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恭玉】13.在星空下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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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秃鹫的凄鸣随着北来之风越过融天岭的赤红土壤与峭立岩山，灌入空荡的裂谷。岭间草木多因火烧而成焦状，路面亦烤得灰黑，原本盘踞此地的番僧与天一教众已散去，已难觅半点人踪。四处的残垣诉说着融天岭曾熊熊燃起的烽烟，野牛群踏起的尘沙书写了它如今的荒芜与苍凉。
出云岭是唯一遗留的绿麓，天一教的石柱折断倾倒，挡住了进入山顶的路。两个面色惨白的人分立断柱两侧，他们身着血迹斑驳的神策铠甲，肢体僵直，动也不动。山顶的平地上有几只扎得极好的帐篷，从前天一教炼尸制蛊的鼎在南边摆得齐整，瞧得出此处是有人打理的。七八个步伐迟缓的人如同毫无生气的傀儡，不断沿着山顶外围巡视。
最里头的那只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走出了一个男人，赭色长袍，乌黑的长发系起搭在胸前，眉眼斯文，唇色青紫。他转身温柔地从帐内牵出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风华绝代，乃是倾世佳人。男人笑着唤她：
“红玉。”
（二）
欧阳少恭入万花谷时刚满十五岁，已是琴艺卓绝，苏雨鸾与他对弹三曲后，婉拒了他投入商羽门下的请求，只邀他每日来仙迹岩赏曲。反是僧一行瞧他十指奇长，遒劲有力，表愿收他为徒，少恭至此成为天工座下。
僧一行极喜爱这个徒弟，少恭自然不负师父所望，五年勤恳苦修，手艺已臻上境，犹擅制机甲。他所制人形机甲，不但性能奇佳，连外形也与真人别无二致。水月宫中司徒一一所留甲兽经由少恭改造，俱归万花谷所用。闲暇之时，少恭与杏林弟子一道灌溉和采摘药草，研习药理，不觉之中竟也小有所成。孙思邈见他断症准确，且性情不骄不躁，沉着内敛，颇有医者慧根，遂破例招其入门。
他是万花谷自开谷以来仅有一位拜入两门的弟子，温文和蔼，谦虚有礼，言如春风，被众师兄弟姐妹所称道欣羡。他是万花弟子曾经的标榜。
（三）
开元大唐富足繁盛，天下大治。欧阳少恭入万花谷九载，这年年头他辞别两位师父，外出游历练。到了扬州，江南的风光是数不尽的旖旎娇艳，七秀坊的笙箫是听不厌的温柔缠绵。秀坊的女子名出剑舞，招势飘逸玲珑，飞仙凌波，王公贵胄争相求观，掷千金而无怨。
同为大唐风雅之地的万花谷与七秀坊有着众所周知的来往，秀坊对万花弟子十分礼遇，欧阳少恭到来之时，自然被招待得周全。他的大名菡秀弟子早有所闻，一来她们便相邀切磋，笑语和赞叹不免让少恭志得意满。他容貌俊逸，儒雅风流，不过一月余，明里暗里有好几个姑娘示好，他都推下了，不留半点余地。
他的琴声仍让秀坊弟子如痴如醉，却不再有人对他作多情想。而东风多等闲，世事总弄人，穿过漫天的柳絮花雨，欧阳少恭看到了二十四桥上的她——灼灼红衣，亭亭而立，乌目流光，唇角含笑。他微垂下头，指着桥尾，轻问身侧的女子：“她是谁？”
“红玉。”
（四）
纷飞的战火中，红玉杀红了眼。
她的耳环随着挥动的双剑摇摆相撞，琳琅之声淹没在嘶吼与惨叫之中。敌人的血自剑刃迸发而出，溅在她的脸上，又顺着剑锋而下，裹满了她的双手，浸湿她的衣袖。心中的家仇国恨在这滚滚硝烟中，一并清算。然而洛阳失守，众将士退至潼关，坚守不出。红玉不擅云裳心经，只得帮着照看城中伤者。她看到在棚下忙于治伤医患的欧阳少恭，便从裙摆撕下布条，将他的宽袖扎起，又给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少恭朝她笑着道谢，她摆摆手又到别处去了。
夜半的潼关仍灯火通明，城墙上的天策巡兵一刻也不敢懈怠。红玉在少恭行医的草棚下坐着，借着一旁火堆的光翻看那厚厚一沓的名册与开出的方子。不知何时少恭来到她身旁坐着，红玉说她一家八口被胡兵所害，她因而在外未归而躲过这杀身之祸，悲怒之中南下扬州入了七秀坊，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血刃仇人。如今胡人起事，意图覆唐自立，她自然不甘袖手，当力诛万人。
（五）
哥舒翰被逼率军出战，红玉将双剑擦拭铮亮，背在身后。临行前，欧阳少恭告诉红玉，他只是个医者，没有拼杀的能力，只能尽力治疗城中的伤病者，但他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亲自带回胜利的消息。红玉笑着答应了，说自个儿才杀了千余胡兵，会再收几百敌血回来庆贺。
从来征战碎万骨，戎马不思回乡路。欧阳少恭等来的是红玉战死的消息，他只顿了一下手中正写药方的笔，又继续写了下去。这一夜的天格外晴朗，四处燃着的火把也夺不去空中星斗的光芒。少恭在随意搭建的炉子上煎药，待药煎好后，他独自出了城。
在白日的战场上，他按秀坊姑娘说的方位，不知疲倦地在遍地的尸体中翻找着。直至日头初上，他终于摸到了红玉左手戴着的甲环——那是他为她做的，他一摸便知。所幸红玉虽浑身伤口，却得留了尸身完整，少恭将红玉搬至隐蔽之处，掏出随身携带的薄刀，将她的皮仔细的割了下来。打开装着药汁的大皮囊，少恭将“她”放了进去。
看着地上的血肉之躯，少恭唤了一声：
“红玉。”
（六）
融天岭的风愈发凛冽，盘旋的秃鹫俯瞰着寻觅腐尸。出云岭最深处的石墙里堆积着不知多少个头骨。每个头骨都清理得极干净，不留一丝腐肉。这日，欧阳少恭从岭下回来，拎着一个血淋漓的头颅，放入鼎中一番摆弄后，便只剩一颗白森森的颅骨。他温和地笑着，将它放入众头骨之中。
银星撒满穹幕，没有一丝云雾。少恭拉着红玉的手，看着她晶亮的双眼，指着垒得极高的头骨堆说：“红玉，今日我替你拿齐了一万胡人首级。”
“我喜爱你。”
“你，可愿成为我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恭玉】13.在星空下的告白
