了半年后，便能诵千字。
　　“念郎真厉害。”蒙林氏笑眯眯的，心情颇高。“那是师父教得好，小子也只是学个皮毛。”念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蒙林氏问。“是啊。”念郎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蒙林氏听了，突然哭了起来，让念郎跪下。念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蒙林氏一边揩着眼泪，一边说“你个逆子！你父在外从军抗敌，你却在家认他人作父！”说完也不打，就只是哭。
　　那天，念郎在地上跪了近一个时辰，蒙林氏心疼地不行，却还是没有给他晚饭，当然，她自己也没吃。那天后，念郎便去了学堂，不再去先生那儿。
　　白衣先生过了几天便找上了蒙林氏，在她门口唱上了蒹葭。蒙林氏又羞又恼，倒是念郎拿着扫把出去将这位曾经的师父打得到处跑。
　　白衣先生自那以后也来过几次，但都没有见到蒙林氏，带着情思离开了。
　　念郎八岁的那天，蒙越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满身伤疤。“夫君。”蒙林氏跑到井边打水，给他准备洗澡的东西，像他从未走过一样。
　　蒙越成了将军。原来当年在外征战，军队的位置是保密的，所以信息与外界隔绝。在外八年有余，蒙越衣锦还乡。
　　蒙林氏一下从村妇变为了将军夫人。哪怕是幼时学过几个字，蒙林氏在其他的夫人面前也丢了脸。
　　她躲在房里悄悄抹泪，蒙越见了一次，心疼的不得了。“夫人怎么了？”“将军，为妻乃一介村妇，给将军丢脸了。”“村妇怎了，本将军也是个村夫。”蒙林氏卧在他怀里，羞红了脸。
　　不过这男人，毕竟是偷腥的。蒙越开始整日不归，身上带着脂粉之气，蒙林氏不语，只是默默地给他配上了香囊。“夫人这是为何？”“将军与我亲近，难免会染上我的脂粉气，这样不好。”蒙越不语，但再也没有夜不归宿。
　　后来蒙林氏又给蒙越添上了一对儿女。蒙越高兴极了，手把手教他们武艺。念郎自幼读的圣贤书，行事儒雅。
　　又是八年，念郎考了探花，被媒人牵了礼部尚书家的红线。
　　二十年后，蒙林氏躺在太妃椅上，看着远处的儿孙和坐在一旁的蒙越，突然喊了一声“夫君。”蒙越一愣，回头看着她“娘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