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章，怎一渣字了得》浅墨清

2、第一章

　　我是父亲的老来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所以打出生起，我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而是神仙般的快乐生活。

　　我父亲姓崔，父亲说，我就是他的命，所以我便叫崔命。可是我实在不喜这名。
　　崔命，崔命，听起来就像是催命。也怪不得街上的老百姓们看见我就打着滚逃跑。

　　那时母亲总会安慰我，说待我成年之后，便可有字，到时再做弥补取个好听些的字。
　　于是从小，我最盼望的便是快些长大，长大了便可摆脱这个凶神恶煞的名。
　　然至年岁渐长，才越发明白名字只不过一代号罢了。好听也好，难听也罢，与我其实并无关系。真正爱我关心我的人又岂在乎一个称呼？万千世界，我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谁会念叨着我，管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少年时候看不透，以为名字是件大事，觉得难听于是就心生忧愁，心生嗔怒。
　　但又幸好孩童天性好玩，不会成天到晚总惦记着一件事。既然名字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那么这中间数余年的时光，自然不能戚戚度过，人生在世，欢喜便好。小时虽不懂此理，但却知玩乐，哪样开心哪样玩。

　　那时候常喜欢和叶开出去鬼混，四处寻觅好吃的吃食，看街头卖艺比武。流连山丛，蛐蛐捉完捕知了，盼着桃花谢春红桃子匆匆，年少不知愁，欢乐多。

　　叶开,此生我最好的兄弟，与他结识不得不说是一场颇深的缘，从祖辈那里就传承下来的缘。

　　叶伯父，也就是叶开的爹，和父亲也是好友。我记得少年时候每晚睡觉时父亲总会来我房里给我讲故事，说是故事，其实却是父亲那辈的欢喜悲忧。

　　两个光屁股小子到处晃荡，打架吵骂，去私孰偷听讲课。
　　后面和着先王打天下，打出了一片盛世江山。
　　于是被封了官，赐了府邸，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日，几位元老和皇上闲着去打叶子戏，也许是占了‘叶’的缘分，叶伯父走了不该走的运，牌桌上赢了个彻头彻尾，官场上便被解龟回了老家。

　　若不是诸位大臣苦苦求情，甚至只怕还会被满门抄斩。

　　事后父亲向皇帝近侍打听才知道，原来……

　　前些时日，夕云公主和邻国质子幽会被抓，皇帝老儿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地发的时候，叶伯父就给凑了上去，当了出气筒。

　　父亲回了府之后细细想来，不觉惊起一身冷汗。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落个可悲可戚的下场。

　　于是父亲坐待时机，等到一日风清气朗，鸟语花香，私情之事过了整整两年才敢向皇上请辞归老山林。

　　许是三月春风滋润人心，皇上也就心情好的赏了父亲宣城太守的虚职，以颐养天年。

　　那里是父亲的家乡，也是叶伯父的家乡。
　　更是后来我出生的地方。

　　在我有记忆的年岁里，叶伯父就常常带着他家小儿子到我家拜访。每次父亲都和他到书房锁了门谈论要事，一谈就是大半天。
　　叶开和我闲得慌，就会商量着一起溜出府，到街上游玩。

　　叶开喜欢吃包子，每次都会买上二三十个。

　　每每见到我一脸嫌弃的表情，他就十分委屈："你知道的，我父亲信佛，家里一日三餐都是青菜，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吃得上几个肉包子"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就不免暗自庆幸，幸好我爹喜欢吃肉，一日三餐都开荤。每日早点更是包子饺子轮着吃。

　　嘿嘿……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每日吃喝玩乐，过得是极开心。

　　直至有一天。

　　父亲欲言又止的看着我，虽说仍是满脸慈爱，但我依旧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父亲和叶伯父早早就商量好，要送我和叶开去清空道长那学武强健体魄。

　　后来父亲还交代了许多，只是那时候我早就懵了，也没听进去。事后每每回想，总忍不住泪湿满襟。

　　打包好行李和叶开一起，跟着那个道长一步一步走向山林，那么漫长……

　　我看见叶开哭了，这家伙，勾的我也有些难过。

　　"我这是为了以后吃不到包子哭的!"叶开见我看他，努了努嘴，恶狠狠道。

　　嘿，这话说的，我，我不也是为了那些年糖葫芦的美好回忆吗!我也梗着脖子硬气道。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僻静的山林。在那里，有一位美人师娘。那时我们才知道，师傅这个道士做的是十分潇洒，酒肉不忌不说，还取了个美娇娘，日子过得端是滋润无比。

　　一开始，日子过得很艰苦。师傅说，人者，须重节操，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于是我和叶开，便被迫开始了一日三餐清汤寡水的可怜时光。叶开还好，吃青菜习惯了，倒也不是十分难受。可怜我就是痛苦不堪了，硬是把一身的好肉给饿得不剩几两了。

　　过了些时日，也许是良心发现，也或许是怕背负两条命债，师父终于大发慈悲的应允了加餐的事宜。

　　但做的终究还是不太大气，每晚只有一份，而且不是两个人一份，而是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享用。

　　而享用到依据便是看每日下午我和叶开的照旧打水挑柴谁先回来，胜者吃饱，败者饿肚子。
　　一句“不许给对方留”更是断绝了我俩友好互助的想法。

　　久而久之，我俩的轻功就这般突飞猛进直至大成了。

　　日久见人心，日久通天地灵秀。
　　山中日子虽然艰苦，倒也趣味十足。虽没有糖葫芦和包子，但有师傅师娘，还有夜晚的萤火虫，很多很美好的回忆。
　　没有人事纷杂，简简单单。

　　山中岁月悠悠，不知年岁不解愁，过了一天还有一天，过了一年还有一年。
　　山中岁月匆匆，几年时光一瞬之间打了水漂，除了在记忆里思量，又在哪里寻得着

　　又是一年春，花正好，风正清。师傅把我们喊进了里屋，说是到了取字的年纪。
　　“字不是要父亲给取的吗？”我有些不安，关于名字，我实在有太多阴影。更何况……我回忆了一下师傅这些年干过的事……我更加担忧了。

　　“你们父亲将你们托付给了我，我自然也得跟你们把字给取了。”师傅摸了摸他满下巴的络腮胡，似乎想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正盘算着该如何推辞，却不想叶开这小子有几分小聪明，一把就抱住一旁的师娘，囔囔着“我要美人师娘给我取字。”

　　我见状大喜，正打算跟随他的脚步去抱师娘的大腿，却不想被师傅先一步拎了起来‘还是命儿孝顺，坚守原地等待为师给你取字。”

　　说完不等我解释就掐了掐手指，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未来诸多变数，有些事早些经历反倒更好，就取字略商罢。”师父说完便放开了我。

　　我脑子却还在嗡嗡作响，师父的话在里面晃晃悠悠，最后剩下“就取字略伤罢”几个大字无比清晰。略伤，何止略伤，简直大伤!我恍惚中看到叶开对我笑的一脸得意，听着他笑嘻嘻的向美人师娘问字。

　　美人师娘笑的娴静“叶子开了翠又浓，就翠浓二字吧”温柔的声音像是一阵春风拂过了我的心田，看着叶开刹那间面如死灰视死如归的神情，我忽感天地浩荡，神清气爽，背脊也瞬间挺的更直了。

　　此后一个月，叶开都很沉默，似乎很是伤感，很是抑郁。作为兄弟，我自然不忍见他这番模样。
　　"翠浓，你也别太难过，大不了我下次跑慢些，输给你就是了。"

　　叶开似乎更加难过了，我也只好悻悻然的走开。

　　但叶开的性子我是明白的，过了那么段时间后，应该就好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日我正在享用加餐的伙食，叶开就蹦跶着跑过来神采飞扬的向我放眼道"我姓叶，名开，字大侠。以后你叫我大侠，懂不"

　　那时候可以为了取字而打闹好些天，却不知取字意味着我们已成人，到了离开的年纪。
　　师父告知我们恢复自由之时，我们正在挑着一大桶水往回赶。

　　正如那时措手不及的被离开家来到山林，后来又措手不及的被离开山林回家。
　　不是不想念，只是两处皆有真情在，所以不舍。

　　但人生，却总是面临不舍，别离。

　　也许经历多了也就会更傥荡些，后来发生的种种就如同戏文那般，似乎跌宕起伏，似乎悲惨交加。但也似乎很正常。

　　后来，我时常揣测，父亲和伯父很早之前送我们去道长师父那儿学习生活，其实比起强身健体，更希望我们学习的是一种淡然的态度吧。

　　人生无常，总有悲喜，伤心也罢，开心也罢，日子都得过下去。不过有人若是想不开，拿把刀或者吊根绳子，再不然喝点老鼠药也是可以见阎王的，那么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他的世界便终结了。只是可怜大好河山，他就再也望不了一眼了。

　　父亲给我留下了一处宅子，一笔钱财，此生不愁吃喝。父辈们想的总是十分周到，也就避免了我和叶开上街讨生活的可能。

　　只是漫长时光，两人也未免太寂清了些。

　　"阿命，喝酒罢"小孟递过酒来，眼里水光潋滟。恍惚间，我彷佛又回到了那年春时，花正好，风正清，二十岁的年纪，没有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